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绝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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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卢绣

众人惊羡的目光略略淡了一些时,穆青青道:“穆府好像有过两条帕子呢。你们盯着我干嘛?”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穆青青怕怕地看着众人狂热的目光,突然替老爷少爷担起心来。

这么一大群女人涌到穆家去,老爷少爷不烦死才怪。

而她,就算有命出宫,八成也会被少爷扁得扁扁的。

“是什么图样的?”

“当真是‘卢绣’的吗?”

“穆伊瑧小姐的陪嫁里可有带来?”

“……”

她们很吵。

穆青青干笑一声,澄清道:“小姐的陪嫁物里没有‘卢绣’。十几年前,小姐的母亲去世时,老爷把那几条夫人最喜爱的绣帕都烧给她了。”

暴殄天物!

扼腕声与惋惜声同时充斥宽阔的空间,穆青青再次替老爷担起心来。

卿老爷会被人骂死。

见众人似有越骂越凶之势,穆青青吞了口口水,道:“辛夫人,刚才讨论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嘛?”

加入绣娘群责怪卿老爷的辛夫人正骂得欲罢不能,闻言恍然道:“哦,我差点忘了。问你们见过几幅‘卢绣’,是让你们明白‘卢绣’的稀少。”

绣娘中仍由展钧容充当发言人,道:“是呀,加上去陪死人的,一共也才八件而已。呀,难道另外的也都埋到棺材里去了?”

这是什么话?辛夫人挫败地一甩手中的绣帕,道:“错了。之所以传世的‘卢绣’如此之罕,是因为——”她卖关子地拖长了音,瞄见众人拉长耳朵的专注,充满成就感的一字字慢慢道:“卢院主刺绣的速度实在是非、常、慢!”

展钧容与穆青青对视一眼,暗忖为何她一眼的笑意,同时好奇地追问道:“有多慢?”

有多慢?

辛夫人想起当年那清丽少女不紧不急的一针一线,放柔了眼神道:“一条给先皇太后贺诞的绢帕她绣了整整三个月,你说是快还是慢?”

展钧容为心中偶像辩解道:“也许她像苏蕙的回文锦一样,绣了八百多字,那也不太慢了。”

其它绣娘亦纷纷点头赞同。她们之中,有些人甚至长卢眉娘几十岁,但那慧星般崛起又消失的女子早已成了一阙传奇,刺绣界无人可及的神话人物。

穆青青自然明白卢眉娘的速度,代辛夫人回话道:“我想那条帕子的图案,一定不会复杂过辛夫人手上这一条的,夫人您说是吗?”

展钧容难以置信地看着辛夫人肯定的点头,摊开绣了几朵牡丹,两只彩蝶的绣帕,哑然失声。

这种帕子,她最慢最慢,也只要三天。

她明白了为何先前辛夫人会以担心的口吻提到卢眉娘的绣工。

穆青青失笑道:“夫人多虑了。青青既敢提出此事,自然有把握在期限内完成一衣。夫人若实在没有信心,不如给我材料之后便当没我这个人般地继续赶工吧。”

辛夫人暗想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时,展钧容一把推开面前的绣架,道:“夫人最好也当钧容是不存在的,让我拿着布随便找个地方窝上四个月,也许会绣出比这好许多的东西,整日绣这不知哪位仁兄画的云雾台阁,我早气闷哩。”

辛夫人还来不及回话,顾二娘抄起剪子“咔喳”一声剪开自己努力了半个多月的成果,放松地笑道:“这般富丽堂皇,着色鲜艳的凤凰实非老身所长,夫人不若让老身与展姑娘两人合绣,或可如期完成一件地令公主喜爱的衫裙。”

不过肯定不适合做嫁衣。

顾二娘与展钧容相视而笑,明智地不将这句话说出口。她二人用色皆喜素雅,所长并非制衣,而是画绣。故有“运针如运笔”之语。自奉诏入宫,绣了几个月色泽鲜艳的富贵祥瑞,别扭之极,趁着穆青青说出她们心声的机会,干脆也一吐为快,推开烫手苦差。

辛夫人被弄得措手不及,眼见顾二娘一剪子下去,毁了半月成果,自暴自弃道:“随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吧。只是要记住到期未交出可令公主千岁满意的嫁衣便须交出自己的老命了。”

被挑起兴头的众人嚷嚷着寻出合适的“合伙人”或决心独干,无人理她。罪魁祸首的穆青青听到“公主”这个称呼,杏瞳掠起亮芒,道:“青青还有一事请夫人应允。”

开始有点明白她不太接受拒绝的回答的辛夫人不感兴趣地道:“又有什么事呢?但愿不会太难为我这把老骨头吧。”

穆青青暗想怕要让夫人你失望哩,轻松的道:“夫人放心吧,我只是想见见熙公主的玉容罢了。”

说得轻巧。

被折磨了一年多已经很清楚公主大驾有多么地难缠的辛夫人花容失色地啐道:“你当公主是那么好见的吗?又不是闲着没事就等着让你看的。”

然则公主大人除了让人瞻仰外又有什么功效呢?

