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你也别搅和。”杜一冰阻止了我的发言之后又让我们看不到拉拉的存在了。
小金鱼忽然对着我说,“我已不再纯洁,但我羡慕那个世界,但愿它还属于你。”
小唐很不识相地说,“还是那句歌词。”
我看也没看小唐一眼,对着小金鱼点了点头。
“谢谢。”
紧接着我们又谈到了理想,要命的年轻人今天太“纯洁”了。我原本想喝了点酒之后应该谈谈性之类的话题,谈着谈着了解就深入了,暧昧就容易产生了,一些答案也能渐渐揭晓了。可是我们居然在谈理想。这个东西,这几年来我死活要抓住它,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啊,像挣脱了地球引力的卫星啊,总感觉越飞越远。谈理想就相当于自慰,这是杜一冰的看法,不过看在我们也不骚扰他的份上他也没有阻止我们自慰。
虽是“自慰”,也不是没有收获,在谈理想的时候,小金鱼就说她要拍电影,“拍中国最好的电影”。
我想并不是每个电视台的人都能“拍中国最好的电影”吧。喝酒之后就是这点好,能让人乱说话。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爱喝酒就是因为我们想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在这个匆忙的时代里我们越来越想说。在这个嘈杂的年代里总觉得有人指着我们的鼻子让我们不要乱说话。不要做梦。
“要狠狠抓住这个想法,别让它溜走了。小金鱼。说实在的自从大学毕业出来之后我越来越明白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了,我越来越惧怕理想。”
“你刚才不是说才毕业么,才几个月的时间啊,你就堕落了?”
“一天就能让我明白很多道理的。”
“你也太容易明白道理了。”
“那我说几个道理给你听听:其实除了梦我们什么都没有。”我说。“再说一个:人一是为了等死二是为了等爱。”
“这两句说得挺有道理,干杯!”她忽然欢快地举起杯子。
但我有点儿心虚,仿佛这两句话不是出自我的嘴巴,是另外的一张嘴在说话。我回头看看,没人。又着急数数地上我附近的易拉罐。
是醉了么?
看着小唐当时说着什么我就是听不见。
“杜一冰和拉拉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啊?”
“就在你谈理想的时候。”小唐这句话我倒是听见了。
不过看着小金鱼意犹未尽的样子,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散了吧”。小金鱼忽然高兴地指着我CD夹里这张CD说:
“是汪峰!快放《美丽世界的孤儿》。我在大学里最爱这首歌。”
我也爱听。悲伤的绝望的但还有力量。“我更爱另外一首《麋鹿》。”
“不,这首大方。《麋鹿》有点儿小家子气。”
接下来我们为了哪一首歌曲“更悲伤更绝望更有力量”而争论了一下。有趣的争论,因为基本喜好一致,属于“内部斗争”。想到一个福柯的名言:“要分裂,不要团结,反正分裂里面还有团结。”
而当时我们就是“团结里面的分裂”。
我们,是指我和小金鱼,小唐不算。
这个夜晚真让人敞开心扉,在还不是互相很熟的小金鱼面前,我们谈的都是空荡荡的话题。纯洁?理想?要是我在平时单位的饭桌上提起一定要被笑死,大家都无地自容。
汪峰的音乐、啤酒罐头满地的夜晚,这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合适的氛围。那些话题在这样一个夜空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对,我想起来了,我明天就要做一篇关于纯洁和理想的报道。可我还是不知道纯洁到底是啥呀。”小金鱼沮丧地说。
“没事,睡一觉第二天起来你就纯洁了,知道怎么去做那个鬼东西。”我说。
“嗯,但这要看你今晚在哪儿睡。”小唐终于也开始如我所愿的起哄。
“去你的吧,我要回家了,”小金鱼对小唐撒娇说。“你送我。”
他们是之前就认识的,我安慰自己。
奇怪我此刻为什么要安慰自己——“要有什么问题在今晚之前就有了”,不错,我把自己给说服了。
送他们出门,目送他们上了出租车,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们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啊?”我的口气傻乎乎的。
透着车窗,我看见小金鱼嘲笑我的表情。
“傻瓜。”她张嘴,我猜出是这两个字。
这个嘲笑和这两个字真让人舒坦。回家的几十米,我哼着歌曲。
看来杜一冰今晚不需要住我这里。相比昨晚的拥挤,相比刚才的热闹,这时候一个人居然空空荡荡的,又有点不习惯。寂寞啊,这时候又来临了。
杜一冰那小子为什么此刻不来解决我的寂寞呢?
