郦天霄忙尴尬地敷衍道:“你什么耳朵,我说的明明是‘我的旅程’,我说‘谅他也不敢随意动我的旅程’!”
“哦!”见凌书南并没有听见什么,郦天霄松了口气,凌书南却趁他不注意的当口,已是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将军,我怎么觉得这艘船上的人并不是望侯的人?谁不知道,焰城兵一向仗着自己居功至伟,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尤其看不起我们京军,如今怎么会这么好说话,让他们提供证据便提供证据?”刘刚心思缜密,又一直旁观,心里头已有了些许怀疑,“再者,仔细想想,卑职也觉得大将军派人千里迢迢送一名妓子去楚国有些牵强。”
“哦?”正在外边翘首以盼的傅离子听了刘刚的话,不禁眼前一亮,心思又活泛起来,“他们若不是江望寒的人,那就更好办了!”他现在巴不得这拨人有什么问题,这样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把他们打压,将佳音姑娘抢到手里来,“怎么还不出来?”一想到此,傅离子越发雀跃。
倒是小船上的人提醒道:“傅将军还是把眼睛睁大点好,别到时候只剩一艘空船才是。”
傅离子顿觉有道理,忙对刘刚道:“给我看紧了,可不能让他们跑了,一只苍蝇也不许从画舫里头放出来!”
“谁要跑了?”正说着,却见凌书南从里边走了出来,自信满满道,“大将军送给我家姑娘的东西太多了,我家姑娘又受了伤,行动自然慢了点,怎么,你们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船上人笑道:“听姑娘的口气,莫不是信物找到了?”
凌书南将自制的百子玉托在手掌心,“这个自然。榴开百子、双鱼朱雀、三朵焰火,这枚青玉佩上刚好就有你说的这一切。”
“哦?”船上人显然不信。
凌书南成竹在胸,“你若不信,给你瞧瞧便是。不过有一点,你只能看不能碰,这可是御赐之物,我家姑娘可不想别人的脏手碰到它。”她当然不能让别人碰,因为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做其他处理,只要别人伸手一碰,立马就会发现百子玉的真正质地。
凌书南将自制的百子玉交给随后跟上来的君由绛,由他小心托着,跳到小船上去给船上人瞧。君由绛下到小船上,方看清船上立着的是一名三十多岁、器宇轩昂的壮实汉子,那汉子将火折点起,凑近了看那枚百子玉,正面是石榴子的浮雕,每一颗果实和枝叶都细致地雕刻出来,生动逼真,底下托着的双鱼纹则线条流畅自然,好似一气呵成,整个玉佩看起来,色泽均匀艳丽令人爱不释手,而那背面的三朵焰火更是栩栩如生,偏巧从朱雀鸟嘴中吐出来,越发令人觉得布局精巧。而那不过绿豆大小的焰火中,还真各自嵌了一个字,他凝神细看,却是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江望寒”三字。
这玉佩极为精致,那人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把玩,还没触碰到,君由绛的手就往后一收,道:“现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吧?”
那人意犹未尽地盯着那枚玉佩,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凌书南,自语道:“这玉佩,还真有些意思。”
君由绛又纵身一跃,攀上傅离子的大船,将那玉佩展示给他们看。
刘刚和傅离子细细看了两遍,刘刚忽然凑向傅离子的耳畔低语了一声,傅离子当即眉眼大开,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这玉佩根本就是假的!”
