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十七岁,骑向美国的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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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因为有南希

想女儿,却看不见她。那是种怎样的伤痛。美国太遥远了,可望而不可即。所以只能是想着,在波士顿旁的那个宁静的小镇上,女儿与南希和John在一起。那是她的新生活,忙而紧张。一切正在步入正轨,但愿她能在那轨道上,行走得平稳,平稳之后,辉煌。

但思念是不可以改变的。就像我是她遥远的母亲一样不可以改变。

算算女儿已经走了20天。20天中没有一天我不是在努力把自己拉回到正常的状态中。但总是收效甚微,仿佛被一团思念的乱麻缠绕着,快要窒息。我强迫自己开始写作《上官婉儿》。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工作将帮助我摆脱对女儿的思念。然后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完成这部长篇。用艰辛的写作,来填塞那个思念女儿的空间。这样苦着自己,仅仅是为了能不想她,或是少想她。

不停地思念,仿佛在生病。思念是一种病痛,难以治愈的。是因为初到美国的女儿很忙,不能常写信来与我亲近,才更加地想念她。

不知道她每一天在做着什么,而漫长的16年间,我是知道她每一天在做着什么的,甚至每时每刻。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谁知道我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谁知道在每一天的每个时辰我都是在怎样地思念着她。思念让我无望。在无望中度日如年。我想我大概只能这样空悲切,不知道世间有谁能理解我。

但是世间有南希。

幸好世间有南希。

南希就仿佛是女儿离开时上帝专门派来的天使。而天使的使命就是掀动起她那温暖的翅膀,抚慰我的心。

有南希在女儿的生命中,我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是的,就是南希。在黑暗中,南希的信就像是点燃在我眼前的那盏明亮的灯。那灯就燃在诺维尔家中的屋顶上,照亮了女儿,也照亮了我迷茫的心。

是南希让我对女儿的想念有了一个美丽的回应。自从女儿在波士顿机场投进南希的怀抱,从此我便能不停地收到她发送给我的电子邮件。而她的每一封电子邮件所谈论的,都是我们的女儿。她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女儿每一天甚至每分每秒在做什么,她描述她的状态和心情,甚至她的哪怕是一点点情感的波动。南希不停地写着那样的信。南希那信写出来就是为了让我读的,让我能通过那信看到我本来看不到的女儿。我知道那信所承载的,全是南希美好的感情,她的善解人意,和她对女儿的那么真切的爱。本来我与南希素不相识,但是女儿把我们连在了一起。但真正了解了南希,真正让我们熟悉了起来,让我们成为了朋友成为了姐妹,还是通过南希写来的那些满怀深情的信。

那么遥远的南希,她何以要给我和我的女儿那么美好的感情?

后来知道,因为南希就是美好的。

所以我很幸运。我已经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你是幸运的,因为你认识了南希。世间的一个那么美好而美丽的女人。

从此,我期待着南希的信。

而接到信后,我又总是迫不及待地去翻译它。因为我太想知道南希在信中说什么了,我甚至等不到下午或晚上(一度我把我的工作时间安排为:上午写作,下午打开电脑,晚上翻译南希和女儿的英文信)。因为我知道南希在信中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关于我们的女儿。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着南希的信。我觉得翻译南希的信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翻译南希的信才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幸福的含义。那一点一点破译的女儿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追求她的欢乐。我便是在这样的翻译中了解了女儿的,也了解了南希那意味深长的用意。是南希让我和女儿紧紧相连。她离开了,但就仿佛还在我的身边。是南希用她的满怀深情的文字沟通了我和遥远的女儿。当女儿的行踪一点点变得清晰,当我觉得我并没有失去她,她就近在眼前时,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最最强烈的愿望就是——感谢南希。

9月16日,南希发来E-mail。在那封信中,南希的主题是:《若若在波士顿的新消息》。

亲爱的玫:

请让我告诉你“我们的”女儿在她的伟大的美国冒险中是怎样地令人满意。

我十分欣赏她的非常好的判断力和对于美国文化的学习。我们有过很多关于美国历史的有趣的谈话:譬如美国的制度,譬如我们的自由(通常,在美国我们也是缺少自由的)。我们彼此学习。她把音乐带进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肯定将继续让她在家中弹琴。她对爵士乐有很大的兴趣,我们将在她的兴趣的基础上为她安排练琴。她还是学校女子足球队的成员。(我猜是那些足球明星让她对这项运动产生了极大的热情!)她可能还会参加一个女生的合唱队——我将让若若自己告诉你。

