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几天我总觉得不对劲，年初通知的是这个时间回来呀，都一个星期了，没见两三个人，招生也很难进行下去了，来咨询的小朋友也很少。”老方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异常。
“对，我也觉得，往年开春都不是这个样子，很多小师弟都回来了，而且也有不少的人来咨询和报名，今年奇了怪了。”杨威也很疑惑。
“肯定是新武社的人在搞鬼！”汤杰肯定地说道，小师弟也在旁边跟着点头。
“新武社？”
时间从一道道习题上爬过，留下一丝离别的情绪。
练习、考试和评讲，周而复始地进行，疲惫感与厌倦感萦绕在汤杰心头挥之不去，烦人的数理化弄得他头晕脑涨，只有放学后在广场的短暂时光可以让他体会到生活是充满乐趣的，一个念头在汤杰脑海里生根发芽，初中毕业后去念武术学校！但汤杰心里清楚他的爸爸不会同意，他的爸爸只希望他能考上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
也许同学们都感染这种情绪，都在谋划着未来，期盼着高中甚至更远，大家在自习的时候前前后后聚着聊天，手里捧着一本辅导书，嘴里聊的却是校园八卦、娱乐新闻、体坛快讯或者毕业同学会，甚至鬼故事也可以讲上半天，天南地北除了学习什么都扯得上，一旦聊到学习便是唉声叹气，对未来憧憬一番后，又重新打起精神抱起书本，狠狠地看上几页，做上几道题。这种状态在毕业之后的我们会不会很怀念，那段没有烦恼的烦恼时光，显得那么不经意，就在觉得是那么难熬的时候，飞快地走过了。
时间，你想她快她却偏偏慢下来，你想她停住，停住的，却只有回忆。时间看似无情，为你延长悲伤与痛快，带走欢乐与幸福，时间却又是那么慷慨，留下回忆让你取舍，陪伴你一生一世。
“嘿，汤杰，想什么呢？”欧阳南熙埋头做了半个小时的功课，汤杰也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啊……”汤杰回过神转头看欧阳，欧阳的眼睛、鼻子、脸庞，甚至每一寸皮肤都拥有了魔力，在一刹那间，便可摄取汤杰的魂魄，在汤杰心里勾起一丝丝的爱慕、无奈与忧伤，层层叠叠在汤杰的体内扩散开来，麻痹了知觉，朦胧了视线。
“你发什么呆呀！”
“啊，没有……”汤杰回过神，下意识地避开欧阳的视线。
“是不是昨天练拳又练到很晚呀？你这样不休息好很影响学习的！”欧阳拍拍汤杰的脑袋。
“哦，我知道啦，但是这个数理化，还有英语，哎，我搞不来。”汤杰用一种沮丧掩饰另一种沮丧。
“没关系啦，我帮你补，以后每天中午我们俩就买盒饭进来吃，晚上好好睡觉，中午我给你补课，怎么样？”
“呵呵，好呀！”汤杰心里乐开了花。
“对了，最近苏生有没有去广场练拳呀？”
“他没告诉你吗？他以后都会很少过这边来，广场也会很少去的。他没给你通电话吗？”
“快一个星期都没打电话了，”欧阳的眼中说不出的失望，“以前都是每天打电话，那天突然他说，因为忙着攻英语，要考托福，所以联系的时间会比较少，我说没关系，结果他就像消失了似的，一个星期都没跟我联系了……”
“欧阳。”汤杰看着发呆的欧阳，她眼神些许游离，像个无助的小无尾熊在寻找枝繁叶茂的大树。
“嗯？”欧阳仍然若有所思。
“又有好几颗痘痘冒出来了。”汤杰看着欧阳的脸，笑嘻嘻地说。
“啊？！哪里？”欧阳回过神，紧张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这个学校里的女生，大多从来是镜子、梳子不离身的。
“哪里有嘛？”欧阳还对着镜子在脸上仔细搜索。
“没有吗？”
“没有呀。”
“那可能是我眼花了。”
“死阿杰，我杀死你！”欧阳全不顾淑女形象，来掐汤杰的脖子。
“喂，欧阳。”
“如果你再整我，我真的要杀死你哟！”欧阳恶狠狠地看着汤杰。
“你真的很可爱。”汤杰惊讶这句话说出来口气怎么会那么认真，像是在对一个恋人的称赞，汤杰惊讶得有些难堪，他不知道欧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欧阳瞳孔放大，愣了半秒。
“那不是，哈哈！”然后得意扬扬地微笑。
“我骗你的。”如汤杰所愿欧阳又一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希望刚才的那句赞美在欧阳的耳中是一句玩笑一掠而过，他希望欧阳不要察觉到埋藏在他心中对她深深的爱慕，他希望永远像这一刻和欧阳没有距离的在一起，又希望快点告别这些美好的错觉，告别这个女孩，他的好兄弟的女朋友。
