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月下,郦天霄的别院。
一身夜行衣的沈鹿正站在郦天霄的榻前小声回话。
“皇叔分别单独召见你和孙玉钦?”郦天霄斜睨了他一眼,“可有提到本王?”
“并没有特别提到,只说事无巨细都需向他汇报。”
“哼,想必他也将这番话说与孙玉钦了,这招倒还真是不赖!”郦天霄颇有些恨恨道,“那个孙玉钦倒会碍手碍脚。”
沈鹿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卑职明日就要随皇上回京了,主子可要自己当心。”
“区区一个孙玉钦,又岂能奈我何?”郦天霄不屑道,“只不过以后你我见面,得小心了。好不容易让皇叔信任你,这一步棋可不能错。”
沈鹿点点头,忽然想起凌书南,不禁犹豫道:“可是那凌姑娘知道我是主子的人,而且她又知道那么许多……会不会……”
“放心,她非但不会多舌,还会设法帮你我掩饰。”提到凌书南,郦天霄倒是来了几分精神,“反正我也闲得无聊,就去找她玩玩好了。”
沈鹿愕然地睁大了眼,“主子去找她?现在?”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天,已是后半夜了,郦天霄这么做,不是更加惹怒孙玉钦吗?“主子,皇上明日才回京,这么做会不会……”
“正是因为皇叔还在,我才去凑这份热闹。”郦天霄笑道,“狗咬狗,不正是皇叔乐于见到的?”
沈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猛地意识到郦天霄刚才那句“狗咬狗”,他岂不是把他自己比作狗了吗?郦天霄却浑然不觉,甚至还站起身,对着镜子,借着月光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鬓边,待见镜中的人儿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才满意地打开门,径直步入那迷人的月色里……
因被曾国皇帝封为青福侯,孙家老小已分成两派,有的经此一事,颇为心寒,主张回柴桑县或是老家,譬如孙夫人重遥;有的则干劲十足,希望能够举家迁往曾国京城,盼着孙玉钦能够飞黄腾达,这一派则以孙玉钦的妾室花影为代表。这一夜,吵吵嚷嚷,都过了子时,却还是困意全无。
孙玉钦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忽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看客,这些事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厌倦地逃离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凌书南房前。天知道他多么希望进去好好抱抱她,可最后他只能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颓然地倚靠着生了青苔的栏杆。更深露重,台阶冰彻入骨,可他却浑然不觉。
郦圭告诉他,他有意封阿南为青福淑人,可她却婉拒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脏一阵刺痛。原本他打算纳她为妾,却逢突变,这几日,他便一直在想,若是这桩事了了,他们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他便在重阳佳节,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那时,他要将红灯笼挂满整个柴桑县街道,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会守着对方,慢慢老去。
可是,这一次,她却拒绝了。他当然知道她为何拒绝他,也知道她为何会一回来就卧床休息,避而不见,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心痛。都是郦天霄!都是他,摧毁了他们的一切!
孙玉钦其实很想告诉阿南,他不会怪她,哪怕她的身体被别人碰过,他也不在乎!可是他说不出口,阿南现在的状态是他从未见过的,她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会突然间大笑不止,此时,他又怎么敢提这桩事?
房间里的凌书南也如孙玉钦一般懊恼,这个孙玉钦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该怎么去找太子殿下啊?一眨眼都过去快两天了,还有五天,还有五天她的毒就要发作啦!她得赶快去把解药要着才行啊!两个人都各自烦恼着,家仆已经小跑过来,高声道:“少爷,太子殿下到了!”
仿佛有一柄刀插在胸口,一听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那柄钢刀就往里边推进了一些,扎得他鲜血直冒,他脱口就道:“这么晚了,都睡下了!”
可是话还未说完,就瞧见郦天霄从垂花门拐进来,冷笑道:“哟,敢情青福侯晚上不是睡床上,而是睡地板啊!”