凌书南皱眉道:“喂,百子玉上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因为这玉佩上有了不该有的东西!”傅离子道,“方才船上那位兄台说了,百子玉是楚太祖皇帝赐给江望寒之父江冥的,既然是这样,又怎么会在玉佩上刻‘江望寒’三个字?天下人皆知,江望寒的名字乃是文昌侯给他取的,那时候江冥早就死了,所以你这枚玉佩只可能是假的。”
“咣当……”凌书南差点晕倒,她方才没有想太多,只是听那人说焰火上有三个字,她总不能刻上“我爱你”这样的话吧?所以灵机一动,便把江望寒的名字刻上了,万万没有想到会一个跟斗栽在这三个字上。
“来人,船上人不仅冒充望侯亲兵,更窝藏燕国奸细,全部给我抓了!”傅离子扬声道,说完,又连忙补充道,“男的格杀勿论,女的给我小心拿下,少一根头发,我拿掉你们的脑袋。”
凌书南背后的郦天霄抹了一把汗,这女人还真是“聪明”得可以,又得让他出来擦屁股了。
郦天霄正准备命君由绛亮出身份,却听小船上那人说道:“慢着!我看那枚玉佩的确是江望寒之物,这位姑娘,说不定真的是江望寒的女人。”
傅离子觉得有些烦了,不禁冲着底下喊道:“这位大哥,你立场能不能坚定点?你一时站在这边,一时站在那边,你想干吗?!”他的耐性已经被消磨殆尽,也顾不得眼前这些人是真的焰城亲兵还是假的,总之,他只能让他们成为假的。
“本将军认定他们是逆贼便是逆贼,来人,拿下!”
傅离子话音刚落,船上那人忽然纵身一跃,跳上了画舫,他下盘极其有力,落在甲板上时,使得原本四平八稳的画舫也左右晃了晃,“哈哈,我倒要看看谁敢乱动!”那人面向傅离子,叉腰爽朗大笑。
君由绛这会儿是真的看不懂了,今晚上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啊?
哪知那人一现身,正要挥刀袭来的刘刚忽然瞪直了眼,“大……大……将军!”
傅离子抢过一旁的火把,定睛向船头望去,登时也傻眼了,“江望寒?!”
陡然听到这名字,凌书南和郦天霄都惊呆了,两人互望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护在他们面前的壮实汉子,原来此人就是闻名楚国的龙骧大将军、望侯江望寒?!难怪此人对江望寒的事那么熟悉,可他明知道他们是冒充他的人,此刻却上来帮忙,又是为了什么?这情势逆转得让凌书南感觉在坐云霄飞车,这是在上演反转剧啊?
江望寒的大名一报,大船上的那些人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江望寒一双鹰隼般的双目将众人扫过一遍,最终停留在了傅离子身上,冷笑着朗声问道:“傅将军,不知江某有没有这个资格证明他们的身份呢?”
傅离子的脸白了半边,一半是惊,一半是气。惊的是半路杀出的不是程咬金,而是江望寒,把他的美梦彻底粉碎了。气的是江望寒这人心理有极大的问题,既然一直都在,干吗不早点出来说明原委,闹这么半天,很好玩吗?
刘刚见傅离子傻在一旁,连忙打圆场,“没想到大将军在此,是我等唐突了。实不相瞒,我等是奉皇命在此缉拿燕人,却不想误打误撞扰了将军。既然大将军在此,相信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他说着,连忙用胳膊肘偷偷捅了一下傅离子。
傅离子干笑了两声,“对啊,都是误会,误会。”在没见到江望寒之前,他自是说得天花乱坠,一副不将江望寒放在眼里的样子,可如今江望寒真在这儿,傅离子哪里还有之前的盛气凌人。
江望寒道:“既然是一场误会,现在已经说明,我们可以走了吧?傅将军有公务在身,还请自便。”他说着,再不看他们,转而走向与郦天霄并肩站着的凌书南。
不得不鸣金收兵的傅离子只好朝刘刚挥了挥手,准备起锚返航。然而,当他瞄到江望寒走向佳音姑娘,佳音姑娘也朝他嫣然一笑时,那笑容直让傅离子的心脏猛地一抽搐,那一刹那,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一股热血从脑袋一直贯穿到脚底,于是他大声喊道:“等等!”见江望寒回转头来不解地望着他,他已赔上笑脸,“大将军,好久不见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我们在这里遇上,何不到船上喝几杯小酒,切磋切磋武艺?”
江望寒笑道:“傅将军,你我平素也没什么来往,何来相请一说?”倒是毫不客气地立刻与傅离子撇清关系。
傅离子被江望寒当着下属驳了面子,倒是丝毫不在意,依旧觍着脸道:“在下一直仰慕大将军威名,一心想向大将军讨教一二,大将军不会这么不给在下面子吧?抑或是,大将军觉得在下会不利于大将军,不敢赴约?”