今天,John的秘书玛瑞安和她的丈夫带若若到波士顿的美术馆,去看了在那里展出的J.S的油画展。John和我也将加入到这个刚刚开始的晚上。我们非常高兴若若能看到19世纪最好的艺术。今天晚上,我们还将庆祝John55岁的生日。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有年轻的妻子和女儿。

若若为我读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更加觉出了我们的亲近。我想我们是在共同分享着我们的女儿。我也更觉出了那能够穿越遥远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我们像姐妹。我感谢AFS为我们带来了这个新家庭。

若若是幸福的并且是快乐而健康的,她拥有着所有的爱。那是我们大家给她的。

这就是南希为我描述的。她让我仿佛看到了女儿每一天在做什么,甚至她在想什么。

后来给女儿打电话。后来不停地给女儿打电话也成为了我的一种生命的状态。仿佛那也是我身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电话和声音。我想那是我的生命的某种美丽的延伸,是延伸到美国的亲情。

先是南希拿起电话。南希的声音总是那么亲切温和。我们用英语彼此问候。我说了感谢南希的来信,又祝愿John生日快乐。然后南希用温柔的声音叫着若若。南希不像John那样,总是在电话的那一端惊天动地地高喊着,若若——是妈妈——

被呼唤来的若若还是那个样子,她永远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说着,妈妈——

能听到女儿的声音真是太好了。无论何时,能听到女儿的声音都是最最重要的。特别是当女儿远离我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种声音的享受。

女儿说,我们马上就要吃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好像需要想一想才知道我说的究竟是什么。后来她告诉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是那样。到美国后,她先是听不懂美国话,后来又听不懂中国话。再后来就什么话也听不懂了。再再后来又什么话都能听懂了。这是个过程,一个适应话语转换的过程。所以女儿初到美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和她讲话时她都好像是很费力才能听懂我的意思,而且反应也总是迟钝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能在这两种语言之间转换自如。那时候,她的英语已经很娴熟。是因为对英语的自由运用,她才又重新恢复了对汉语的灵活掌握。

若若说他们马上就要吃饭了。她还说她昨天去看了一个非常精彩的画展,棒极了。是玛瑞安带她去的。她还告诉我,现在那场很大的飓风已经从佛罗里达北上,并开始袭击他们那里的海岸,网上已有了关于那场飓风的很多消息。那个名为佛洛伊德的飓风已经让佛罗里达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迁徙。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塞满了几百公里的高速公路。人们都希望能在飓风到来之前,逃离飓风所带来的灾难。那汽车的大迁徙非常壮观。若若说,这次飓风尽管凶猛,但当它抵达诺维尔海岸的时候,势头就已经减弱了许多。所以诺维尔没有人迁徙,甚至John还饶有兴味地开着车,专门带她到海边去看了那波涛汹涌的巨浪。后来女儿寄来了在海边被飓风卷挟的照片。那时的大海完全是灰色的,而若若笑着。她还在这张照片的背后写着:“9月初,飓风来的时候,John带我去了海边,远处的海看起来很有意思。也是很有趣的经历。”若若认为那飓风是一场好玩儿的大自然的游戏。不过,他们也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譬如手电、灯泡,地下室里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以供停电时使用。若若说妈妈你听见了吗,现在屋外就刮着很大的风,还下着雨。

无论如何那是一场灾难,大自然的灾难。然而若若却顾不上体验那灾难,她只是觉得那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然后她又说学习不错。

我说南希写信告诉我了。

她又说,对不起妈妈,我实在是太忙了,都没有时间给你发E-mail。

我说没关系,只要有南希。南希说会常常给妈妈写信的,你好好学习就是,不用想着给妈妈写信。真的。

然后若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说,对了,妈妈,我们去看画展的那个博物馆就是贝聿铭设计的。是吗?漂亮吗?若若知道贝聿铭。记得那是在她就要离开中国的时候,一天,我带她去新华书店买词典。然后在那个纯粹艺术书籍的小屋里,我们就看到了那本印刷十分精美的《贝聿铭传》。他在美国的奋斗。他的生活经历。还有他设计的那些堪称经典的建筑。若若当时就喜欢上了贝聿铭的风格。后来我们把那本书买回了家。从此若若熟悉贝聿铭。她关注这位伟大的华人设计师。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贝聿铭也住在马萨诸塞州。

