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 23 章
“这里只是海平,何来诺大个天印一说。”是连以南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厅里安静了下来,眼视集中在他身上。
“你是谁?”小西平挤出个声音问他。
“回小西使者的话,我为夜园做工。”连以南淡淡的语气,和小西平对视着。
“夜园?”小西平干笑了几声:“你是绣里乾坤的人。”
宗尚书眼光扫向夜醉山,夜醉山点点头,宗尚书脸色便轻了几分。夜玄看向连以南,眼里多了份询问,我想了想,便只专注于小西平。
“正是。”连以南点头承认,虽说他并不是绣里乾坤的人,可说到底这里也是夜家的产业。
“口气不小。”小西平并没动怒,反而笑眯眯的朝他走了过来:“你能站进这个厅里,自然是夜家重要的人了。”
“不敢当,我只是就事论事。绣界技艺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人就敢说自己是最好。”连以南不卑不亢的说着:“方才看您拿的手绣桌面屏风倒是极精致的,绣师用了五天五夜对吗?嗯,时间稍长了些,不过不失为一件好作品。”
“时间稍长?”小西平立起眼睛,语气也变得尖刻:“难道贵国人都喜欢口出狂言不成?这五天五夜是最快的速度。”
“是吗?”连以南只笑了笑,垂首而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你来找人来绣,若五天五夜绣得出,我便承认绣里乾坤是天印绣界的龙头。”小西平阴森的说着。
“天印自己的龙头,何需尊使承认。若要承认,不妨认了天印的绣,是绣界的至尊,包括贵国。”夜玄冷冷的接过话峰,倒逼得那小西平怔了片刻,思忖着如何下这个台阶了。
“呵呵,无妨,就权当这是游戏吧。绣里乾坤的绣师自当绣着,绣出来当然好,绣不出也没什么。我天印的绣又何需向外人证明什么。小西使者,您说对吧。”宗尚书巧妙的圆了场,到底是外务大臣。
小西平点点头,仍旧怪腔怪调的接了句:“难,难啊。”
宗尚书眼光转向连以南:“你可听明白了?”
言语间虽平和,眼神却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担心的看向连以南。
“尚书大人,以南自然明白。其实以南心中早有绣师人选。”连以南微笑着,边说,边看向我。
众人的眼光果不其然,跟着他都朝向了我。
我先是愕然,诧异,又只在心里苦笑一声,明白,我自然明白,连以南找的麻烦,原来是指望我的……好在我并不怕。
心下清楚了,便回应连以南一个笑。不知为什么竟下意识的看向夜玄,他没什么表情,眼里的担心却让我瞬间恍惚了一下,再证实时他已扭过脸去对着宗尚书说话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我今天来的结果,似乎只是给自己找了个活干,而且是额外的、不容拒绝,甚至都没有资格说一声:我答应。
夜已深,培庐上了锁。我吃了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准备绣那面屏风。
一件普通的小屏风自然是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可琉国那件作品不同,光是技法就绕得七零八碎,配色和配线极其复杂,极尽华丽,彰显技艺之极。
我看着琉国使者送过来的花样图,只笑了笑,伸在蜡烛前,看着烛火将画样一点点变成灰烬。
净了手,我坐在绣棚面前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一件绣品是否能成功,起步的每一个工序都很重要,不容有一丝马虎。
选面料、选丝线、选绣棚,认真在绣面上腾下图样。
也许我天生就是个绣师,做这些的时候我一点不觉得累,不觉得烦。心里静谧的连自己都觉得幸福。没有了夜园的压抑、没有夜玄的眼神、没有两个姨太太之间的争风吃醋、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父亲的嘱咐都消失了。
在这一刻,我只是微眠,夏微眠……
敲门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么晚了会是谁?我不大情愿的起身开门,连以南站在门口。
“夏姑娘。”他看着我,眼神有几分抱歉:“今天的事,没与你商量便自作主张,对不起。”
我忍不住问着:“连兄,我只好奇你为什么笃定我绣得出,若我不能完工,岂不是连累了你,也连累了夜家。”
连以南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忽然绽开一个微笑:“我信你。”
只一个相当于仍算陌生人的笑而已,竟是暖融融的,在阴暗的夜园显得弥足珍贵。
“另外……”连以南凑近了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出了另一个答案。
这下,我真是惊讶了,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意:“连兄,原来博学这两个字就是用来形容你的。”
“夏姑娘,想必我即使说了希望你早点休息也是没用的,那么,以南告辞,不打扰了。”连以南礼貌的告辞,不再多说一句废话便离开了。
我只在心中可惜,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留在夜园这样的地方……
关上门,继续我的绣。
“嘭”房外的铁皮窗响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侧耳听着那声音的来源,房里很静,我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嘭”又响了声。
这次必是真的,今晚倒真是热闹。我起身开了内窗和中窗,最后解下绕了几层链子的铁皮窗朝下看过去。
月色下,夜玄站在培庐下,抬头笑着看我。我只住二楼,培庐盖的又矮小,他的眉目倒也能看个大概。
我惊讶极了,此时已过了午夜,慧庐应该早就上了锁,他怎么出来了,一会儿又该怎么进去?
