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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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1 章

第 71 章 第 71 章

我给夜玄的信写到第二十封的时候,灾难终于降临了。

那是一个白天,我正在慧庐自己的房里绣嫁衣,忽然就听到红衣大炮震耳欲聋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震得水杯晃了几晃。

忙跑到平台上,透过火绳枪眼朝大门处看去,果然,从山上偷潜上来的琉匪已围住了夜园,刚才那一炮,就已经轰开了夜园的大门。

夜家的火绳枪队面对琉匪的军队根本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纷纷抱着头往慧庐里挤着,还有慧庐前面帐篷里的难民,纷纷惊叫着蜂涌而出,却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有的跟着火绳枪队往慧庐挤,还有的朝花园里跑,培庐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想必也是乱了。

大门被轰开后,一队琉匪迅速极快的喊杀着冲了进来,有的拿着火绳枪乱放一气,还有的直接用刀砍,我想喊,竟喊不出声,眼睁睁的瞧着一个琉匪追上个年迈的老者一刀砍向他后背,老者惨叫一声扑倒,双手向着慧庐的方向爬着,可哪里还有力气,鲜血拖了长长的一道,身后的琉匪狞笑着又追上来补了第二刀。

老者这次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生,只是拼了最后一点力气举起右手,抬起头朝慧庐看着、看着,眼睛再也合不上。

是昆安叔,他那双眼睛泛着血红……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掉泪,也许没有,彻骨的愤怒让我连难过的感觉都消失了,跌跌撞撞跑出平台,跑下楼,慧庐里果然已挤进许多的人,个个声嘶力竭的惊叫声,先跑进来的火绳枪队迅速而又费力的拉上三层铁门,外面还有人想挤进来,被根本来不及。

“眠姐姐!”是小香哭喊的声音,我恐惧的看向门外,可仍旧晚了一步,眼睁睁的瞧着小香被关在了外面。

“小香!”我的声音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出奇的尖利刺耳。

用力拔开涌过来的人,根本没时间认清谁是谁,我只是本能的往门口冲,我不能让小香被关在外面,绝对不能!

没等我冲到门口,几声火绳枪响声打在慧庐最外一层铁皮门上,屋内的人又是一阵惊恐的叫声。

“求你们了,开门,开门让小香进来!求求你们!”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浮现出的画面全部是小香像昆安叔一样血淋淋的扑倒的样子,腿发软,我几乎要给死死站在铁门里的火绳枪队跪下了。

“小眠,没用了,开了门慧庐就完了!”有人一把拉住我,大声的喊着。

我猛的回头,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乱成一团,竟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槿姨。几天而已,她也瘦的不成样子,原本润泽的脸颊陷了下去,可头发和衣着仍旧一丝不苟,丝毫没坏了大管家的端庄样子。

“槿姨,是小香,小香在外面!”我语无伦次的抓着槿姨,脸颊有热热的东西滑过,不知道是不是眼泪。

“我知道,可是没用的,现在开门就害了所有的人!”槿姨用力的摇晃着我,身旁还不断有别的灾民冲向她,给她跪下,求她救救慧庐外的亲人。

可所有的人都明白,慧庐的门,不可能再打开了……

耳朵里没有了旁的声音,我木然的推开槿姨的手,拔开挤的满满的灾民跑上五层的平台。

仍旧朝着火绳枪眼看,搜寻着小香那个小小的身影。

慧庐外已不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大部分没挤得进慧庐,和没来得及逃向花园和培庐的百姓已基本被制服或残杀,他们或悲号着咽气,或颤抖着跪着投降。

下面,还是夜园吗?

我从没想过夜园会变成这样,那被炮轰的残缺不全的门、开始被琉匪点燃或砍伐的树木、慧庐前扔着的被踩成两断的书写着“夜园”字样的匾额、还有被琉匪挂上绳子,拖到远处准备砸掉的两尊有眼无珠的石狮。

夜园的护院总算开始有了还击,我听到从二层到四层的火绳枪眼处都传出枪声,慧庐前不断有琉匪中枪倒下,可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琉匪拿抓到的妇孺灾民当人质挡在身前,枪声渐渐有了顾虑,零零星星的发出几声而已,琉匪们狞笑起来,嘴里讲着我听不懂的琉国话,面目可憎,极尽鄙视的对着慧庐指手划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愕然回头看着,是槿姨扶着老爷、还有季樱桐、上官未月和方氏。

夜醉山脸色少有的红,眼睛里闪出的光泽愈发的闪亮,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推开槿姨,竟扔了拐杖,沉着步子走到另一个火绳枪眼,端着千里镜往外看。

我不知道他在千里镜里看到了什么,我只能看出,他的精神一下子近乎崩溃了,嘴里只喃喃说出两个字:“逆子!”

