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进退（上）
她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水瓶却都摔碎，碎片散在四周，使她看来犹如踏在刀尖上的美人鱼。她身体微微发颤，好似惊魂未定。
“没事了。”季斯磊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幸好遇到叶紫知道你在这。”
苏默涵抬头，脸色苍白。季斯磊温和的眸子此刻射出犀利的光芒，王丽娜不由自主的避过他的视线。“道歉。”季斯磊淡淡的对她说。
王丽娜冷哼了声：“是她自己摔的，与我无关。”
“道歉。”季斯磊仍旧是这两个字，语气却加重许多。
苏默涵扯了扯他的袖子，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跟她没有关系。我们走，还要买了水瓶再带回去，你陪我。”
季斯磊点头，小心的扶她踏过支离破碎的地面。她至此才幽幽叹气。面对王丽娜时她竭力维持镇定，可在心底又怎会没有半分憎恨？她的理智告诉她不是王丽娜也会是别人，但她还是不能原谅王丽娜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不能原谅她和徐越对小薇的伤害。她是唯一知道伤害有多深的人。
“我一直以为你很淡定。”季斯磊牵过她的手，一路向前，忧心的语气。
“我也一直以为你很温和，不会生那么大的气。”她紧紧我着他的手，十指交缠的紧握感觉让她稍稍安心。
他低头看她。“我当然也有脾气，尤其刚才你看起来脸色那么苍白。发生什么事了？”
“徐越背着小薇和她在一起，被我们撞上。她是特特来提醒我们的。”苏默涵苦笑，“我以为自己能控制情绪的，可是我想到小薇那么伤心，我就……”
“原来是这样。”他了然，“我还以为她对你做了什么。”他口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别一个人承担那么多的负担，你扛不住的，是秦薇的事情就交给她自己。”
她摇头，固执的说：“她是我的好朋友。”
“再好的朋友你也不能代她去做所有的事情，何况，她才是事件的当事人，你并不知道她会对这件事抱有怎样的处理态度，你不是她。”他口气虽然温和，但隐隐透着压力，“默默，很多事情不该由你自己去想象它的结果。”
她脸色蓦然苍白，声音逐渐僵硬。“它的结果我不需要想象，因为我知道事实会是怎样！”
季斯磊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我知道你很关心她们，处处为她们着想。可是事实上，事情还没有结果，不要着急下定论好不好？”
苏默涵忽然生出一丝不被理解的疼痛，直直的说：“难道要我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再去有所反应再去想办法吗？”
季斯磊轻叹：“我只是不希望你用自己的猜测去承担那不应该属于你的压力。你看起来好象对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你心里却对身边的人和事有着超乎寻常的重视程度。这样的矛盾会使你的压力根本就得不到排解。默默，你知道我担心你吗？”
他的话完完全全的说中她的弱点，教她不能辩驳。她咬着下唇，低头，仿似做错的孩子。长长的沉默后，她偷偷拉着他的袖子问：“我知道了，我只是关心则乱。”
他温言问她：“我也是关心则乱，默默对自己的朋友那么关心，为什么独独对我这么苛刻呢？”
“我哪有。”她底气不足的说，“不许冤枉我。”
季斯磊被她的表情逗乐。“默默，你不是救世主，也不要把自己当救世主。你对我苛刻是因为你希望我无条件的支持你、站在你身边，可是同样是关心你，我也有我自己的考虑和方式。”
“我知道。”她抬头看他，“我知道你是最懂我的人，也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小薇的事情我也没有那么冲动，我只是对王丽娜没法控制情绪而已。”
他叹了口气，忧心的说：“我就是担心王丽娜。她的家庭背景并不简单，眼看我还有半年就毕业，我可不想你在她手上吃什么亏。”