“接着。”夜玄说着,挥了挥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包。没等我说话便朝窗口扔了进来。
我忙伸出手去接,他倒扔的很准。
“这是什么?”我尽量在他能听到的范围内小声问着。
“给你的,别太晚休息,我走了。”夜玄出乎意料的干脆,说完便挥了挥手转身走了,三下两下便隐在了夜色里。
我奇怪的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根金漆蜡烛和一张写了字的纸。
展开信,笔迹苍劲有力,透着豪放不羁的气势,我先看了落款,只一个字:玄。
皱了皱眉,先在心里腹诽了句,便仔细看信:
“蜡是大支国所进,烛火格外明亮,晚上绣的时候用这个吧。”
夜玄的样子跃然纸上,我恍惚了片刻,又见落款后又有一行极细小的字:好好绣,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连累他夜家!我心中不平的把蜡烛拍在窗沿前,想了想,又拿出一根点燃了,对自己说:不用白不用!
果然比普通的要亮,不知这蜡里加了什么特殊的成份。燃起的光柔柔的、隐约还有淡淡的青草的香气……难怪夜玄平时身上也有这种青草的气息,原来是这种烛,这么说来,他经常熬夜吗?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
那晚,蜡烛燃了一整夜。
……………………………………
“小眠,累吗?若是累就回家吧……”父亲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亲切,可在我点头的那一刻却又像变了一个人,语气严厉,就像我小时候做错了事的时候一模一样:“小眠,你太不争气了,你忘记了你父亲的遗愿是吗?”
“爹,我没忘,我记得……”我争辩着,着急的想要拉住父亲的手,可他却走了,一点不迟疑的抛下了我。
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奔跑着、跌跌撞撞,痛哭流涕……
“眠姑娘、眠姑娘!”是安嫂的声音,和拍门的声音。
我猛地清醒了,恍惚回过神来,从铁窗的缝隙里投射进的阳光来看,天已大亮了。昨晚的蜡已燃成了灰烬,刚好用完。
“眠姑娘,你起来了吗?”安嫂仍旧不急不缓的问着。
即是不醒,被她这样的唤法也醒了。
我便应了声,站起身去开门。猛的一起竟是头晕眼花,昨晚我就趴在绣案前睡着了,方才不觉得,此时血液畅通了些,反倒周身酸麻的痛。
费了些力气才开了门,我扶着门看着安嫂。
安嫂倒是一脸的笑容,手里端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是我平日早上吃惯了的点心清粥:“眠姑娘,吃早饭吧。”
“安嫂,我现在还不饿。”我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多少吃些吧,连公子特别过来交待的。”安嫂认真的说着,便走进来把托盘放在小桌上了。
“连公子可在?”
“没在,走了一会儿了,只是吩咐我要看着姑娘吃早餐。”安嫂的言语间竟是颇多欣慰。
我心里好笑的不行,安嫂这幅表情倒是为什么啊?
“眠姑娘,趁热吃吧。”
我无耐的点了点头:“安嫂,总得容我洗漱吧。”
“那自然,自然。”安嫂搓着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我的头痛轻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