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又哭啦？”汤杰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秒，平时爱待在教室看书的同学被久违的阳光带向了操场，爱睡觉的同学干脆回到了寝室，空空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一秒，眼泪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没有纸巾的情况下，男生的衣服是擦泪水和鼻涕的好东西，那一秒，向所有的言情电影和电视剧致敬，因为是他们的力量让哭哭啼啼的女生不得不在那一秒寻找一个可以靠着放肆的肩膀。
时间停摆，拥抱定格，声音破碎只剩下欧阳的啜泣。欧阳的发丝所透着的清香，无论是眼泪还是鼻涕都会有咸咸的温暖湿润汤杰的肩头，这个时候需要延长，这个时候需要啰唆……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一个时候。
“别哭了。”汤杰抱着欧阳的手有些颤抖。
“他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欧阳的身体也在颤抖。
汤杰抱着欧阳，更紧一些。
“欧阳，他不会回来的话，让我照顾你，让我保护你好吗？让我每天为你叫早，让我每天送你回家，让我给你做吃的，让我陪你过周末，让我们在假期去旅行，大叠大叠我们的合影，让我们看见‘海上升明月’，让我们感受‘天涯共此时’，让我弥补他给你的伤害，让我陪在你的左右，时间能有多长就多长，路能有多远就有多远，让我告诉你，我爱你，很爱你……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你，欧阳……”汤杰脑海中盘旋着这些字句，汤杰觉得一切都乱了套，一团糟，他不想看见欧阳的眼泪，不想自己的好兄弟伤害自己爱的人，乱七八糟，乱七八糟。去死吧，这操蛋的爱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哭累了，她抽出身体，趴在桌上。
“阿杰，快做题，我睡下觉。”
“睡吧……”汤杰拿起笔，他的手肘紧紧地贴着欧阳的手肘，他不敢去牵她的手，他却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一秒钟也不想错过，哪怕是欧阳的每一个呼吸。
看到欧阳伤心的样子，汤杰有些气不过，哪怕苏生是自己的好兄弟，但是汤杰再也忍不下去，他是急性子，他想找苏生说明白，他不想看到苏生再一次伤害欧阳了。
南门的训练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大家倾注着百分之两百的热情，刻苦练习力量与速度，老方也抓紧传授实战技巧给三个徒弟。
兄弟们都显得很兴奋很专心，只有汤杰一人黑着张脸，心不在焉。
“阿杰，走，喝汽水，累死了。”练习终于结束，苏生难得过来训练，又很久没看到这些兄弟，所以很是开心。
两个人并肩坐在小摊的长凳上，车流不息，汤杰一言不发。
“阿杰，你有心事？”苏生喝完汽水，觉得沉默的汤杰实在有些不对劲。
“苏生，我问你个事……”
“说呀，什么能帮的，除了补课，哈哈。”
“我想问你，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欧阳南熙？”汤杰转头看着苏生，眼神锐利。
“阿杰……”苏生一愣，他的脸色也由晴转阴，苏生躲开汤杰的眼神，“我跟你说过，我们别再说欧阳了……”
“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她？”汤杰语气坚定。
“我喜不喜欢她关你屁事！”苏生一反常态地发了火，站起身走人。
“你他妈的不喜欢她就跟她说清楚，你不能保护她，也别去伤害她，你知不知道她很难过！”汤杰声嘶力竭地吼叫，他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车辆淹没又被拉长、回荡。
苏生停下脚步，一秒，又继续向远处走去，汤杰像离弦之箭奔向苏生，绕身上前一把抓住苏生的领口。
“跟你说话呢。”汤杰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你喜欢欧阳，对吧？”苏生眼神如冰。
“老子不想理你！”汤杰低吼，苏生这一问，问得汤杰心乱如麻。
“那就把手拿开！”苏生一把甩开汤杰的手，却不想汤杰一拳击中苏生。
“操！”苏生吐出一口牙血，扑了上去。
两人拳来腿往，打在一块，正当两人扭打之际，忽然一个人影将他们分开，一人一拳。
“你们脑子进水了！”定睛一看，来人是杨威，他竟然眼中含泪，一脸焦急，把苏生和汤杰看傻了。
“你们两个还要比赛吗？师父不能比赛了，你们俩都得上！”
“什么！”
“师父老家突然出了点事情，这两天得马上赶回去。”
“那我们输定了。”苏生有些泄气。
“操，什么话，还没打呢！”汤杰还在气头上。
“跟我回去，师父明天一早的火车，我们必须讨论讨论。但首先，我们三个要团结！”杨威言辞铿锵有力。
“好，苏生，算我不对，有什么打完了再说！”汤杰伸出手，热血沸腾，杨威的话深深感染着他。