不到两个星期，萦绕在南门师徒们心中的困惑便迎刃而解，为什么新武社的人那么爱找比他们规模小很多的南门的麻烦，为什么拥有三倍于南门的学徒还要挖南门的人。
原来再过一个月，为庆祝近十年尚德市经济发展取得的辉煌成就，落实贯彻市委、市政府提出的“软硬实力双向并举，构建经济文化大市”的方针政策，要举办一台名为“今日尚德”的大型文艺表演，以及举办一系列相关活动，市里有个领导是武术迷，提议文艺表演一定得有个武术节目，让老外嘉宾看看尚德的气势，这个提议得到宣传部另一个领导的高度支持，他是新武社实际创办人贾为民贾总的亲戚，于是他提出要展现尚德人民的精神面貌，这个武术表演得交给尚德的武术团队来搞，他知道，在尚德总共就两个武术班子，一个是人多势众的新武社，一个是人寡势微的南门。
在尚德大酒店的包厢里，山珍海味之上，宣传部高副部长和新武社的控股人贾老板正相聊甚欢。
“姐夫，这个活动怕大有赚头吧？”贾为民喝了一口红酒。
“嘿嘿，这个项目，财政就拨了十万过来，文化事业何其重大，这能不重视嘛。歌星啥子的是要请点，听说还要请几个超级女声，这是湖南特产嘛，当然是要展现给世人看的。武术表演一定要有，而且要得有气势，有新意，要有地方的特色！当然，补贴是少不了的。”高部长说得义正词严。
“那姐夫，这个……铁定交给我们新武社吧。”
“这可是好大块腿子肉呀，节目全国直播，全中国都知道尚德有个武术班子专培养人才，整不好里面的小毛孩就被特招啥子名牌学校里去了。表现好了，可能还要到外地去演出，你小子弄好了，到处开分店吧。”
“哎哟，谢谢姐夫，谢谢姐夫！”
“而且……”高部长顿了一下，识趣的贾为民马上递上一支香烟。
“姐夫，这是好烟，天子！”
“嗯，而且我可以借此机会把你介绍给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大点的生意。”
“多谢姐夫，多谢姐夫栽培！”贾为民笑得合不拢嘴。
“就是，可能津贴不太多……”
“我的新武社不缺钱，那钱保管在姐夫那里，用在该用的地方。”贾为民心领神会。
“也对，这钱我就为人民留下了，心系人民嘛，哈哈。”
“对，姐夫就是觉悟高啊！”
烟雾弥漫，扭曲了两人的脸。
尚德几天来阴雨绵绵，广场没有室内活动的区域，南门无奈停班。
老方带着杨威在河边的小面馆吃面，热气腾腾的酸辣面吃上几口，也算狠狠地去了去身上的霉气，长了长精神。师徒二人正吃着，广场警卫室的张队长走了过来。
“哟，方师父，在吃啥子哟？”张队长吞吞口水，眯着眼睛往老方碗里瞅。
“我这不就吃个酸辣面呀，来一碗，我请客。”老方擦擦汗水，拉张队长坐下。
“哈哈，既然方师父请客，我就不讲什么客气了，老板，来三两酸菜牛肉面！”张队长把警官帽放在桌上，耀武扬威，神情得意。
“张大队长看起来心情不错。”杨威看不惯张队长那副爱占小便宜的嘴脸，话语中自然带刺。
“哈哈，小兄弟说得没错，我心情爽得很呀。”张队长却全然听不出来，果然心情不错。
“张大队长有什么喜事呀？”
“哼，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说你们不关心时事，下个月要举行一台大型文艺表演，就在我管辖的尚德广场，上面是给我委以重任，抓好演出期间的安全问题，所以你们那几天也别练了……哦，对了！”张队长一拍大腿。
“什么事？”
“我想起来了，我听内部消息，说那台表演有个武术节目交给尚德的武术团队来表演，说就在你们南门和新武社之间选……”
“那怎么选？”师徒二人听得眼睛发亮。
“选个鬼，肯定内定，我听上面说新武社背后的老板，就是贾总跟市里面的领导是亲戚。”
“操！”老方一拍桌子，义愤填膺。
“那不行，得公平竞争！”杨威嚷嚷。
“你小子以为选秀啊？就你们两个团队，你们又没钱又没势你怎么争得赢别人？”
“我们有实力！”杨威不服气。
“实力？臭小子大言不惭，别人的教练是各个省级冠军，厉害着呢。”
“哼，不比比，怎么知道，再说了，观众想看的是中国武术表演，谁稀罕那个什么柔道、跆拳道。”
“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杨威气得失了分寸。
“好了，没大没小，快给张队长道歉。”老方瞪了杨威一眼。
“张队长，对不起。”杨威憋着口闷气嘟哝了一句。