“哈哈!”江望寒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傅离子一眼,他的确不将这个傅离子放在眼里,也无意与他结交,可偏偏他最受不了激将之法,听傅离子这样说,当即便答应道,“几杯水酒而已,傅将军稍等,江某稍后便来。”
傅离子心下一喜,忙朝江望寒抱拳,“那在下便在船上恭候大将军了。”
刘刚心事重重地跟着傅离子进了船舱,对于傅离子的力邀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傅离子吩咐厨子道:“好好准备两份酒菜。”又问人道,“我记得有谁是齐云山人吧?唤他上来。”
刘刚心底暗暗吃惊,齐云山人最擅用春药,傅离子这是想做什么?
稍后,下属中一名齐云山人被唤了过来,傅离子迫不及待地说道:“有没有女子吃了便要求欢的药?”
那下属一怔,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有。不过卑职只随身带了一种,严格来说,算不得春药,而是毒药。”
“哦?”
“女人吃了这药,并不会主动与人求欢,但想要解此毒,唯一法子就是与人交合。倘若没有人与之欢好,半个时辰后,经脉逆行、血液倒流,一个时辰后,若是还没有人与之欢好,症状若是轻的话,便会瘫痪在床,可若是重的话,只怕当场毙命。”
“你的意思是,需要男子与女子欢好,才能解毒?你竟将这样的毒药带在身上!”傅离子说道。
那兵士一听,只当自己犯了军规,扑通一声跪下,正要认罪,却听傅离子叫道:“带得好!把这药下在其中一份酒菜中,待大将军一过来,便将这酒菜送与对面画舫上去。”
佳音如今腿部受伤,江望寒必定不会动她,倘若没有人与之欢好,佳音必死无疑。也好!倘若他不能得到她,他就毁了她好了,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那个江望寒。
刘刚再蠢笨也猜到了傅离子是在打佳音姑娘的主意,顿时紧张起来,“将军,万万不可啊,那佳音姑娘可是大将军的人!”
“那又如何?为了佳人,就算得罪江望寒,我也在所不惜!”傅离子重重一拳捶在腿上,只恨自己没有先一步认识佳音,他见刘刚和那个兵士站着不动,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于是安抚道,“你们放心,本将军还没活腻,绝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一旦我放倒了江望寒,你们便把他往青楼里头带,让他也抱个美人归,大家彼此扯平,彼此将生米煮成熟饭,不就互不相欠了?”
“嘿嘿!”傅离子为自己想出的绝妙好计谋而深感满意,见刘刚仍杵在那里,不由怒了,“还不快去?到底谁才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江望寒走向君由绛,微笑道:“那块百子玉可以给我了吗?”
君由绛还微微有些呆滞,听江望寒问完,下意识地看向郦天霄,见他微微点头,只好递上。
江望寒一接过,便发觉了手上这枚绝对不是玉质,他轻轻一抚,还微微有些湿润,江望寒不由动容,“天下间竟有这样的能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精致的东西,姑娘还真是不简单。”说这话的时候,却是面向凌书南的。
凌书南眨了眨眼,不相信道:“大将军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江望寒莞尔笑道:“你嘴角和手上还有绿色的颜料呢!”
凌书南低头一瞧,双手果然沾满了颜料,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擦嘴巴,结果自然是越擦越脏,惹得江望寒放声大笑。
他于是转向凌书南,一面扬了扬他手上的“百子玉”,“喏,你这块百子玉我可收回去了,作为等价交换,这枚便是你的了。”说着,一面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交到她手上。
凌书南下意识地接过,乃是一块墨绿色的玉佩,温润细腻,手感极好。正中央榴生百子、底下双鱼纹、背面朱雀鸟,正是他之前形容的那块玉佩,虽然形貌不同,布局结构却和凌书南所想的十分相似,颇有些巧妙。然而,凌书南反转来一看,顿时发现,“咦,这上面没有火焰啊!”
