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将至,家家户户忙着做月饼,与亲人团聚。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冰雪不见了。
八月十三日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到她到了。十五,依然不见其踪影。
辰岳问彤守,彤守怪里怪气的说了声出门了,不用等她。
辰峰推测,她八成是采药去了,她不是第一次不留只言片语出去采草药,类似的情况举不胜举,他根本不在意。
彤守依旧每天早出晚归的去赌钱,镇上大大小小的赌房差不多让她赌了个遍,冰雪从不说她,赌房的人一看见她就眉开眼笑的欢迎财神爷。
最近江湖上没有悬赏猎某人的头颅,又逢中秋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冰雪的失踪着实伤辰岳的脑筋,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有什么不详的事要发生。
月圆之夜,戌时早过,辰岳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回忆她医治许涵盈那晚的情形……
不好!
她会不会趁着夜深人静,去找许义算帐?
如果是,则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复仇计划,他不能让她坏了他的大事。
必须阻止她!
辰岳施展轻功来到许家堡,刚跳入堡中,便瞧见一袭黑影窜出许涵盈的明朗园,轻而易举的避开堡中所有人的耳目,消失在夜幕中。
是谁?
看身形便知是个女子,能在守卫森严的许家堡来去自如的女子,会是什么人?
她夜闯许家堡是何目的?她此时出现在许家堡是否与冰冰的失踪有关?
为证实心中的猜测,辰岳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黑影一路往西郊飞奔而去,身手之矫健,实不在辰峰之下,或许与他在伯仲之间。
西郊一带是一片荒芜的石林,镇上的人叫它“莫回头”,意思是走到这里就再难回头了,因为穿过石林是一座断崖,名叫“断魂崖”,一旦掉了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来石林做什么?
此地除了几块天然巨石,就剩一地的黄沙,并无可藏身之处,若躲藏在此想不被发现,实非易事。
辰岳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折回许家堡找寻冰雪比较实际。想到这里,辰岳便想抽身走人。
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恐怖的气氛瞬间笼罩住整个石林,致命的杀气由身后袭来,霎那间锁住辰岳,冰冷刺骨的寒意沁入心脾。
恐惧!
死亡的气息封锁住他的人,他的心!
谁?
是谁?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要杀他?
辰岳转身了,就算明知转身会加速他的死亡,他也要转身!不转身逃不掉!转身更是死路一条!但他依然转身了!正所谓“制之死地而后生”,转身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不转身他必死无疑,而且就算他要死,也要看清楚杀他的人的长相,认清他是谁,免得成了鬼,也不知找谁报仇。
可惜他才转了一半身,一只芊芊玉手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颈项上,掐得他脸色由朱红转灰青,掐得他几近窒息。
他想反抗,夺取一条逃生之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为何,他的内力似乎突然消失似的,一点也用不出来,全身的力气似乎也被抽干了,整个人就象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辰岳不是一个轻易绝望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真的绝望了,他确确实实体会到生命的脆弱,无数影象在他脑海中闪过:模糊不清的义父带他们去愁海谷的影象,睡梦中父亲慈爱的脸庞,朦朦胧胧的四兄妹结拜,刚正不阿的龙啸乾真的是杀死他双亲的凶手吗,清清楚楚的冰雪冷漠的神情……
他还有太多的事没做:找龙啸乾报仇,在武林中扬名立万,成为天下第一人,把眼高与顶的冰雪比下去,察出冰雪的秘密,让全天下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乞求他的恩赐……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是——死死地瞪圆眼睛,看清记牢杀他的白发黑纱蒙面人的眼睛。
一双雪花般晶莹剔透的秋水剪瞳,闪烁如星,流波转盼,似乎蕴藏着无限心事,痛苦而绝望,绝望而仇恨,仇恨而忧伤,忧伤而无奈,无奈而痛苦,见者伤心,象一个巨大的漩涡,卷进世间沧桑,想一探其究竟,却惊觉它的霸气不可忽视,不容抗拒!
明艳动人的秋水剪瞳,凝脂般细腻光洁的肌肤,细嫩柔滑制人于死地的玉手,婀娜多姿单薄的身躯,没有人会误会她不是个女人!
而且,她应该还是个拥有沉鱼落雁之容的绝美女子,或许她的姿色更在彤守之上!守妹漂亮的星眸虽美,却远不及她的秋水剪瞳来得媚惑人心。不过即使她的眼睛再美,她一头的雪丝也使它的美大打折扣。
颈项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玉手越锁越紧,辰岳的瞳仁快挤暴出来了……
“不要!”一声惊呼自辰岳身后传来,被跟踪的黑衣人意识到自己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猛扑了过来跪下,苦苦哀求,“师傅,不要杀他!求求你!”
惊慌失措的花容月貌不复往日的苍白病态,辰岳竭力用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一张陌生我见犹怜的美丽脸庞。
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这张脸的名字——许涵盈!
看来她和冰冰守妹有一个相同的习惯——穿夜行服不蒙面!
是太过自信呢?
还是太过愚昧?