“好了，我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张队长瞥了杨威一眼，强撑笑脸，“哎，反正就是这个样子，我想帮你们也帮不了啊，好自为之吧。”张队长说完狠吃几口面，便扬长而去了。
“师父，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了？”杨威越想越不爽。
“我们人也少，的确什么都比不过新武社，怎么争这个名额？”
“不行，要公平竞争，就算上不了，也要尚德人知道我们南门。”
“回去和大家商量商量吧，可能有办法的，只有苏生了。”
高副部长正喝着上乘的西湖龙井，得意地浏览着关于此次大型文艺表演的节目安排，手机庸俗刺耳的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高部长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哪位？”
“阁下是市委宣传部的高部长吧？”话筒那头的声音低沉，恭敬的言语下却是暗藏霸道的语调。
“是我，是高副部长，不是什么部长，你哪位呀？”那声音听得高部长心里发毛。
“你好，在下苏建勋，是尚德市一名遵纪守法的市民，我想提点意见。”
“要提意见打市长公开电话，这是私人电话！”高部悬着的心刚一放下，语气也跟着急转直下。
“我跟你私人提点意见当然打你私人电话。”
“神经病！”高部长准备挂断电话。
“高部长别挂，我觉得你肯定愿意听我说说，他们很多人……都叫我王爷。”
“王爷？”高部长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称呼，当他跳过古装电视剧把这个称呼锁定在一个人身上时，他惊出一身冷汗，他心想这人也叫遵纪守法，那现在的老百姓都得死绝了。
“听说有个武术表演，你们选都没选，就把南门给刷了。”
“对，那不就是选了吗，新武社各方面都比南门强，自然该刷。
怎么王……苏先生准备进军文化事业了？”
“无论是生意人还是你们机关干部，做事情要公平，共产党是怎么教导你的，几万块就让你忘了娘了？我告诉你，我绝对不是在威胁你，我不要你就马上选南门……你让他们公开在尚德老百姓面前比一场，赢了的参加表演，如果南门赢了我给你五万，比赛的经费南门和新武社一边一半，你看怎么样？”
“要是我不同意呢？我告诉你，国家干部是不会向你们黑势力屈服的。”
“呵……国家干部？国家干部像你这样，他妈的共产党还是共产党吗？你不同意也可以，我是合法市民，但我不能保证我的朋友也是，更不能保证中纪委……”
“不，你说的还是合情合理，我们这些人就是应该多听取群众的意见，多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那这个事情得抓紧办，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会好好处理的。”
“劳烦高部长费心。”
“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嘛！”高副部长挂上电话，擦擦额头的汗水，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他不知道王爷到底有多么神通广大，为什么啥子事情都了如指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得意一时的高副部长也只好在这个道理上，认栽。
“喂，小王，给我通知尚德广场那边叫南门和新武社的负责人过来开个会。”
当老方把举办武术竞赛的消息宣布给大家时，欢呼的南门仿佛已经是胜利了。
“比赛于这周五举行，对战，三场二胜制。”但是当老方说出比赛形式时，大家都哑巴了。
“为什么是对战，不是表演吗？”杨威问。
“上面都定了，我能说什么，试试吧。”老方有些无奈。
“打就打，我还求之不得呢。”汤杰一脸兴奋，眼神锐利。
“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上场名单已经定下了来，他们第一场由陈康打，是跆拳道高手，第二场由童喜打，是空手道高手，最后一场市柔道冠军邓辉打……”
“是不是没学员，全部是教练呀？我们这边就一个教练，完了。”
“我们学员就当教练用，第一场杨威打，最后一场我打，中间那场……”
“我！”汤杰自告奋勇。