“哈哈,那是我自己随口加的。只是我没想到,你还真拿出来了。”江望寒高兴道,“我很喜欢。”
“……”凌书南连忙把手中的真玉佩送回江望寒面前,“可是,这个既然是御赐之物,又有那样的寓意,我可不敢收。”
“姑娘,你别忙着拒绝。其实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想赠与的人,可是每当我鼓起勇气想要迈一步时,不是佳人已逝,便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有时候我在想,倘若当初我能够再主动点、直接点,是不是今日也不会孤身一人,所以我对自己说,倘若能再让我遇上对的人,一定不再放过!”江望寒拦住她,晶亮的双眸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媚,“我只怕这辈子再寻不到这样的机会,却没想到竟能在此遇上……”
凌书南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再迟钝也知道江望寒这话里的意思,她唇角一扬,十分尴尬地干笑起来,“大将军,我们好像才见第一次面……”她心说,莫不是大将军连年征战,连母猪也没怎么见过,更别说女人,所以一见了自己便心动了。
“是,可是见到你的那一瞬间,令我想起一个人。”江望寒似是想起往事,“明明你们截然不同,可你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我会想起她。是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姑娘,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一个轮回?冥冥中……”
话还未说完,凌书南手中的玉佩忽然被拎了起来,匆匆塞进了江望寒的怀里,只听一酥麻娇脆却实在有些瘆人的声音说道:“冥冥中注定无缘。”说话的正是郦天霄,他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杀出来,刻意用假嗓子说话,虽然不至于难听,但憋着一副实在有些妖孽的声音,还是把凌书南吓了一跳。
郦天霄朝江望寒扬眉一笑,“多谢大将军美意,只是我们受不起。”
江望寒道:“姑娘误会了,这枚玉佩并非给你的。”
“那也不行,她是我的!”郦天霄看了凌书南一眼,见她瞪大眼睛瞅着自己,忙补充道,“是……我花了五百文买回来的,很好用,不卖。”在江望寒出声前,郦天霄很坚定“妩媚”地说道,“多少钱也不卖。”紧跟着横了凌书南一眼,目光犀利如剑——还不进去?!
凌书南回瞪了他一眼,虽说她早心有所属,终究是要拒绝江望寒的,可是突然有这样一个英武的大汉向自己示爱,是个女人都会兴奋吧?偏偏郦天霄就是见不得她好,连让她与江望寒好好说话的机会也不给。
郦天霄一手拉着悻悻的凌书南,将她往船舱里拽,尚未走几步,就觉背后疾风一扫,江望寒的人影已挡在两人面前,“姑娘请留步,江某白白担了个虚名,难道姑娘不应解释一下?”江望寒环看四周一圈,向郦天霄淡淡一笑道,“看得出来,姑娘才是领头人,而姑娘船上的这些人也绝非普通的艄公奴仆,姑娘只怕更是深藏不露吧?”
凌书南心道,“她”要是露一下,估计你就要晕了。
郦天霄回眸笑道:“大将军好眼力。不如大将军猜上一猜,反正旅途漫长,正好猜谜解闷。”他也不急着说破,只是刻意卖着关子,说着,还不忘朝对面的大船瞅了一眼 ,“傅将军还等着大将军去饮酒呢,说不定,一会儿将军就想起来了。将军放心,反正我们也跑不了的。”他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进了画舫,当然还不忘拽上凌书南。
“为何不告诉江望寒我们的真实身份?倘若能与他结盟,大业岂不……”
君由绛话音未落,便被郦天霄打断道:“是,若能与他结盟的确不错,可你别忘了,楚国真正拍板的是楚皇上官凛。江望寒手握重兵,本就为上官凛所忌惮,倘若我们与江望寒结盟在先,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反而迫得上官凛与皇叔联合。”
君由绛心道,什么反效果,不就是瞧见江望寒看中了凌书南,若是亮了身份,万一向你讨人,你不好不给吧?他讷讷应着,忙拣另一话题问道:“那我们的船呢,可要趁机登岸?”