苏生没说话，只是默默与汤杰击了一掌，不经意间展露微笑。
大赛将近，在此刻，对于痴迷武术的汤杰三人，一切都可以放下，一切都必须放下，因为这关乎梦想，绝不轻言放弃。
路边的小面馆，老方为即将到了的比赛做着临走的部署。
“师父我老家那边确实出了点急事，我必须回去办，所以我无法参加甚至无法看你们参加这次比赛，我一想到苏生要出国，汤杰也要联考，理性地讲，我是应该放弃这次比赛了……”老方很少如此激动，他时不时地咬咬嘴唇，眼睛里若有似无地泛着泪花，“但是我想到南门上下，想到你们这些日子所尽的努力，我没办法放弃，所以，你们三个，杨威、苏生、汤杰，你们将代表南门，参加这次比赛！”
“好耶！”汤杰兴奋地叫起来。
“汤杰对陈康，苏生对童喜，杨威对邓辉。”
“感觉你们把最轻松的留给了我。”汤杰嘴里嘟哝。
“你最小，你服气不？”杨威敲了一下汤杰的脑袋。
“服气就是嘛。”
“论实力，你们谁都不是那三个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凡事点到为止，输比赛不等于输气势，特别是苏生和汤杰，不许使性子乱来，你们可是不能受伤的，杨威你要看好他们。”
“师父，请放心！”杨威三人异口同声。
“好，我坐明天早上的火车走，后两天的训练由杨威组织，你们两个早点回家，注意安全。”老方说完，站起身子向远处走去，杨威紧随其后，汤杰和苏生也起身，向反方向走。
忽然，汤杰高高举起右手，手指夜空。
“南门！”
他的声音高亢，引来穿过夜市的行人侧目，四人默契地转身，大家相视而笑。
“加油！”
汤杰想到快要到来的比赛，脸上不禁洋溢出得意的笑容，他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可以看看自己几年来下的功夫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走在小路上手也没有闲着，比画着招式，想象着获得掌声与欢呼的到来。
推开家门，老汤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前摆着半瓶喝剩下的老白干和一盘磁带，着实吓了正胡思乱想的汤杰一跳。
“爸……”
“你看看现在几点？”
“九点半。”
“我规定你什么时候回家？”
“七点半。”
“好，你还记得住，那我问你，中间这两个小时，去哪里了？”
“方师父留我们几个下来开会，关于比赛……”
“别把你那个师父拿出来当挡箭牌，我告诉你没用，他有什么文化，他开什么会！”老汤喝多了两口，心里本身也不痛快，说起话来就带刺。
“这跟文化有什么关系……”
“你他妈还敢顶嘴，站好！”老汤一声咆哮，吓得汤杰一激灵，“我看你是皮子痒了，多长时间我没骂你了，对你温柔点，你要反了天了你！”
“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骂我。”汤杰嘟哝着，他看到桌子上的磁带，心里还是有点虚，不敢理直气壮。
“你再说一句……”老汤跨过茶几，狠敲了一下汤杰的脑袋，“你知不知道马上要联考了？说话！”
“知道。”汤杰低下头，忍着。
“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你吃好的，又累病了？”
汤杰不说话了。
“不说话了？”老汤把茶几上的磁带拿起来，“我花钱给你买什么随身听，就给你听这个？听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这他妈是英语嘛？听这个，中考要给你加分吗？说话！”
“不加。”汤杰憋着气。
老汤一使力，卡带响了一声，没断，老汤气不过，冲出门外，一挥手，掷老远，黑夜中听见卡带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那盘磁带是汤杰的最爱，此时的汤杰恨得咬牙切齿，紧握双拳。
“以后你再有这些跟学习无关的东西出现在你房间，我见一样毁一样！”
汤杰再也气不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他冲进卧室，狠命地摔上门。
“你他妈别给我使什么性子，发什么脾气，我是你老子，你别搞反了，还有什么比赛，不许去参加，你敢去，就别回这个家！”
汤杰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他呆坐在床上泪流满面，他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他不想丢了男子汉的尊严，他跟他父亲的脾气如出一辙，他握紧的拳头用力捶向墙壁，他心里狠狠地说：
不去打比赛，老子就不是汤杰！
深夜的楼道里野猫“哇哇”的叫得人心烦，汤杰没有擦拭泪水也忘了脱去衣服，朦朦胧胧中他看见欧阳微笑的眼睛，俏皮的表情，然后沉沉睡去。
早上起来时，老汤已经做好了早餐。
“吃了快去上学，把蛋吃了。”说完，老汤拿着煎好的药走进了卧室。
“妈，你好好休息，我去上学了。”
汤杰吃完早餐，背上书包，他怕与父亲四目相接会尴尬，便在窗口叫了一声，离开了。
在学校门口，汤杰碰上了欧阳。
今天的欧阳改了发型，小辫俏皮地扎向一侧，黑色背带裙上有漂亮的卡通人物Logo，桃心花纹的衬衫更是可爱而别致。