想避却避不了,孙玉钦只好直起身,草草行了个礼,“殿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事,天气太干燥,本王睡不着,便到大雾寺来转转。”郦天霄的话让身后尾随而来的侍卫们差点岔过气去。太子的别院离大雾寺有好几十里路,本来正睡得欢,忽然被弄出来,还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结果,太子殿下就是来随便“转转”。
眼见孙玉钦铁青着一张脸,根本不待见自己,郦天霄却毫不在意,主动道:“怎么青福侯这么晚也没睡?该不会也和本王一样上火了吧?赶紧叫凌护卫出来冲一壶菊花茶!”
凌护卫?孙玉钦眉头一皱,但还是压抑着怒意道:“殿下何出此言,玉钦府上并没有姓凌的家丁。”
“怎么没有?你的阿南姑娘不就是?本王可一直称她为凌护卫。”郦天霄轻描淡写地说着,果然瞥见孙玉钦的眼睛一瞬间就变得通红。
一直称呼?他能在什么时候称呼她?还不就是那个的时候!孙玉钦大脑充血,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出那不该有的画面,他死死地咬紧嘴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住想杀人的冲动,直到嘴唇都破了,那血腥味涌入他的口中,才慢慢冷静下来,“阿南她已经睡下了。”
话音刚落,背后的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凌书南蹒跚着走出来,一脸笑意道:“没睡着呢,太子殿下好。”她那狗腿子的笑容顿时就让郦天霄眉毛轻扬。孙玉钦愕然以对。凌书南可正愁该怎样去找他要解药呢,没想到郦天霄主动上门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放郦天霄走啊!
“殿下请里边说话。”她主动邀约,孙玉钦立马浑身一紧,下意识地就去扯住凌书南,紧张地看着她,“阿南!”
凌书南搞不懂这个孙玉钦为什么紧张,又不能告诉他缘由,只好拣那最冠冕堂皇的理由道:“公子,皇上曾交代我们协助太子殿下寻找宝物,太子殿下定是为此事来找奴婢商量的,对吧?”
“哈哈,你说是就是吧。”郦天霄模棱两可回答道,一抬脚,径直进了凌书南的房间。
凌书南正要跟进去,却被孙玉钦一把拉住,拽到一旁,“阿南,你别冲动,他到底是太子啊!”什么商量寻宝,孙玉钦怎么会信?阿南性子一向刚烈,只怕是抱定玉石俱焚的心了。
凌书南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不冲动……”
孙玉钦更是急了,“其实,只要活着就好了,你根本杀不了他的!”
这回轮到凌书南傻眼了,“我干吗杀他?”拜托,大哥,我当然知道只要活着就好了,所以你不要妨碍我去要解药啊!凌书南欲哭无泪,偏偏不敢说,只能好言道,“公子你放心吧,我真的是有事跟太子商量,你要是不放心,就在外面等着?”
“你还说不是要杀……那你为何不让我跟你进去?!”孙玉钦一脸不信。
凌书南非常无奈地看了孙玉钦一眼,孙公子,我哪一点看起来像要杀人了?
此时,郦天霄的护卫君由绛匆匆跑了进来,直奔郦天霄,附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郦天霄听了,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他一心只惦记着来找孙玉钦他们,竟然忘了那个西山的门人无筹。此时刚好过了二十四个时辰,他身上的秋香软骨散刚好失效,他皱了皱眉,“他自个儿跑了?可有人发现?”郦圭还没有回京,郦天霄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别院里还藏着黄昏的门人。
君由绛摇了摇头,“卑职进屋的时候,被子还是热的,可见他走得很急。卑职恐被人发现,不敢大肆搜查,只派了几个人在别院里搜寻,卑职便赶来向殿下报告了。”
郦天霄点点头,道:“走了便是。”心里却是微微有些懊恼。
君由绛忽然想起一桩事,向郦天霄奏道:“卑职刚刚上山的时候,隐约瞧见树林里,像是有野人出没。”
“荒谬,中原之地,哪里来的野人?”郦天霄嗤道。正说着,外边传来一阵喧闹,只见孙家的仆人和大雾寺的和尚一起冲了进来,神色慌张道:“有……有野人……好多野人朝这边冲来了!”