“不忙,继续往东走,反正我看一时半会儿,那个姓傅的家伙也不会轻易离开。这样也好,正好有他和江望寒互相牵制,反倒能帮我们保驾护航。你们只需警醒些,待我的伤好些了,再伺机而动。”郦天霄虽然不爽,却也意识到目前情势并不算坏,是以只想了随机应变的法子。
凌书南在一旁不解道:“傅离子不是比大将军职位低吗?怎么还敢继续找我们的麻烦?”
她不提还罢,这一提,郦天霄不禁冷哼道:“还不是因为有些母猪气味太重……”
母猪?凌书南正思索着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听门外艄公道:“小姐,后边船上的傅将军托人送来酒菜。”
酒菜?凌书南眼前一亮,肚子立马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连忙说道:“送进来,赶快送进来!”
郦天霄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有人打开了门。郦天霄无语地看着很是开心的凌书南,尤其是当两个兵士捧着酒菜上前时,那女人的眼睛都直了。
兵士道:“我家将军特命卑职送上消夜,估摸小姐是南方人,想必是喜欢清淡口味的,所以特意命厨子留意了,这酒也是香甜糯米酒,消夜最好。”
“糯米酒?好啊,我最喜欢了,确实是消夜最好,要是再打个荷包蛋、来点汤圆,哇,人间极品。”凌书南说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慌不迭地把兵士手中的托盘接过,自顾自地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惹得那兵士侧目道:“我家将军是送与小姐吃的。”凌书南只好把碗推至郦天霄面前,才又给自己盛上。
君由绛于是打发那兵士道:“你可以回去了。”
那兵士不禁为难道:“我家将军说了,要卑职见小姐亲口吃了,觉得味道如何、咸淡冷热是否合适,好去回禀,便知晓明日该命厨子如何改进。”
“哦?”郦天霄眉毛一扬,见那兵士站着不走,只好端起碗来抿了一口,道,“口味不错,刚刚好。”
那兵士非常高兴,忙道:“小姐再吃点菜。”
那边凌书南一听口味不错,眼睛都直了,端起碗就往自己口里送,唇还没碰到碗壁,郦天霄一挥手,便将她的碗夺了过来,冷笑道:“真是没规矩,几时轮到你吃了?”
凌书南朝他瞪直了眼,虽说郦天霄说话一向刻薄,但这几日她与他同吃同“宿”,并没讲什么规矩,也没见他说什么,怎么她正饿得头晕的时候,他的名堂就来了,她于是说道:“好,好,我不喝酒,我坐一边去,光吃白米饭总行了吧?!”
哪知她的手还没有拿起饭勺,就被郦天霄再度打掉,“行了,越发没有教养!”于是,他将好几样菜都尝了几口后吩咐君由绛道,“既是傅将军美意,这些酒菜便拿去给大家伙分了,除她之外!”他手指着凌书南,示意她就是那个例外,“今晚你自作主张够多了,罚你不许吃饭。”
凌书南一听这个噩耗,气得牙痒,若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她恨不能立刻朝郦天霄丢碗筷了。郦天霄示意君由绛把那些饭菜端出去,凌书南弯腰端起一份,却听郦天霄重重一咳,正冷冰冰地望着自己,她不禁嘟囔道:“我又没有要吃,我是帮他拿出去也不行呀?”
君由绛见郦天霄不乐意,忙把凌书南手中的菜肴抢过来,都端了出去。
郦天霄忽然站起身,转身取了一旁搁置的茶壶递给那两个兵士,嫣然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算不得什么好茶,却是我沏的,劳烦转交给你家傅将军,替我谢谢他的美意。”又不满地朝凌书南呼喝道,“还不送客?”