穆青青将问号画在瞳中,唇畔牵起饱含兴味的浅笑,梨涡乍转:“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不亲眼看看公主千岁的模样,又怎能知道衣衫到底衬不衬她呢?”

辛夫人轻嗔道:“偏你这么多花样,公主的身量尺寸早在这哩,见她做什么?”

因为不见过公主的话,她会把嫁衣做得更适合穆伊瑧穿。穆青青在心里答话,说出口的则是冠冕堂皇的另一篇说辞:“所谓衣须度身而做,不是做得合体就可以的了。除了明白公主的身材外,对其气质,脾性及喜好的了解,怕会更重要一些吧。否则夫人便不会像今天般忧心了。”

辛夫人心道你这丫头这么伶牙利齿,不管怎么说都会是你有理,妥协道:“好吧,我会替你请示公主的了,不过见不见你还是公主说了才算数呢。”

多一点点的不能肯定,她的小命便多上许多点的危险。

穆青青当机立断,递出自己心爱的绢帕,道:“也许公主见了这条帕子,会肯见我。”

她为穆伊瑧裁衣,自己身上衣饰反少雕琢,一匹素罗作裙衫,懒得去绣什么,所以身边现成的绣品不过寥寥几件。这条帕子,是小姐出阁时自洛阳到金陵的船上绣的。当时她相思正烈,柔肠百转,满腔深情又不能向小姐倾诉,全都绣在了丝罗上。

若不是权衡之下小命要重要得多,她才舍不得把帕子给人。

辛夫人漫不经心地从她手中抽出薄如蝉翼的丝罗,一看之下,“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它瞧。

丝帕本身,是一方质地轻薄的素罗,染成了深蓝色,衬得一轮圆月更为触目。月下,漫天飞舞着淡若无物的柳絮,一只孤雁振翅疾飞,一丛芦草被月光映出浅浅的银白,整个画面于飘渺虚无中透出无比的和谐动人。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不过尺幅见方,却令看着的人觉得整个心神都被吸了进去,置身于清冷的月下,辽阔无际的草原中,看满天飞絮,耳畔甚至仿佛听得见失了伴的雁儿一声声的悲呜,及离群的徨失措。

更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当日那刺绣的少女,下针时那浅浅的幽怨,淡淡的温柔,浓浓的思念,还有刻骨的深情……

明月千里寄相思。

在这样炎热的暑天中,对着这月圆影单的绝美,殿中似乎掠过阵阵凉意,就如丝帕上萧瑟的秋夜,令人心醉的凄美温柔中又矛盾地夹杂了几分肃杀气,明白地告诉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绣者的无奈与心碎。

辛夫人不敢置信地望着丝帕,热泪盈眶。

这一刻,她抛开宫闱,忘却占据她心思一年多的嫁衣裳,心神飘至二十几年前,当她还是个稚嫩的小丫头,偷偷地想着父母会为她安排一个怎样的夫婿,偷偷地盼着能快点见到那个将决定她下半生的男子……

入宫二十多年,她耗尽红颜青春,渐渐无情无欲,机械地完成自己的职责,忘却曾经拥有过的那份美好心情。

也曾经有过梦想呵!

红颜弹指老呵,她的这一世……她的这一世……

麻痹多年的心猛然复苏,却在有了知觉的同一刻痛得她无法出声。

就像善画者为一幅名画神魂颠倒一样,殿中几十位刺绣名家看着这方丝帕,说不出话来,神为之夺。

良久,被感动得不能自己的展钧容长叹一声,美目中射出崇慕的目光,由衷地道:“青青姑娘的绣技,已经是出神入化了。比起卢院主也毫不逊色呢。”甚至,因为穆青青投入了更多的感情在这幅图上,比起卢眉娘《双凤蝶戏》的平和静溢,更富有感染力。

浸淫刺绣一艺将近一个甲子的顾二娘失了魂般地喃喃低语:“这样的刺绣……老身还以为卢院主之后再无人能够做到了呢。”

她穷其一生也达不到的境界呵!

辛夫人惊觉,举袖拭去满脸的泪珠,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一脸平静无波的穆青青,心中想到的,不是能否如期交货,而是不择手段也要将这条丝帕占为己有或是要穆青青为她另绣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