郦天霄再坐不住,和随从对视一眼,疾步出房门。
刚一出来,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定睛一看,只见许多披头散发、只着鹿皮的赤脚大汉扛着石斧、石锤冲了过来,可不正是野人?
因为早已从孙氏手中得到了碧海神珠,郦圭便将守卫着大雾寺的将士们撤走,此时整个寺庙只剩下孙家的老弱病残和一群木讷的和尚,他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寺门被这群野人劈开之后,他们立马就作鸟兽状四散开去,稍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人刚一上前,就被不长眼的石锤敲得血花四溅。
君由绛正准备冲出去,却被郦天霄按住,“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不是冲我来的。”他只不过带了几个随从而来,在形势不明朗的时候,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凌书南早都吓傻了,只觉得脑袋嗡嗡响,虽然她每次去神农架旅游都想一睹传说中野人的风采,可是当真有这么一大帮野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只觉得心里发毛,老天爷啊,你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啊?千万别玩我啊!
可是,老天爷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转眼间,野人们已经将整个寺院包围,孙氏的家人还没来得及把门闩上,那些野人就挥动锤子,直接破门而入,把还算是风华正茂的女性们一个个提出来,连刚刚去上茅房的花影也没有放过。
完了,这恐怕是一群饥渴野男,凌书南绝望地想。眼见两个大汉走来,孙玉钦按捺不住,抄起地上的石块就冲了上去。因无兵器在手,他手中的石块就用得束手束脚,偏偏那两个大汉看似笨重,身体却十分灵活,孙玉钦的几个杀招使出,都被他们轻巧地避过了。
“野人怎么会武功?”孙玉钦气喘吁吁地说着,那两个大汉忽然变动身法,一左一右,一个直击孙玉钦后脑,一个抄起石斧就攻其下盘,孙玉钦招架不及,只得一个鲤鱼打挺避过,哪知道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改了方向,齐齐向中间出击,孙玉钦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脚,直接被踢出老远,摔倒在地。
“你们究竟是何人?”孙玉钦刚一说完,便觉得胸口一阵腥味向上翻滚,随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凌书南觉得触目惊心,看到孙玉钦这副模样,更觉得揪心。她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孙玉钦的发问,那两个大汉只是狂笑几声,并不回答,转而颐指气使地问道:“谁是打开神器的女人?”
原来野人不仅会武功,还会说话。不对!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凌书南的心一悬,差不多都要停摆了。她忽然意识到现在似乎不是同情孙玉钦的时候,因为,这些野人,他们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希望大家能够和她保持默契,不过,事实是,其他人倒是非常默契,一齐亮出了手指,指尖统一对准了她。
还没等凌书南反应过来,四个野人就一起朝她扑来,有人抬胳膊,有人抬腿,就这样把她抬了起来。“救命啊!”她高声喊着,可那些赤脚的野人如同长了飞毛腿一般,一边挥动着石斧,一边扛着她就往外冲。
凌书南本来吓得不轻,此刻脑袋却突然清醒过来,大声高叫道:“太子爷救我啊!”这一声叫唤顿时让野人们停止了脚步,齐刷刷地看向后方,“谁是太子?”