下午的那个补觉效用还在,过量的啤酒也没有让我昏昏欲睡。躺在刚才被杜一冰和拉拉压在屁股下的枕头上,我满脑子想着目送小金鱼走的那一刻,车窗里的那张笑脸。
小唐完全被忽略了。
临睡前,我又意外发现刚才小金鱼坐到的那个地方,有些殷红。我想了想,决定为这点颜色做出判断。二十几岁的人了,绝不可能认为这是小金鱼故意留下的口红,而且据我的观察小金鱼似乎不涂口红。
原来她是把大姨妈留在我家了。
亲戚来访,这样还喝酒,还喝那么多,真是舍命陪君子。
也好,虽然一定是要清洗的,但至少还留给我一点时间陪小金鱼的大姨妈聊聊天。小金鱼,谢谢你的好意啦。
这天早上正上班;开选题会的时候阿莲达就哭丧着脸。我下意识看了看老张,老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想必这件事情跟老张没什么关系。那我继续观察阿莲达,老板在上面发言她却看着自己的胸口。我顺着她的视线也落在阿莲达的胸口,耳畔马上响起前几天那一句响彻云霄的“不许再看。”
于是马上不看她的胸口。
其实也就是一件低胸的花纹衬衫,并没有特别好看。我自我安慰道。
不料这时候阿莲达的眼神就凶狠狠的飘向我。我跟她的眼神就在那么一刻对视上了。“不好意思。”我用眼神说,挤出一张笑脸。
更没料到的是,阿莲达居然马上收起了愤怒的表情,那眼神分明是说:“没关系。”
冗长的选题会结束后,我们走出了沉闷的会议室。老板对这几个月大家的选题不甚满意,真是头疼。
老板规定我们这些出版编辑一个月得弄一本书。我心想那些人一个月能写出一本么?当然我也知道不是一个人在写作,是全民在写作,老板说,“要找到那些正在写作的人”。
遵命,不过我找到的未必就写得好,写得好未必就卖得好呀……
总算有杜一冰自动送上门来解决了我一部分工作压力。我知道她正在谈一个短恋爱,我对他充满期待。
上午是开会,今天下午的活动安排稍稍轻松一点。公司要我去陪同两位新锐作家做市场推广。新锐作家都是阿莲达的作者,我也就是帮个忙,刚进公司手头还没有一本经手的书。
做市场推广的宝地是一所大学,距离市区十万八千里,据说开车要两个半小时,中饭公司都只安排了几个汉堡包和盐汽水,对,就是盐汽水,还不是可乐。但我还感谢这两个半小时,漫长的旅途让坐在面包车副驾驶座后面第一排的我和阿莲达得以不停说话。
反正那两个新锐作家也在面包车的最后一排调情。
阿莲达眼见那两个新锐作家不停说话就向我抱怨:
“你都不知道那男作家唱歌多难听,但他平生第一爱好居然就是唱歌!”
“就像丑人如我者喜欢照镜子一样,可能是为了弥补某方面的缺陷吧。”我打趣道。
“哈,小样,算你有自知之明。”阿莲达顺水推舟,“但那男作家是真以为自己唱歌好听,还让我去跟公司申请在新书上附一张他唱歌的光盘。就胖成他那样,他居然还说要在光盘的封面上印他的照片。我书上没给他印他就一直惦记着自己糟糕的肖像无法广而告之。”
“而你居然答应了。”
“我答应不稀奇,我总不能得罪这个作家,他的书卖得好,我得仰仗他让老板给我年终时候给我发奖金啊。我们老板也答应了才是最大的意外。”
“不意外,老板可能跟你一个想法。”
“好吧。这社会真是谁得权势谁安排审美啊。”
“历来如此啊。那女作家如何?”