若若又说,我甚至没有时间做功课,因为这里的活动实在是太多了,各种各样的晚会。那些爱尔兰人。她说他们那里很多人都是爱尔兰后裔。他们都是红头发。所以他们的聚会很多。而我要参加他们的聚会,所以我的活动也就很多了。

若若还说,妈妈我收到你寄来的包裹了。是吗?那么快?记得那是我8天前寄走的。寄去为南希和若若买的那两双羊剪绒拖鞋和为John买的皮毛一体的手套,是因为诺维尔在东北部,冬天会很冷。想不到这包裹这么快就到了。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是我所寄的最快到达的包裹了。问她,喜欢吗?她说那边还是需要这些的。又问,是不是把他们的东西给他们了?她说,给他们什么?我说一双拖鞋是给南希的,手套是给John的。因为没想到包裹会到得这么快,所以还没有顾得上跟女儿说。她说是吗?她说她这才知道。她说还以为都是给她的呢?这个小傻孩儿,我干吗要一下子寄给你两双拖鞋呢?

这就是女儿。你要是不告诉她,她恐怕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自己去想。于是在电话中我要她立刻上楼,把送给南希和John的东西给他们。若若说好吧,我马上去。说着她就放下了电话,去做我要她做的事了。

显然若若还是没有长大,她依然是个总是需要提示的小孩。真希望在美国她能尽快长大,但后来知道她肯定是长不大了,因为,她一离开我们的呵护,就立刻落入了南希和John的无限温暖中,甚至他们更宠爱她。在这样的一种从爱到爱的迁移中,女儿又怎么能成熟呢?

9月28日又接到了南希的信。

亲爱的玫:

若若继续保持一种非常好的状态,她非常轻松地就适应了美国中学的生活。她喜欢曲棍球运动,并且还十分高兴地加入了一个女孩歌唱组——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而且是经过相当激烈的竞争才得以加入的。我们很高兴她能喜欢参加这么多的活动,她是开朗的,并且已经做好了在美国冒险的全部准备!

她在学校里的学习也很好。我喜欢帮助她做一些英语和历史课程中的小文章。有时候和她在一起学习的时间太多,比起让她学习,我更愿意让她睡觉。她在学校里的课程很多,还要参加运动,所以我要求她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我也要求她帮助我们做一些家务,比如喂莫莉和奥维尔吃饭,从洗碗机上把碗拿出来。只要一点点提醒,她就能做“好”这些事情!希望不久钢琴就能来到我们家,那样若若就能继续她的音乐了。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40名AFS学生聚集在夏令营中,讨论他们该怎样调整自己,以适应新的文化以及新的学校生活。这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这是AFS非常细致的工作,他们关心每一个孩子,并注意到他们是怎样去做的。他们也证明了我们的看法——那就是若若已经将她在波士顿的新生活调整得非常好了!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若若参观了美术馆,并访问了哈佛大学。在未来的这个周末,我们将为她在波士顿寻找欢庆中国国庆节的活动,让她在美国也同样能感受到中国的快乐。

亲爱的玫,我在我的办公室里写这封信,穿着你送给我的那条美丽的棕色丝裙和黄色的羊绒毛衣。它们真的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并且我又收到了很多新的礼物!再一次谢谢你的慷慨。我的新拖鞋和John的手套将会让我们的冬季充满了温暖。我们再一次为你美好的心意所感动。

我将继续保持和你的联系,让你及时了解若若和我们在波士顿的生活。

这就是南希!

因为有南希,女儿离开后的日子便不再寂寞。南希不停地写信来,在信中讲述我的在他们身边的女儿。是的,我一直在想,南希本来没有义务在照顾若若的同时还要为我描述若若。不是所有的美国妈妈都这样的,但是南希这样。南希是与众不同的,那是因为南希的心里装着更多的爱。她知道该怎样去爱她的新女儿。她也知道给我写信是另外的一种爱的方式。

因为有南希,我和女儿不再遥远。

因为有南希,我们的心才可能穿越浩瀚的大洋,触摸到对方的跳动。

因为有南希。

仅仅是因为有南希。

后来我就写了那篇文章,为了她——《有个美好的女人叫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