凌书南心里清楚,既然这帮人可能不是野人,那么听到“太子殿下”的名头,要么会忌惮三分,不敢胡来,要么就是与太子为敌,这样她就可以逼着他和自己一起“同仇敌忾”。
片刻,野人们就已经认定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玄衫男子,必定就是曾国太子。野人们稍一停顿,互看了一眼,便一起挥动石锤、石斧朝郦天霄砍去。
郦天霄的随从们不得不参加战斗,刚才冷眼旁观时还觉得那些野人颇为笨拙,可对打时才发现,那些人的动作看似不灵活,实则每一招都狠、准、稳,再加上郦天霄的随从只有几个,不过一刻钟,他们便落了下风。再斗片刻,一个个不是被锤子锤得骨头开裂,便是被斧头劈得血浆迸出。
虽然凌书南在厨房里也见识过许多杀鸡杀鸭的“残忍”行为,自己练刀工时也没少肢解它们,但那到底只是动物,此刻在这里,这血腥的一幕制造者却是人啊!她早已动弹不得,若不是被两个野人架着,估计此刻已瘫倒在地。
凌书南不忍再看那惨烈的场面,她别过脸去,正好瞥见立在门口的郦天霄,他稳如泰山般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凌书南不禁心下好奇,莫非这位太子殿下武功卓绝,成竹在胸,所以不屑于现在动手?可是她的希望之星还没有升起,就瞧见野人的石斧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仍旧岿然不动。凌书南这下明白了,原来这位太子也是个窝囊废。
好吧,大家一起玩完,她正想着,忽然手心一热,回头一看,却是孙玉钦!原来他趁着野人们的注意力都被郦天霄的随从吸引,攻其不备地解决了她身旁的两个大汉,他用眼神示意她,赶快趁乱离开。
凌书南一喜,正要开跑,却猛地想到解药还在郦天霄那儿呢!她这一走,万一郦天霄被杀,那她怎么办?岂不同样得死?不行!她停住脚步,犹豫着不愿离开。孙玉钦愕然地看着她,可只这片刻的犹豫,野人们就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变数,她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无筹赶到大雾寺的时候,只见到一片狼藉,小和尚们正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收拾着断井颓垣。无筹连忙扯着一个小和尚问道:“你可瞧见那位名叫阿南的女施主?她可有被生祭?”
他自太子别院中醒来,便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可偷偷找遍了整个别院,也没有瞧见阿南。他忧心忡忡,担心她已经被生祭,就匆匆朝大雾寺赶来。
“之前是没有,不过,现在,估计也差不多了吧。”小和尚的话让无筹吓了一跳,他差点跌坐在地上,都怪他,如果听她的话跑远一点,或许就不会被他们抓回去,那她也不会死。
他正懊恼,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踉跄地跑了出来,一个女子在身后追着他,急切地喊叫道:“夫君,夫君!”好容易才扯住他,“夫君,你都伤成这样了,再不休息,怕会出事的!”
那男子却拼命地想要挣脱她,“你放手!我要去找阿南!”说话的正是孙玉钦和他的妾室花影。
又是阿南!花影眼见孙玉钦这副模样却还对她念念不忘,不由怒火中烧,道:“夫君,你要上哪里去找她?依我看,她八成早被那些野人炖着吃了,吃得骨头都不剩!”
孙玉钦忍无可忍,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他的脸狰狞得吓人,“阿南她不会有事!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或许是他太虚弱,或者那一巴掌太用力,说完,孙玉钦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眼看他就要倒下去,无筹上前扶住他,他的双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阿南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和你一起去救她!”
“什么?霄儿被人掳走了?”太子别院中,披衣而起的郦圭听到这消息难以相信。
被石锤击中的君由绛还稍稍有些脑震荡的感觉,但所有的随从只他一人幸免于难,他拼了老命跑回来向郦圭报告,“卑职该死,但那些野人实在太厉害,卑职等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与姑娘被他们带走……”
既是野人,怎么不掳走别人,偏偏带走太子和凌书南?郦圭冷笑着想,必定是假扮的,只是这些突如其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斜睨了一旁的沈鹿一眼,“沈将军,你有何看法?”
沈鹿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跪倒请命,“请皇上恩准卑职即刻带兵上山搜寻太子下落。”
“太子不容有事,当尽快搜寻才是。不过,沈将军你今日还要随朕一起回京,不可误了吉时。 朕拨与你五百兵士,务必救出太子,如若不然,提头来见朕!”
五百?!沈鹿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皇上, 五百人会不会……”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郦圭凌厉的目光扫向自己,他连忙住了口。
“沈将军,你对朕的安排有异议?”郦圭的问话提醒着沈鹿,主子一直希望他能够取得郦圭的信任,获得兵权,他一定不能让这些努力付诸东流,主子一向机智过人,定能逢凶化吉。他咬咬牙,终于沉静下来,“没有。”
“那就好,下去准备吧,天一亮,咱们便回京。”郦圭掸了掸他的长袍,虽说那个姓凌的女子死了有些可惜,但能让郦天霄再回不来,她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他的心情好起来,霄儿啊霄儿,不是朕容不下你,而是老天爷要你的命,朕想拦也拦不住啊!