“小样你看上她了?”
“女作家我才不要呢。”
“这句话你一定要当座右铭,姐姐不骗你。那女作家非但风骚,还很恶毒呢。”
“怎么说怎么说?”
阿莲达犹豫了一下,可能是一些劲爆的事情,这让我更加大了好奇的力度。
“你是小弟弟,告诉你也无妨。她前几天居然笑嘻嘻地问我戴多大的胸罩——变态啊,傻子也看得出我是非A莫属的。”阿莲达说起来感情复杂。“算她胸大,她狠!”
“她靠这个吃饭的吗。”我说。“女作家要是没点资本怎么拍封面照啊。”
“其实那会儿我假装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她居然还不放过我,死活要我给个答案。直到我说‘算你胸大!’她才罢休。”阿莲达说。
听阿莲达绘声绘色地说着,感觉她胸口的气囊都快爆炸了。
此前我还真不知道她的胸有多大。老实说,不敢看。我总觉得我跟阿莲达之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我一看她屁股她就知道我在看,我看她胸更是马上被揭穿——对了,敢情早上开会的时候她是在看自己的胸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女孩的胸部,但近来肯定是关注的。比如说最近接触的女孩吧,拉拉估计是A,还是小的A。杜一冰估计是想尝尝鲜,据说他前一个女友很大,虽然也有吹嘘的可能。
小金鱼是什么?我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我还对自己的判断挺有信心的这时候是怎么了?
阿莲达的发言打断了我的回顾。她真帮我当小弟弟看,口无遮拦起来:“大胸就是下流,反正我从小就一直不希望自己的胸部变大。不要大不要大,它们还算听话,还真没长大。”
此刻我不得不去验证她的那句话,但随之而来的也就是那句“别看。”然后阿莲达说,“真要看也去看那个女作家的大胸吧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作家做引吭高歌状。
谢天谢地,路况颠簸,车窗全打开着风声鹤唳,我听不见那位的歌声。
“待会儿我当主持的时候帮你臭臭那个女作家吧。”我安慰阿莲达说。
“好。”阿莲达夸我乖,“但别说是我授意的啊。”
“你把我当什么人啦。”
面包车终于载我们到了大学。校方很高兴来了几个作家,接待很热情,说作家和学生的交流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让我们带几个作家去学校的博物馆看看。
“好极了。”那个男作家像是小孩般说。
这种破烂学校能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博物馆我还真想不出来,不过既然这么安排了,阿莲达也只能表示同意。
“别小看我们学校的博物馆啊,那里有仿真兵马俑呢,是我们学校的一绝。”负责接待的大胖子小干部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就提前透露了剧情。
这一路上可真是遭罪。我先前只听阿莲达说那个男作家唱歌难听,更没想到是个话痨。
“兵马俑那个牛,那人,那马全跟真的一样。”男作家路上跟我们讲起很多有关兵马俑的事情来,似乎是出于炫耀,也可能是为了在那个女作家面前装有知识有文化。
“别信他的,他其实不太看书。”阿莲达小声对我说。而我正面向那位男作家,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我知道。”我说。
“石头,有一点你不知道。那人比真人高,那马也比真马壮。”
“这我也知道。”
“石头,还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那人当年都是真人,活生生给涂了一层泥巴上去。”
“嗯,我听说是这样的。”
“石头,还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男作家继续唠叨着。
“石头,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么?”阿莲达笑呵呵跟我说。
“哦,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就不太明白《古今大战秦俑情》里那个张艺谋怎么活过来的。”我说。
“是啊,石头,装傻你都不会!”女作家貌似生气地对我说。然后跟男作家站了一块儿不理我了。这真叫什么事儿。
随后我们就进入了这个藏有仿真兵马俑的博物馆。这样的修辞听上去真像个笑话。阿莲达出于工作需要还跟他们并排走在一起,而我则似乎不必,看着他们三个走在我面前我就有机会观察了。尤其是左边和中间的两位,天时地利,我可以比较一下。
但就像我意料中的情景一样,阿莲达回过头来重重地瞪了我一眼。
好吧,计划失败。我只能放弃比较,转而只观察女作家的屁股。女作家穿的花枝招展,想必是为了今天即将到来的场面花了一些心思。
男作家吸引读者的恐怕是智商和胸怀,而女作家吸引读者的无非是爱情观和脸蛋,不,应该说是相貌,不,应该说是美貌指数。反正跟男作家比智商和胸怀,女作家多半没有什么优势。而互相之间比这个更像是两个穷人比存款。忽然我起了邪念,据说这个女作家还会跳芭蕾,我在她书上瞥到的简介。
好吧,待会儿见。
此时男作家沿着博物馆墙壁跑了三圈后气喘吁吁,然后对我们说:“收获真大啊。真长见识。”我觉得挺无聊的,要不是看在阿莲达也陪着一起的份上,我都想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我频繁动用大脑思考一些无聊问题之后烟瘾就上来啦,想偷偷在这仿真兵马俑边抽根烟,但就像小孩干一件坏事之前总要咨询长辈,我就问阿莲达:“这儿能抽烟么?”