身后站着的季樱桐条件反射一样,眼睛瞬间亮了扑向夜醉山,竟用力夺下了千里镜,跑到一侧的火绳枪眼,四下张望了会儿,便趴在石壁上,尖叫了声,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确定了,是夜白出现了,也许还有连以南。

“老爷,莫气、莫气。”槿姨不断的给夜醉山顺着气,面色焦急紧张。

夜醉山哪里还顾得了季樱桐的样子和自己的情绪,早从怀中摸出把银色的火绳枪,塞进枪眼,毫不犹豫的瞄准了刚才看的方向“嘭”的发了一枪。

“你要杀了他,你要杀了他!你杀了你的孙子,你现在还要杀了你自己的儿子!”季樱桐声嘶力竭的喊着扑向夜醉山,早没了平日里沉静的样子,眼睛由于充血而鲜红,夜醉山躲避不及,也许根本没打算躲避,脸上着着的留下五道抓痕。

槿姨愤怒的侧身上前,全力扇了季樱桐一记响亮的耳光,竟把她扇倒在地上:“老爷执行家法,杀了那个畜牲是应当!”

季樱桐疯了一样的尖叫着,不再理槿姨,手脚并用的爬到离她最近的火绳枪眼,迅速的起身拿着千里镜向外看了一会儿,又狂笑起来,笑的不能自已:“你杀不到他,你还是杀不到他,他离得太远了!”

火绳枪的射程只有四五十米,想必夜白是离得太远了。我的手指抠着石壁,早已不知道痛疼,夜醉山没杀得了夜白,这样一个背叛祖宗的人竟还活着!心跳加快,脑海里早已鲜红一片。

楼下灾民的哭闹声音忽然变了味,方才是恐惧,此刻竟是撕心裂肺的绝望。五层之上的人不再理会夜白那边,全部不约而同的顺着枪眼向下看去。

片刻间,已是地狱。

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队琉匪以灾民和铜盾做掩护挡在前面,而后面的琉匪……按倒了一个个女人,撕扯着她们的衣服,当着所有人的面强暴她们。

铜盾渐渐掩住了我们的视线,掩住了那后面发生的罪恶,只有声音传出来,那些女人早已忘记了生死,拼了命的挣扎着,叫骂着,可哪里有半点用处,她们的反抗愈发让琉匪刺激的红了眼,狞笑声、求饶声、诅骂声不绝于耳,一声比一声尖利,一声比一声绝望。

我不想再看下去,可视线竟已离不开那些铜盾,我想像着里面发生的惨剧,那些昨天还在夜园里安静的生活着的女人,她们只是女人,她们手里没有武器,她们对琉匪没有任何的威胁,只因为她们的国土被侵占,只因为她们身在夜园……

一个女孩子****的哭喊着爬出第一队琉匪的包围圈,琉匪就像逗狗一样的耍弄着她,每当她爬得远了一点,就会有同样****着的琉匪小心的以女人为人质出来把她拖回去,反复几次,显然是逗得烦了,竟只把她的头部露在包围圈外面,而她的身子……我看不到,我也看不到琉匪在对她做些什么,可那女孩子的惨叫声愈甚,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女孩,是小香。

“老爷,请把枪给我。”我一字一字的说着,手恍惚的伸向夜醉山。

夜醉山仍旧由槿姨扶着,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枪递给我。

我拿着冰冷的枪,很重,重的仿佛有千斤。

枪法是夜玄教我的,我是他得意弟子,我相信我自己能瞄得准、射得出。夜玄在船上夸过我是天生的神射手,我的枪此刻瞄准的,是与我朝夕相伴数月的小香。

绣里乾坤初见,她被绣工欺负,小小的脸上写着委屈。

海船上,她和我做伴,声声叫着我眠姐姐。

夜玄离开的日子,她陪着我、想安慰我,又怕惹我伤心,便只是怯生生的拉着我的手,默默的掉眼泪。

而我呢?我的枪口对准的,我平生要杀的第一个人,竟是小香!

闭上一眼睛,瞄准了那小小的头颅,她的长发早挣得散开了,散在尘土之中,她的脸颊早沾了污垢,还有血渍。

“小香,对不起。”我喃喃的说着,在泪水糊住眼睛之前,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