凌书南和郦天霄被野人四仰八叉地抬出了大雾寺,那些人脚力极好,对山路十分熟悉,所以走得极快。眼见他们越走越远,凌书南的心随着那崎岖的山路上上下下地颠荡,她透过树影,看向渐渐泛白的天空,默哀道:“老天爷你玩我没关系,但请记得主角不死定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群野人终于停止翻山越岭,扛着两人进了一个大山洞。不同于一般山洞的阴冷潮湿,这个山洞十分干燥。
当然,此时此刻的凌书南,并没有太大的心情去关心这山洞是否宜居,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中学历史课本里那些山顶洞人的复原铜像以及他们的生活场景。拜托,他们不会真的是野人吧?老实讲,她不是很想体验原始人的生活啊……
忽然,她的身体一沉,已经被那些野人放下,她这才意识到她和郦天霄已被抬到了山洞的最深处。
昏暗的洞穴里,只有一根蘸了松脂的树枝在燃烧,照映在那些野人身上,他们浸着汗水的黝黑皮肤竟反射着幽幽的光,再配上他们身上的树皮兽皮,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直立行走的沙皮狗。
“大哥,我们回来啦!”那些沙皮狗兴奋地吠道,却被一声咳嗽给掩盖住,“让你们去抓个小妞,怎么还带个男人回来了?”
凌书南循声望去,吓了一跳,只见最深处的草垛上,坐着一个浑身白毛的野人!
“白毛女?”她脱口而出,不过,说完才意识到,那个白毛野人好像是……雄性的。
凌书南感觉一道目光从那细密的白毛中射向自己,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天哪,她真的对野人不是很感兴趣啊!
“她就是那个打开神器的女人?”白毛野人站直了身体,那长长的白毛从他头顶一直拖到地上。
凌书南紧张地倒抽了口凉气,有些欲哭无泪,早知道打死也不去碰离心机了,没穿回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搞得她名声在外,连不知是真是假的野人也惦记上她了。
“可不就是她,大哥,今天咱们运气真好,买一送一,这个是曾国太子!”一个野人高兴地抹了把汗,用力一甩,汗液正好甩在郦天霄的额头上。
此时,白毛野人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郦天霄身上,郦天霄与之对视着,不足两秒,刚刚额头沾上的汗水便顺着他的眉、眼,一路缓缓地滑下去……
白毛野人啧啧地赞道:“不错,不错,今天晚上大家可以加菜了!”
加菜?加什么菜?凌书南脑子里登时闪过“人肉包子”,她几乎都带着哭腔了,“不要啊,别吃我,我的肉有毒,不好吃的!”
“吃你?”白毛野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我们不吃女人。女人嘛,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用来生娃的!”他走向凌书南,见她瑟瑟发抖,立马便在她身旁蹲下,用手指勾了勾凌书南的下颌,指了指一旁的郦天霄道,“小妞,放心,非但不吃你,我们一会儿把他煮了一起吃啊。”
“一起吃他?!”凌书南一想到这个浑身白毛的家伙要爬到自己身上,还逼自己吃人肉,便觉得崩溃,“我……我不吃……”
“不行,不吃饱一点,等会儿怎么会有力气呢?”白毛野人伸出手指数了数在场的野人数,“加上我,一共有九个呢!”
凌书南一垮,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白毛野人,“你……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白毛野人揉了揉因凌书南惊叫而有些嗡嗡作响的耳朵,笑道,“你不懂我们山里人的规矩,女人是大家一起抢来的,当然就归大家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野人忍不住激动道:“大哥,你说真的?啥时候立的规矩?太好了!我们都能……是一起,还是一个一个来?”
白毛野人还没吭声,凌书南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与回声重合在一起,听起来格外响亮刺耳。
共妻?天哪,真的是原始部落的野人!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白毛野人觉得耳膜有点受损,不敢离凌书南太近,站起身哈哈笑道:“乖,等我们先把人肉烹好了,再来接你啊!”他伸出手亲昵地摸了摸凌书南的头,凌书南哭得更大声了。
“再哭我就把你毒哑了!”