凌书南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慢吞吞地将他们二人送出去。临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桌上那一小坛糯米酒。可她一出门,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忍不住把右手的一大把牛肉往口里塞去。嘿!凭她的小巧手,趁他不注意时偷鸡摸狗一把,还是很容易的。
凌书南回来时,郦天霄正一面喝着糯米酒,一面对君由绛道:“这个姓傅的,还真是色胆包天。不过可惜了,送饭的是些脓包,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君由绛一向知道郦天霄的手段,顿时明白了,“你给他的那壶茶……”
“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他算计在先,就别怪我不客气。”郦天霄冷笑道,“让他先好好睡上一觉,接着痒上个七八天,等着双手把自己的皮都挠破了、挠得血肉模糊了,看他还敢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君由绛打了个寒噤,却忽然回味起郦天霄这一句的意有所指,不禁大惊,“主子的意思是,他们送来的菜里有毒?那主子还……”
“无妨,对于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毒。”郦天霄说道,他一向擅毒,糯米酒刚刚入喉就尝出了端倪,“只不过,对于女人而言,一不小心倒还真的会要了命。”
正在一旁回味着牙缝间牛肉香味的凌书南忽然卡住了,“对于女人会怎样?”
郦天霄见凌书南脸色都变了,紧张地皱了眉头,“不让你别吃吗?你该不会吃了吧?”
凌书南见他眉宇间尽是怒气,不由嘴硬道:“当然没有,我……我就是问问!”
郦天霄方哼了一声,不屑道:“要是女人吃了,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与人交合,否则经脉逆行当即毙命……”
话还没说完,凌书南便奔了出去,一面用手指抠着自己的喉咙。
一旁的君由绛不由笑道:“这倒是个强行求欢的好方法……嘿,她怎么跑了……”他咧开的笑容在看到郦天霄那张铁青的脸时便僵住了。他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完了,今天晚上的好戏精彩得似乎有点过头了!
趴在船舷干呕了半天的凌书南,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该死的毒药真的发作了,总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上升,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她不得不停下来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要想保住小命,就必须得跟一个人上床,可是此时此刻,她能跟谁呢?
她的整颗心都已经被那个陪她看萤火虫、与她风雨同舟的黄昏占据,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她愿意将身与心都交予的男人,可是一直以来,她不过是将这份喜爱埋藏在心底,默默守护着他,她所愿的不过是他能够好好活着,仅此而已,并无其他。且不说让黄昏那样清心寡欲的人以这种方式帮她解毒,会让她有种暴殄天物、逼良为娼的负罪感,即便她肯他也肯,可半个时辰内,她上哪里去传呼黄昏来?说白了,要想活命,想要继续为黄昏集齐龙珠,想要留在这个世界,她必须得从船上的这些人当中选一个出来。
在短暂的思绪挣扎后,凌书南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往船舱走。刚一抬脚,就瞧见君由绛从船舱里走出来,凌书南一把逮住他,尽量甜甜地唤他,“君大人。”
君由绛一向看凌书南不顺眼,眼见她笑得一副非奸即盗的模样,当即警觉地看着她,离了八丈远,“什么事?”
凌书南有些尴尬,虽说她是来自未来世界,对于男女之事并非那么看重,可直接向男人求欢好这种事,干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她朝君由绛靠近了些,说话方便点,“君大人,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那个,我想我可能中了傅离子下的毒,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她说这话时,双颊绯红、颇为娇羞。
可话还没有说完整,君由绛一听,就像是遭逢大变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找我?!”两只手不停地向凌书南作揖,都要拱到天上去了,连忙打断道,“啊,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喂!”凌书南见他转身欲逃,顿感不解,忙拉住他。
君由绛却像遇上瘟神一样,死命地挣脱,“姑奶奶,我求你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大哥,好像是我中毒,又不是你中毒,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凌书南万没料到君由绛是这样一副表现,搞得她好像是得了什么传染性病似的。
“不,大姐,大姐,我求你了,你找别人吧,我……我不行的。”君由绛急坏了,生怕拉扯的当口被郦天霄撞见或是听见什么,那他就真的是死定了。一挣脱开,就慌不迭地往房间里头奔,还不忘把门闩奋力插上。
凌书南呆立在当场。虽说阿南的模样算不上倾国倾城,可能令孙玉钦痴迷成那样,相貌、身材也没那么差好不好?八成是他不举抑或是喜欢男人吧?凌书南叹了口气,只得寻找他人。
船尾一艄公正倚靠着桅杆抱膝而坐,低着头若有所思。凌书南走上前,见他正把玩着一串紫红色珠子串好的手链,在夜色下,那一串手链发着幽幽的雍容虹光。一个大男人居然会戴个串珠手链,凌书南有些好奇,不禁停住了脚步,多瞄了两眼。
艄公点了点他身旁的空地,不痛不痒道:“坐吧。”他这声音太特别,凌书南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你不是……”见他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在他身旁坐下。
那艄公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燕国国主燕月生,没想到他也在船上,还装扮成了艄公。还真的被傅离子言中了,船上真藏着燕人。
燕月生淡淡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凌书南冲他摆了摆手,扭头看他的时候,忽然吓了一跳,月光下,只觉他的脸庞好像是干涸的土地,有着一道接一道的裂纹。
凌书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低着头的男人忽然道:“吓着你了吧?”