其实刚问出去就有点儿不好意思,谁知道男作家立马接上了我的话,仿佛要讨好我一般热情的鼓励我:“抽吧,小心点,我给你打掩护,咱也是客人,这兵马俑看上去也不像是易燃品不是吗?”
要说打掩护这件事情这位胖子男作家显然擅长,并且我进一步认为该男作家除了打掩护干其他的都浪费,更别提写书和在光盘上印自己照片这种尴尬的事情。接着男作家张开了像长臂猿一样长的手臂,整个儿就像要把我抱一个满怀。
我说:“哎,别这么夸张。自然点儿效果更好。”就这工夫,我的烟已经点着了。
倒是阿莲达要反对我。我知道她对我开始有意见了,她说:“石头,你胆儿也太大了,这儿可是博物馆。”
我忙说:“我知道,我就是烟瘾上来了,没别的。”
“那动作可得快点儿,你看,到处都是保安。”阿莲达指了指四周的人说。
“那都是保安么?哪儿有保安穿孕妇装的啊?”
“穿孕妇装的,我估计是便衣。”男作家也有那么一点儿幽默。不过真奇怪,这校园里的博物馆该是学生居多,自从大学生开始能结婚后我就不敢想象以后的大学生如何纯洁了。对,纯洁。我要把这事儿跟小金鱼说说。当然我一定要说清楚我一点都不反对大学生结婚。结婚不结婚其实都是假象,我清楚得很,我不反对的其实是大学生做恋人必须做的那件事情。我凭什么反对啊?要说处男什么时候破的,我也想在我做大学生的时候吗。虽然没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没多理阿莲达,投入地抽起我的烟来,希望速战速决,省得麻烦。没多久我忽然感觉到我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神奇的烟圈,抬头一看,果然!真是一个大烟圈。这博物馆内部的排风系统也太差了吧。这大烟圈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均匀剔透,形状堪称完美。我像是发现了奇迹一样对身边几位说:“快,你们,你们,你们快看。”
男女作家和阿莲达在我指点下也发现了这一神奇的现象。但是女作家明知故问,说:“这是什么?”我刚想说这是我吐出来的烟圈啊,升级版的,却发现那口烟根本不是从我嘴巴或者鼻子里面上升的,是从我的头顶冒出来的。
男作家开始皱紧眉头做深思状。他连连发出“咦咦咦”这样的声音。
女作家认定男作家是一本百科全书,对男作家说:“你快解释解释这是什么现象?真是神奇。”
正是因为这个神奇的烟圈,我还真被保安发现了。男作家说对了一半,那个穿孕妇装的虽然不是保安,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果然是保安。
“喂喂喂,站住!”估计是以为我想跑那人抛弃了身边的女孩高喊着一边还两手在上面晃来晃去,头还不停地向我们这边看齐。可是我根本都没动啊,好的,站住就站住。我还想蹲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