这突如其来的喝声,顿让凌书南偃旗息鼓。她好容易憋着泪,人却还打哆嗦。她泪眼婆娑地望过去,说这话的竟然是和她一起被绑来的郦天霄。
不知何时,那些野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凌书南收了泪,不满地看着他,“喂,我跟你才是一边的,你现在不想着怎么逃出去,居然还窝里斗?”
她一咬牙,忍着胸口传来的隐隐痛楚,好容易站直了身体,迫不及待地四下里打量起来。
郦天霄一怔,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凌书南,之前就觉得这女人精神有些不正常,现在看更是了,刚才还哭得昏天暗地,怎么一转眼就像没事人一样。
凌书南见郦天霄盯着自己,像看一只怪物似的,她颇为不爽道:“干吗,你没听过眼泪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吗?男人看到女人哭当然心软了……”她忽然想到,尽管刚才自己哭得那么卖力,可还是没有激起那伙野人半分同情,此刻再想到他们应该是去烤人肉了,凌书南的心底升起一股绝望——显然,野人不是男人。
郦天霄眉毛一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女人,说她笨吧,她明明怕得要命却还知道耍点心机,说她聪明吧……他也实在看不出来。
凌书南将他鄙夷的神情一丝不落地收进眼底,“喂,喂,你居然还有心情笑我!貌似你的命运比我更悲惨吧!你没听见吗?他们现在去架火盆了,一会儿就把你做成烤乳猪!”
烤乳猪?郦天霄擦拭着额头上的污浊,听到这个说法,猛地停了手,故作认真地凝眉道:“是啊,一会儿本王就会被烤了,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有九个人呢……”
他抬眼看她,只见她愁眉深锁,好像真的在考虑他的问题。郦天霄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有闲情雅致去逗弄她。
凌书南冥思苦想,目光忽然就定格在郦天霄身上,这家伙有那么多毒药,到时候趁那些人吃肉的时候,她伺机给他们下点药不就得了?她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连忙矮下身子,凑到郦天霄身旁问道:“对了,你说野人的体质是不是跟一般男人不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毒药的剂量得比正常人大才行。
“……”郦天霄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颇有些兴奋的凌书南,他满心以为她会吓得瑟瑟发抖,准确地讲,凡是正常女人都应该是羞愤加害怕的,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没病吧?跟这些人……你都有兴趣?”
“谁有兴趣啊,这不是迫不得已嘛!”凌书南暗骂,要不是被逼上绝路,谁没事下毒。
郦天霄没从她脸上看出半点“迫不得已”,揶揄道:“本王越来越同情孙玉钦了,他没法满足你吗?”
“……”凌书南一怔,没太明白这么紧要的关头,郦天霄怎么会突然提起他,“他现在没在这儿。”她无暇细想,只是满怀期待地附耳向郦天霄说出自己的构想,“太子爷,你身上有什么猛药?我给他们下点。”
“……”郦天霄是彻底震惊了,忽然就有种想抽自己的冲动,他居然会觉得这种人尽可夫、欲求不满的女人有意思!他周身一冷,语调立马就沉了下去,“本王身上没那种不入流的东西。”
凌书南颇有几分怒了,这家伙明明是个用毒的高手,“太子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清高?我不把他们放倒,你就被他们吃了!”
“够了!”郦天霄不想再跟凌书南继续这个话题,“人都走远了,你我也就没必要装了,说吧,你跟本王来此,有何意图?”