老实说,在大晚上猛地看见此景,的确有些瘆人。凌书南慌忙拾掇好心情,应对道:“没有,没有。啊,你是要去楚国吗?你去做什么呀?”她大脑一时短路,只好寻些别的话题避免太尴尬。刚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燕国国主乔装进入楚国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伺机搞破坏、颠覆楚国呗。
她想着燕月生必定不会理她,却听他冷不防蹦出两个字来,“抢亲。”
“抢亲?”凌书南虽然不明白,想象力倒也不算弱,联想起近日楚皇大婚,她忍不住问道,“你要抢的该不会是楚国的皇后吧?”堂堂一个燕国国主总不可能去抢平民百姓的。
燕月生并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你要抢的还真的是……”凌书南一时激动,声音不禁大了好几倍,她慌不迭地掩住口,心里却是再难平静——他还真的是去抢楚皇皇后的,怪不得楚皇对他围追堵截,原来早知道他会有此举。
凌书南不禁摇头苦笑,你说这些王孙公子怎么就这么不肯消停,没上位的天天想着如何篡位,在位子上的则要么惦记着别人的老婆,要么算计着别人的地盘,总之,就得找些刺激的东西玩玩。凌书南两腿一伸,“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明明可以好吃好喝好好享受的,非要折腾自己折腾别人,有意思吗?”
“不是折腾,只是放不下。”燕月生摩挲着手上的那串手链,凌书南凑过去瞅了一眼,“定情信物啊?看起来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燕月生忽然身躯一震,目光久久地流连在她的脸庞上,凌书南被那双眸子盯得心里发毛,他紧绷的身体却忽然松弛了几分,凌书南不解地看着他。
“也不知怎么,刚才我竟觉得你像她。”燕月生自嘲般笑道,“可是,怎么可能呢?也许,是我太想她了吧?”他垂下头看着手链,幽幽的紫光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璀璨,“她曾说过,每当看到这个手链,她就会知道,我与她都在看着同一轮明月,都在彼此思念着对方。”
他的声音很轻,喑哑的嗓音在这样的夜色下,就好像带着独有的哀伤与浓情。凌书南侧身看他,竟不再觉得他的脸可怖,甚至觉得,倘若忽略掉那些裂纹,只瞧他脸的轮廓,便已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她能感觉到他在毁容之前绝对灼灼其华、仙姿雅容,是个绝美得令天下女子仰视的男子,不知他与楚国皇后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凌书南不知不觉竟被他打动,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她不禁偏着头看他,“我真的像她吗?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她。”
君由绛的右眼皮剧烈地跳动,直觉告诉他,今晚诸事不宜,还是早点睡觉吧。他刚把衣服脱掉,还没滚上床,就听见门哐哐直响,君由绛心道不妙,只想装死,哪知敲门声仍旧不止,君由绛生怕惊动了其他人,只好道:“已经睡下了。”
只听门外边响起粗吼,“开门!”是郦天霄,一听便知其气急败坏,连女声都懒得伪装了。
君由绛心底一沉,忙滚过去开门,他只当郦天霄是来兴师问罪的,正准备扑通一声跪下,郦天霄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把门一关,压低声音道:“本王该怎么办?”
