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兮兮的街道上立着一排排简易房,这里是民工聚集地,属于三不管地带。
毛小小租住了一个十平米的简易房,碰巧原来的租户是卖水果的,又碰巧还剩了半屋子的水果,毛小小花了很少的钱,就盘来一个水果店,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这个大都市真是寸土寸金,毛小小跑遍所有的楼盘,最后买下一套相对便宜的期房,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买完房子,毛小小手里的余钱只剩下五万不到了。
毛小小挑挑拣拣,将一堆半烂的水果分成几个小堆,摊放在门外的地上,她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烂水果堆旁边。
“三块钱一堆,新鲜水果三块钱一堆。”看到有人经过时,她会吆喝几声。
“这都烂了,还新鲜?”一个路人停下来。
“这是早上卸货时不小心磕到的,我们家水果新鲜得很!”毛小小底气十足地说。
路人看她一身正气凛然,不由得信了,买了三堆烂水果。
“没钱找呢,给你拿一个大水蜜桃吧?”毛小小右手接过十块钱,左手拿起一个小桃子递过去。
“这桃还没鸡蛋大呢。”路人接过桃子嘀咕道。
“这是小甜桃,新品种。”毛小小斜视着路人,露出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
路人也觉得自己露怯了,拎着烂水果,不怎么好意思地走了。
水果店旁边是一家小餐馆,上午店里的伙计过来取走了一堆烂水果,毛小小跟餐馆的老板订了个口头协议,她免费提供烂水果给他们,小餐馆只要负责她一天三顿饭。
这是个双赢的协议,毛小小解决了吃饭问题,餐馆老板有了免费的水果盘。
毛小小不挑食,有肉就行,没有也行,但是最好还是要有肉。
傍晚,毛小小关了店,一手拎着烂到长毛的水果,一手拿着一个大桃子,且走且啃。
自从上次在工地上被吓到,她已经有一个月没去看她的房子了。
还没靠近垃圾堆,老远就闻到一股恶臭味。
这条街上的垃圾堆又脏又臭,十天半个月的也没有人清理。
离垃圾堆大约还有十步远的距离,毛小小停下来,采取隔空抛物的办法,将手里的垃圾袋扔了出去。
毛小小转过身刚要走,听到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毛小小咬着桃子,往前走了几步,她每天都来这里扔烂到无可救药的水果,似乎总能听到这种声音。
今天很闲,她便起了好奇心,不知道垃圾堆后面躲着的是猫还是狗。
小山一样的垃圾堆后面,有一张破得一塌糊涂的沙发,一个脏兮兮的流浪者趴在沙发上,正低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翻着毛小小刚扔的那个垃圾袋,他翻出一个长毛的桃子,立即塞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毛小小吐出桃核,扔到了流浪者的后背上。
她曾经是一个资深的流浪者,所以对这些人她并不害怕,只是这个流浪者混得也太差劲了,毛小小隐约有种脸上无光的感觉。
流浪者缓缓扭过脸,嘴里包得鼓鼓的,脸上黑麻麻的,根本就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他那头发都打结了。
“名字?”毛小小双手抱胸,眯起眼睛问。
流浪者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吃力地从沙发上爬坐起来,怔怔地望着毛小小。
“说话!”毛小小不耐地催道,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流浪者摇摇头。
“不会说话?”毛小小问。
一道光闪过,又有人隔空抛物了,垃圾袋刚巧砸在流浪者的脑袋上,破碎的声音,袋子里的瓶子破了,流浪者的额头也被砸破了。
“喂,乱扔东西,有没有礼义廉耻?”毛小小转过身骂道。
扔垃圾的孩子哧溜一下跑了。
流浪者低着头,抬起一只脏兮兮的手揉着自己的脑袋。
“睡在这里没前途,你随便拿个破碗,往天桥上一坐,那钱是哗哗的进腰包。”毛小小给他指出一条最有前途的路。
流浪者反复按揉着脑袋,看起来真是被砸疼了。
“你好自为之吧。”毛小小摇摇头,双手背到身后走了。
丐帮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给她长脸啊。
第二天毛小小去扔垃圾,特意走近了看,那货还趴在沙发上挺尸呢。
毛小小将垃圾袋扔到地上,流浪者一下被惊醒了,他捡起地上的袋子,专挑里面的烂桃子吃。
“烂泥扶不上墙。”毛小小冷哼一声,径自走了。
有好的前程他不去奔,天桥上那些兄弟,哪一个不是月薪过万啊。
毛小小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一声惊雷将她炸醒了,她揉揉眼睛从藤椅上坐起来,雨下得大了。
毛小小捧起半拉西瓜,坐在店里赏雨吃西瓜。
吃完西瓜,她撑起一把伞,拎着西瓜皮扔垃圾去了。
她有好几天没去扔垃圾了。
天气转凉,水果烂得没那么快。
那货抱着脑袋,蜷缩在沙发上。
毛小小将手里的西瓜皮砸到了他身上。
他一点反应没有。
“醒醒。”毛小小抬脚踢了踢他的腿。
他还是一动不动。
不是死了吧?