她此刻才明白他真正担心的仍是她，不愿她因此受牵连被王丽娜嫉恨，心中更添温暖。“你放心，我跟她没有直接的冲突，她不会在我身上放太多心思。再说……”她调皮的一笑，“刚才你对她也好凶，你都不怕。”
季斯磊捏着她的鼻子。“还敢说，当时看到那样的场景我要还能控制的住自己的脾气，我成什么了？”
她轻笑。“我的王子是个英勇的骑士，当然会在危难的关头及时的出现。”
他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摇头。“现在王子快成我的代名词了，连陈然都跟着邱亦心混叫，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她得意洋洋。“我才不怕，你就是我的王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才好呢。”
他看她忘记适才的不快，稍稍安了心。就这样吧，他也是自私的，他希望在他面前的她永远开怀，没有负担，不要背上任何本不该属于她的沉重。
让他们平凡却快乐的下去，一直——下去。
买了四个新瓶，又重新打水，等再回去，已过了很久。邱亦心无聊的扳着指头等她，间歇懒懒的打呵欠。“叶子，你别把默默给丢了，水房走过来，怎么也到了。”
叶紫挑眉。“她的王子去接她了，我难道做灯泡不成？”
“提着四个水瓶约会吗？好伟大。”邱亦心直起腰，活动筋骨，“小薇也还没回来，接了电话就走了，果然都是有家属的，比我们孤家寡人幸福多了。”
“谁的电话？”叶紫警觉的问。
“当然是徐越的电话了，就在你回来前。”邱亦心只觉她问的奇怪，自顾自的感慨，“春天真是恋爱的好季节。”
“思春？”叶紫意有所指的提醒，“那就麻烦大小姐思春前一定要好好看清对象，别所托非人。”口气里颇有几分忿忿不平。
怎料邱亦心却托住下巴，眼神呆呆的看着桌子，闷闷说：“你放心，我家里有一大帮人帮我看呢，哪容得我所托非人。”
叶紫眼神也是一暗，知道她其实是最身不由己的人，人坐到她旁边拍了拍她。“其实沈骏不错，我和默默一直认为是你当局者迷。”
邱亦心本来脸都要埋在桌上了，听到这个名字，马上抬起头，赌咒似的回答：“不要，等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要他。”
叶紫失笑。“你就犟嘴吧，现在沈骏在国外顾不到你，等他六月回来你想躲都躲不了，看那时你怎么应付他。”
邱亦心垮着一张脸。“好可怕，听听都不想活了。”
叶紫耸肩，倒头在自己的床上。心中想着秦薇的事情不能完全安心，复又爬起来，问：“小薇出去的时候神情怎样？”
“满好的，似乎最近徐越对她满照顾的。”邱亦心想了想回答，“小薇其实很容易满足。”
叶紫不吭声，心里早把徐越咒骂了一千遍。“默默怎么还没回来。”依她的性子恨不得马上告诉小薇真相，不让她再被欺骗下去，可默默却非要她冷静，怎么冷静？
“回来了。”苏默涵推门，把水瓶放好，邱亦心眼尖的看到水瓶都换了样，奇怪的问：“怎么回事？怎么出去四个旧瓶子回来四个新瓶子？”
“我会用魔法。”苏默涵摊了摊手，“中途差点摔了一跤，人没事，四个瓶子殉职了。”
“啊！”邱亦心一惊一乍，忙拉过她看了看，“人没事就好。”
叶紫下床，碍着亦心在场只得含糊其词的问：“你在水房里遇到熟人了？”她料想默默不是不小心的人，平白无故的把水瓶都打碎不是她的行为。
邱亦心忙瞪了她一眼。“你别推脱责任哦，本来嘛，默默弱不禁风的，你让她提四个水瓶自己去买肉串，分明是压榨她的劳动力。”
叶紫反驳：“不是有护花使者吗？所以我才放心大胆的一去不回的。”
苏默涵笑了笑：“又不是大事情，摔了四个瓶而已，你们俩又没事找茬来斗嘴。”她看了看里面，问：“小薇呢？”
“徐越找她。”叶紫抢在邱亦心之前回答，“在我回来之前一会会。”
苏默涵点头，心中担忧加深，却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原来白白的比她们多了三年的人生，对待感情她仍然和她们一样，笨拙又无奈。
她和叶紫的情绪使得空气瞬间变得沉闷，邱亦心饶是单纯却不无知。往她们中间一站，问道：“你们有什么瞒着我吗？”
叶紫看向苏默涵。“如果你没有好的建议，那我们不妨一起商量下。”