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冷凝麻木的眸光射向恳求的水眸,又扫回倔强不屈无所畏惧的黑眸,思索片刻——辰岳软绵绵的黄沙地上,不在动弹,不醒人世。
石林深处,两个黑影,一立一跪。
“起来,练功。”天籁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命令的口吻,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忘了方才有人违逆了她。
“是。”不加推辞,许涵盈恭敬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她,出手了。
石林之中,掌风扫荡,黄沙漫天,两了黑影,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攻者步步紧逼,守者节节闪避,丝毫不攻,因为由始至终,许涵盈连她的衣角也不曾沾到。
许涵盈倾尽六年所学,结果还是与过去相同——败!
一败涂地彻底失败师傅武功之高她实在难以想象,在她所知晓的人中,也许惟有天龙门门主龙啸乾可与之一争高下。无论她的招式多么狠辣,多么杀无赦,师傅皆能仅移动脚步,不动一根手指头,轻松自如地闪过。
师傅的身份之神秘,也是她难以猜测的。
六年来,她想尽一切办法也追查不出师傅的身份。她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师傅时的情景:
六年前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本应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牙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痴心妄想的想望穿它,看到又大又圆又亮的明月。她不能跟大伙一块到院子里赏月,因为她有病,被仍定是“先天性”的疾病,而且爹爹也不想瞧见她,身旁连个说话的伴也没有,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来说,这是何等的凄惨!
她,死尸般的躺在牙床之上,任泪水花了脸,在那一刻,她第一次想到了死亡,或许……她死了,爹爹会对她产生一点怜悯之情,哪怕一丝丝也行啊!
一道黑影袭入,硬生生的打断她无限的遐想,在她尚未意识到应该惊叫之前,点住她的穴道,一拎,跳出屋外,风驰电掣的来到这个石林。
一路上,她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连害怕都忘了。
这个比她矮两寸的侏儒是何方神圣,入许家堡她如入无人之境,还能轻而易举地掳走她。
当“侏儒”开口说话时,她吓得瞠目结舌,原来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竟以为她是个三等残废的侏儒!
天哪!
太可笑了!
她的嗓音婉转动听,似百灵鸟歌唱,她分明跟她一样,是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这……这太可笑了!
从她抓她时的动作利落,提了个比她还重的人狂奔了四五里路大气不喘一口来看,她几乎可以断定,她的武功比她爹爹她二叔要高得多!
这小女孩——太可怕了!
打那天起,每年的八月十五深夜亥时,师傅都会来,教她武功为她治病并且告诉她——她可以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父亲,不靠任何人,只靠她自己,做个巾帼不让须眉!
不让任何人再敢忽视她的存在!不让任何人再轻视她!她只会比她大哥许涵俊强,决不会比他弱!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做个傲视天下的的女子!
只是,她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竭尽心力医治她?
教她盖世武功?
为什么不让她见到她的真面目?
为什么她跟她一样只是个孩子,却拥有绝世的武功?
为什么她说起话来老气横秋,象个饱经风霜久走江湖的成年人?
为什么师傅的一头青丝会在一年前变成白发?
为什么师傅的秋水剪瞳看起来那么绝望,那么无助,那么痛苦,那么忧伤,那么仇恨……
一切的疑惑,一切的为什么,象千万条丝线,错综复杂的交织在她心头,形成无数天网困惑着她!
她曾问过师傅,她仅是淡淡地回答:“知道的越多,痛苦越多。专心练好武功,安心养好病,否则,一切皆空。”
“你吃过‘外人’的药。”检查完许涵盈过去一年所学,黑纱女子为她诊完脉,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相当肯定的语气。
许涵盈明白师傅话中的意思,“外人”指的是除师傅和庸医王三帖以外的人。
六年前,师傅就曾说过,王三帖的药是阎王爷的请柬,服得越多,死得越快。所以六年来,她不曾服过他的药,惟有在众目睽睽推脱不过的情况下,她才会勉为其难喝下,事后趁无人之际做自我催吐,尽数呕出。
每年的八月十五,师傅都会带好几种药来,供她一年所需,年年不同,对她的康复有很大的帮助,不明个中原因的他们,皆以为是王三帖妙手回春,把他奉为上宾,礼待有加。若非师傅再三交代过,此事千万不可对外宣扬,她早把王三帖那自视甚高图财害命的庸医撵出许家堡了。
“是。”许涵盈闹不明白,冰雪救她之事因与龙啸乾有关,早已闹的人尽皆知,师傅居然不知晓此事,“是一位名叫冰雪的年轻姑娘开的方子,她的话与师傅的不谋而合,徒儿才斗胆服药,请师傅降罪。”说着,她便单膝跪地。
半晌,黑纱女子再次开口:“一个年轻姑娘?”
“是,冰雪姑娘是个孤儿,刚刚及竿,是猎赏人辰岳的四妹。”这件事,是辰峰来探望她时,无意中说起的。
“……她的医术……与我在伯仲之间,往后她开给你的药,你大胆服用就是了。”
“是。”
“清楚她的底细吗?”
“不清楚。二叔派人调查过她,似乎也没查出什么。”一句话,泄露了许义追查冰雪之事。
闻言黑纱女子不再说些什么,取出银针为许涵盈针灸,诵读了一篇精妙深奥的内功心法,对其不甚理解的地方,略加指点。
鸡鸣一遍。黑纱女子留下一年份的丹药。随即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