凌书南忽然觉得有点跟不上郦天霄的节奏,“我跟着你来?”明明他和她都是被掳上来的。
“少装蒜,以你的武功,那些人未必是你的对手。更何况,孙玉钦明明已经救了你,你却非不肯走,摆明了就是想跟着他们回老巢。再者,你一上山就在扮弱者,武功更是一招未露。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凌书南有点蒙了,她看起来像是武林高手吗?她不禁委屈道:“那还不是因为大喜大悲丸的解药在你那里,万一毒发,我找不到你……”
竟是因为这个?!郦天霄眯起眼审视凌书南。
凌书南有些无语,“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郦天霄将信将疑,听起来这倒像是这个贪生怕死的女人的理由,他哼道:“你记得就好,好像还有五天……”
“五天?你觉得那些野人会任我们逍遥五天吗?”凌书南对郦天霄此时还不忘要挟颇有些哭笑不得。
郦天霄打量了一下正苦笑的凌书南,这女人真是笨得可以,“你省省吧,他们根本就不是野人。”
“可是那个白毛的家伙……”凌书南心里有些发憷。
郦天霄不耐烦地道:“拜托你用脑子想想,野人会做石门机关?会说人话?会武功?甚至还知道要掳太子?”
凌书南辩解道:“野人也分很多种,难道你不知道石器时代那些人已经进化得可以造石器、说人话吗?”
郦天霄有点无语,手指轻轻一弹,一股气劲径直射向凌书南身后的稻草垛,随之,雪白的大米倾泻而出,“真是野人,会储藏粮食?会制麻袋?会运用九宫八卦来设密道?你看清楚了,这里只是他们的一个粮仓而已。”
凌书南怔怔地看着离自己七八米远的大米一点点地往下漏,她顿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回转头来死盯着郦天霄,“你会武功?那你刚才怎么不反抗?你……难道你是故意被他们捉来的?”
郦天霄淡淡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凌书南傻眼了,“可是,那你就任由你的手下被打死了?”
“不过是一群没用的废物,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眼见凌书南脸色惨白,郦天霄提醒道,“你和他们一样,若没有了价值,留着何用?”
凌书南渐渐回过神来,这个太子还真是冷血无耻啊!她不禁冷笑道:“多谢太子爷提醒,太子爷孤身入虎穴,莫非认为这些野人的手里头有龙珠?”
她本是随口一提,郦天霄却点头道:“不错,你别忘了,他们冲进大雾寺,不为烧杀抢掠,只是为了你。倘若不是因为手里有龙珠,并知道龙珠的来历,他们又怎么会关心龙珠,非要找到那个打开‘九孔’神器的女人?而且,他们的功夫,似乎颇有些来历……”
凌书南听他话里有话,似乎对野人们的身份有数,不禁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该怎么做?”
郦天霄斜睨了她一眼,狡黠一笑,“找龙珠是你的任务,不是本王的。凌护卫,是时候向本王证明你的价值了。”说完,他索性闭上眼假寐。
凌书南气结于胸,对这个郦天霄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她捏了捏拳头,不能指望这个人渣,只能靠自己了。
过了几个时辰,石门忽然启动,白毛野人率领两个大汉赤脚走了进来,他斜了一眼地上的郦天霄,用嘲笑的口吻招呼道:“太子殿下,请用膳吧!”
郦天霄一言不发地站起身,那白毛野人四下里张望起来,“哟,我们的女人跑哪去了?”他心知那女人定是害怕,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可笑,这个洞穴是封死的,她能躲到哪里去?
白毛野人示意手下去把她揪出来,两大汉还未行动,就见凌书南慌里慌张地赶出来,一脸紧张地看着白毛野人,“这……是要去吃人肉了吗?”
白毛野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是啊,人肉烤好啦!小妞,咱们赶紧吃,吃完好办事!”他不由分说就走上前将凌书南打横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凌书南刚开始还十分抗拒,被他的模样恶心得要死,待被那白毛野人扛上身时,才发现那白毛非但不恶心,还十分柔软舒适,她下意识地揪起一撮毛,这分明是上等的兔毛!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是从头到脚披了一层兔毛!她还真是笨得可以!
被两个大汉一左一右钳制住的郦天霄紧跟其后,他一抬眼,便瞧见凌书南正仔细地摩挲着那人身上的长毛,那是什么神情?有点专注,好像还有点享受?郦天霄顿时想起凌书南刚才的话,这女人脑子里该不会已经在期待和那些人翻云覆雨了吧?他只觉下身一紧,赶紧将眼睛望向别处。他应该一早把这种丢人现眼的女人掐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