君由绛一怔,忙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倾听的姿势。
郦天霄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居然去找燕国国主了,她还真会拣高枝攀!”
君由绛顿时松了口气,一面尽量表现出同仇敌忾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郦天霄冷笑道:“这还不算,本王从房里一出来,就见她东张西望到处找男人,到最后便一眼相中了燕国国主,这刻正费尽心思地在那儿讨好他呢,本王真是瞎了狗眼了!”
君由绛暗自庆幸,幸亏郦天霄没瞧见凌书南同自己说话,要是让太子爷知道凌书南第一个找的人是自己,那他真的不知道“活命”两个字该怎么写了。他见郦天霄黑着脸,忙安抚道:“主子息怒,其实这事未必没有转机,凌姑娘想找燕国国主为她解毒,也要燕国国主看得上她才行啊!”见郦天霄横了自己一眼,忙补充道,“卑职的意思是,燕国国主如今自身难保,只怕没那个心情寻欢作乐的。”
他刚一说完,便深深地忧虑起来了,是啊,燕国国主万一对她没兴趣,那么她还得继续物色男人,那么他的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
“哼,色字头上一把刀,利令智昏的事可说不准。”郦天霄星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若非他是一国之主,本王早就一刀过去了!”他在一旁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住说道,“不行,你寻个法子,把他给我逼走,这个船上容不下他!”
君由绛有些心酸地望着郦天霄,利令智昏这四个字安在太子殿下身上,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他不由劝道:“主子,那可是燕国国主,你犯不着为了她把燕国国主给得罪了,再说了,就算你把燕国国主赶走,那还有别人呢……”
“是啊,外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江望寒呢。就算没有江望寒,还有河望寒、海望寒,我又能杀几个?”郦天霄几乎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一拳已是重重地砸在了他坐的床板上,君由绛真怕把他的床铺砸个窟窿出来。
正说着,外边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君由绛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已在心内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可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很快他就听见凌书南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君大哥,你没睡吧,我有事找你。”
君由绛的心凉透了,他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寒意从他旁边直逼而来,整个人禁不住打起了哆嗦。君由绛不敢去看郦天霄的眼睛,可不用看也知道太子爷是怎样盯着自己,君由绛倍感委屈,扯着嗓子便喊道:“睡了,早睡了,别来烦我!”
哪知凌书南却不肯就此罢休,“那你能起来下吗,我有事想问你。咦,你没关门啊?那我进来啦。”
眼见凌书南就要不请自入,君由绛慌不迭地冲过去想要锁门,可终究慢了半拍。凌书南推门进来的一刹那,背后的郦天霄却是敏捷地如只猴子般往床铺底下就势一滚。
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么阎王非要我三更死啊?君由绛欲哭无泪,见到凌书南的那一刹那,也顾不得郦天霄还在房间里,就朝凌书南跪地抱拳道:“姑奶奶,我求你饶了我吧!就算燕国国主没兴趣,其实还有别人啊,江望寒江大将军他一定可以的。”君由绛明知道自己这么说,听在郦天霄的耳朵里也是根刺,可他真的是别无他法了,再怎么着也不会比被凌书南挑中作为“解毒姘头”更严重吧?只要别找他,他就不会是郦天霄最痛恨的人,那就成了。
凌书南脸一拉,这男人会不会说话啊?她难道比凤姐还那个啥吗?至于吗?她把门关上,没好气道:“我不会去找江望寒的。”
君由绛哭了,“大将军不是挺好的吗,而且他还那么欣赏你,肯定会同意的。”
“就是因为他欣赏,我才不会去找他。”凌书南翻了翻白眼,见君由绛吓得跟只兔子一样,只好摇头道,“你放心,我对你也没兴趣,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嗯?”君由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投以问询的眼神。
凌书南顿了顿,道:“我看你也知道我中毒了,时间紧迫,我就不跟你多说了。麻烦你告诉我,太子爷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啊?是温婉的、火辣的还是知性点的?喂,你说话呀!”
凌书南急了,君由绛则呆了,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了,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太子爷?你想搞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