毛小小转身就跑。
雨下了一天一晚,第二天,天放晴了。
毛小小装作路人,目不斜视地经过垃圾堆,用余光朝那破沙发扫去。
流浪者趴在沙发上,半个脑袋都埋进西瓜皮里了。
“早啊!”毛小小这才放心地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流浪者从半个西瓜皮里抬起脑袋,扭过脸来,经过雨水的冲刷,他身上没那么脏了,就连脸上都干净了,两三个西瓜籽沾在他的脸上。
毛小小一时怔住了,没想到他这么漂亮。
粉红的脸,恰到好处的眉,微微上挑的眼睛,那睫毛就像刷子一样,左眼上还有一颗泪痣,高挺的鼻梁,红艳艳的薄唇。
比萧洛还好看呢,萧洛是毛小小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这个流浪者比萧洛还要漂亮。
流浪者又低头啃了两口西瓜皮,然后就趴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
看在他这么养眼的份上,毛小小跑回店里,挑了一个半烂的桃子。
“吃桃。”她举着桃子说。
流浪者脑袋抬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毛小小将桃子扔到他眼皮底下。
流浪者吸了吸鼻子,趴着不动。
毛小小弯腰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滚烫滚烫的。
原来他是发烧了,难怪脸这么红。
毛小小转身走了,这都是小病,她流浪的时候,也高烧过,烧着烧着就不烧了。
有人开着大卡车过来收垃圾。
“滚开。”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粗暴地驱赶沙发上的流浪者。
流浪者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一只手在地上摸到那个桃子,握紧了。
“滚远点。”一个男人扬起扫帚朝他身上打去。
见流浪者不动,几个男人走上去,抓住他的双腿往下一扯,将他从沙发上拖了下来。
那个破旧的沙发被他们抬起来扔到了卡车里。
垃圾堆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了,卡车扬长而去。
流浪者趴在地上,哆嗦着手将桃子送到嘴边,他闭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咬着。
他下巴瘦得尖尖的,身上就只剩下骨头架子。
“把药吃了。”毛小小一手端着一个瓷缸子,一手拿着两颗退烧药,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流浪者吃力地睁开眼睛,懵懵地望着。
“张嘴。”毛小小将药丸隔空扔进他的嗓子眼里,又将瓷缸子里的凉白开灌进他的嘴里,他咬住瓷缸子咕咚咕咚喝下一瓷缸的水。
“沙发没了,天意如此,你拿着这个瓷缸去天桥混吧。”毛小小将那瓷缸放在了他旁边。
流浪者脸贴着地,睁着眼睛,眼神迷离地望着毛小小。
“你就把瓷缸往地上一放,你往瓷缸后面一坐,钱就来了,开门红,发财去吧。”毛小小往瓷缸里扔了一个一块钱的硬币,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觉醒来天亮了,毛小小从藤椅上爬起来,打开店门。
“啊——哦——”她闭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脚跨出门槛,那货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面前放着瓷缸子。
“坐在这里是没有钱途的,你去天桥,地下通道也行。”毛小小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真是愁死她了,这货不开窍啊。
流浪者抬起毛刷子一样的睫毛,望着毛小小,一直望着她。
看他脸不粉红了,“烧退了?”毛小小说着手就伸到他的额头探了一下,不发烫了,只是冰凉冰凉的。
快进入秋天了,早晚还是很冷的。他身上穿了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衬衫,以及一条看不出颜色的长裤,两只脚是光着的,脚底裂开了一条又条的深口子。
毛小小一脚跨进店里,从篮子里面拿一个最小的桃子,却是不烂的好桃子。
“吃吧。”她将小桃子扔进他的瓷缸里。
流浪者倒出小桃子,送到嘴里吃起来,他的身体有些哆嗦,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冷的。
隔壁的餐馆也开门了。
“要饭的,快走。”小伙计瞪圆了眼睛,手拿墩布杆,威风凛凛地驱赶。
毛小小拿着水杯,蹲在路边台阶上刷牙,边刷牙边拿眼睛斜着他们。
这小伙计平时说话似蚊子哼哼,没想到还有如此剽悍的一面。
流浪者吃完桃子,将桃核含在嘴里,一侧的脸鼓鼓的,连挨了五六下木棍以后,他趴到地上,一手拿着瓷缸,一手着地,慢慢往前爬着,他的两条腿直挺挺地拖在地上,几乎没弯一下。
小伙计得意了,嫌要饭的爬得慢,他挥舞着墩布乱打一气。
“没完了?”毛小小刷完牙,用毛巾擦一下嘴,冲小伙计一瞪眼。
小伙计立刻低着头灰溜溜地回店了。
流浪者从水果店左边的墙爬到了水果店右边的墙,然后又靠着墙爬坐起来。
“你还赖上我了?”毛小小搬出小凳坐在店门口,拧着眉毛看着他。
流浪者含着桃核,刷子一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腿怎么回事?生下来就瘫?”毛小小问。
流浪者微微倾身,伸手轻轻卷起裤管,两条脏兮兮的小腿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呀,被人打的?”毛小小一下凑过去,低头看着他的腿。
他抬起睫毛,静静地望着毛小小,黝黑的瞳孔像水一样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