“我！”苏生也当仁不让。
“你们两个一个要出国，一个要中考，都不能给我受伤。我得仔细考虑考虑。”
“师父，我没问题！”苏生、汤杰异口同声。
“好了，让我再考虑考虑，你们好好练拳更别耽误学习！”
“没劲……什么道什么高手，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汤杰嘟哝着到旁边压腿了。
“行了吧你，我还没抱怨呢。”苏生也一脸沮丧。
“感觉你比我厉害似的。”
“过两招？”
“过就过！”汤杰一甩手，架势非凡。
“算了，我还参加比赛呢，不跟你计较。”苏生一扬头，走开了。
“嘿，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汤杰追上去。
雨后的夜空清澈透明，街道铺着一层水汽，路边的花台四溢着泥土的清香，闪烁的霓虹灯掩去城市的疲惫，两个少年并肩走在街上。
“我爸说，下个星期比赛之后，我再也不能过这边来了。”苏生苦苦拉出一个笑容，却掩饰不了他的忧愁。
“为什么？”汤杰问。
“本来这次表演的事情早定了，我让我爸帮忙说，他不想和政府有点什么拉拉扯扯的，所以这次本来就很难，我答应他好好学，然后过几个月安心出国念书。”
“操，好复杂……感觉像交易。”汤杰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本来这个世界上的关系都是在利益关系之上建立起来的。”
汤杰惊讶得说不出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会从苏生的嘴里说出，苏生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心灵却蒙上了一层令人心酸的灰色。
“你还小，你不懂的。”苏生收起思绪，拍拍汤杰的肩膀。
“妈的，感觉你很大似的……”
两个人嬉闹一阵，在石梯上坐下，有意无意数着消失在朦胧夜色尽头的路灯。
“你说，人和人之间都是那样的关系，那我们呢？”汤杰忽然问。
“我们是好兄弟，不符合那条规则。”苏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感觉好兄弟不是人。”
“操。”苏生骂脏话也很斯文，他的笑容永远那么纯净。
“那我们和师父呢？”
“好了，你赢了，那条规则纯粹是胡扯，行了吧？”苏生被汤杰弄得哭笑不得，威信扫地。
“那欧阳呢？”
“她还好吗？”
两人的语气都沉重下来。
“她是你女朋友你问我。”
“我很久没和她联系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阿杰你不明白……阿杰，你以后都不要再跟我提欧阳的事情了。”
苏生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兀自站起身，向前走去。
“苏生！”
汤杰的呼喊没有留住苏生远去的脚步，夜色中苏生挥挥手以示道别，白衬衫被路灯笼上一层光泽，苏生的背影勾勒着孤独。
走廊的脚步声，饭盒与餐具碰撞的声音，操场上不时传来的呼喊还有广播中的流行歌曲，点缀着午后校园轻松的时光。
同学们打闹一阵后，要不开始温习功课，要不趴在桌上迷糊一阵，要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汤杰玩耍着可口可乐的瓶子，等待享受与欧阳南熙独处的补课时间。轻微的脚步也很快会吸引汤杰的注意力，仿佛他知道欧阳马上会出现并出现在哪里，当他抬头时，欧阳正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HELLOKITTY的体恤，可爱的花格子短裙，不经意间，汤杰会看见她身后那对雪白的翅膀，头上与阳光融为一体的光环。
欧阳走了过来，在汤杰身旁坐下，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和汤杰闲扯，也没有掰开带来的水果和汤杰分着吃，她甚至没有多看汤杰，她翻开英语辅导书。
“做第204页的定语从句的习题……”说着，声音却哽咽了，然后小嘴一瘪，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画过好看的脸颊，滑到白皙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