“我还是坚持等小薇回来再说。”苏默涵摇头。
“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秦薇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看到她们都是一脸的严肃，不禁讶然。
苏默涵看她表情神色自然，忙以眼神阻止叶紫开口，勉强笑了笑，说：“斯磊实习要结束了，会留在设计院，想请大家一起吃饭，让你叫上徐越，亦心叫上她哥，我们一起聚一聚，地点想等你回来再定。”
秦薇轻笑。“这是好事情呀，你们一个个的当大事在讨论呢，我没有意见，你们决定好了，定好日子，我提前跟徐越说一声。”
叶紫瞪了她一眼，丢过一句气话。“我也没有意见，反正我的意见不作数。”
邱亦心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们。“火药味好浓呀，叶子。”
苏默涵拉过叶紫在身边，使力握住她的手，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是今天跟叶子讨论的时候她说几个提议都被我否决了，正跟我斗气呢。我来跟她说，没事的。”她暗暗扯着叶紫，走到小阳台，关上门。
“你这样瞒着她作什么？”叶紫待关上门，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有本事瞒她一辈子啊，拖的时间越久她知道后越难过，你懂不懂？”
苏默涵叹气。“我怎么不懂，可是你现在告诉她，就算他们分开了，小薇到最后不会认为是徐越的背叛导致他们的分手，只会觉得是她的不理智使她失去了徐越。”
“这是什么逻辑？！”叶紫觉得天方夜谭。
“因为小薇是真的喜欢他，如果欺骗有用的话，我想，她甚至希望徐越和我们能骗她一辈子。”苏默涵微微的闭眼，当年小薇的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默默，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不会爱我像我爱他那样。很多次我都告诉自己，结束吧，不要让自己没有自我的爱下去。可是只要看到他，所有的痛苦都好象不见了，我只想爱他，尽我自己的力量，哪怕有一天这份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只要他还愿意接受，只要他还想骗我下去，我都不会停止、直到我再没有力气爱下去。
“默默，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可是，我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原来，到现在我才明白：最悲哀的事情不是被他欺骗，而是他已经不愿意再骗我。
“我就是这么不堪的爱着他。”
当年的对话时至今日仍然清晰如昨，回想起来犹如针扎，痛彻心扉。她忘不了日益苍白消瘦的小薇；她忘不了那个服下安眠药被她们救起，却仍心心念念不让她们告诉徐越不给他添负担的小薇；她忘不了从此远走西部一去不回的小薇。
“你能欺骗她一辈子吗？徐越愿意骗她一辈子吗？”叶紫冷冷的话把她从回忆里拉出，去面对现实的难题。
苏默涵摇头，默然。“我不能。”
我不能——多么软弱的三个字，多么无奈的三个字。她，苏默涵不能是谁的救世主，先知不能令她纵意的改变谁的生活，只能让她增加无穷无尽的困惑和自责。
她怕到最后，命运只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亦心，默默似乎很不开心。”秦薇透过玻璃窗看到苏默涵低着头，沉郁的表情似有无能为力的悲哀。
邱亦心走到她身边，赞同的点头。“默默跟叶子今天都很反常。”
秦薇沉思不语，隐隐的有一种不安环绕心间。她半天，颤颤的问：“她们，是怎么说起我的？”
阳台上，叶紫久等不到苏默涵的应对方法，索性咬牙道：“既然不能，就全部说出来，该断就断，难道我们三个还保护不了一个小薇吗？”她挣开苏默涵的手，径自打开阳台门，头也不回的走到秦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