“怎么样？不错吧。”欧阳南熙看见汤杰，笑容灿烂得像初升的太阳。
“实在……不……怎么样！”汤杰说完就跑，欧阳追上去就打。
“快说！”欧阳抓住汤杰，不肯罢休。
“好啦，超级无敌可爱，满意否？”也许把心里想表达的话说成很勉强的意味是世界上难度最大的表达方式之一，而汤杰经常会挑战这样的难度。
“嘿嘿，算你乖！”而欧阳恰好又是那种可以把很勉强的话听成很自然的话的那种女孩。
两人并肩走在学校的步道上，欧阳整理好了心情，一脸的笑容，而汤杰却是心烦意乱，无精打采。
“阿杰，你眼睛怎么肿了？”欧阳忽然说。
“啊，有吗？”
“有呀！哈哈，你昨天哭了？”
“怎么会！”汤杰脸烧得通红，在脑海中搜索着谎言来打掩护，“昨天晚上没睡好啦！”
“为什么会没睡好？”
“因为做噩梦了。”
“是吗，很恐怖？”
“对呀，梦见你了嘛！”
“死汤杰！”
两个人又追打着冲进了教学楼。
“欧阳，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感谢，此时此刻有你在我的身边。”
汤杰看着欧阳南熙，撞上了墙壁。
中午的时候，欧阳南熙一把按住要去打饭的汤杰。
“干什么，不吃饭呀？”汤杰很诧异。
“天天吃这个，你不腻呀。”
“一般。”
“晕死你，白痴汤杰，乖乖在这里做题，这一页，十五道，我回来之前做完。”欧阳南熙说完拿着手机冲出了教室，留下汤杰一头雾水地坐在那里。
“我回来了！”欧阳的声音像春风抚过脸庞，将口水流了一摊的汤杰唤醒，漂亮的欧阳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鸡腿，看得汤杰眼睛都对了。
“盯着看什么呢，这个给你的！”欧阳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香辣鸡腿堡放在汤杰面前。
“哇，肯德基！”汤杰看得眼睛放光。
“这里，你最喜欢的原味鸡腿，土豆泥，香辣鸡翅，好了！这边是我的……够不够？”
汤杰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又饿又感动的他抓起汉堡就是狠狠一口。
“好不好吃？”欧阳问。
“好吃！干吗请我吃肯德基？”汤杰一边咀嚼一边含混地问。
“我想吃了呀，而且你要比赛了嘛，要给你养好身体！”
“谢谢欧阳！”汤杰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一激动嘴里的碎渣喷到了欧阳手上。
“哎呀！你看你这吃相！”欧阳不服气，借手上的沙拉酱还以颜色，顿时两个人闹做一团。
“不来了，吃东西！”欧阳撅起小嘴，把鸡腿塞进汤杰嘴里，汤杰抓起一个鸡翅，也塞进欧阳的嘴里，四目相接，两人都笑出声来。
“惨了……”汤杰忽然脸沉了下来，嘴里还没搅转。
“怎么了？”欧阳顺着汤杰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影正从门口移动到了讲台上，悍然一看——许德全！
“我说我水杯在哪里耶……”许德全一回头，正看见汤杰和欧阳在互喂食物，“哟，正吃呢，记得把那几道题练了晚上要讲评。”说完，许德全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走出了教室。
“欧阳……”
“嗯？”
“今天早上你注意太阳从哪个方位升起的吗？”
星期五的晚上，汤杰无比准时地出现在了家门口，汤妈妈打了几天点滴，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可以下床做些琐事了。
“爸，明天星期六，我约了同学……”
“打比赛吧？”老汤看也不看汤杰，没好气地说。
“这比赛对我真的很重要！”
“你知不知道离中考还有几个月？你说，中考和比赛哪个重要！”老汤一拍筷子，汤杰心里陡然提起，又落下。
“中考。”汤杰不情愿地说。
“还有两个多月你就要考试了，这关乎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你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
“我本来就考不上重点高中。”
汤杰话音刚落，一记耳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老汤气得一脸通红，身体也在颤抖。
“有种你再说一次！”老汤挽起袖子，气势汹汹，汤妈妈赶紧去拦住他。
“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打比赛，我保证我不会受伤，我保证努力学习考高中，爸，你就许我这次吧！”汤杰说着，眼泪又要下来。
“不许！”老汤的回答坚定而决绝。
“我今晚去同学家住！”汤杰说完转身离开，他的眼神无奈却倔犟，脚步如同他父亲的回答，坚定而决绝。
“滚！打死活该！”
老汤愤怒的呼吼消失在漆黑的楼道中，汤杰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他一路狂奔冲到霓虹闪烁的大街。
混乱的思绪里浮现儿时任性出逃，躲在楼梯口的画面，妈妈拼命地呼喊与寻找，爸爸的阻拦与咒骂，汤杰想着振翅高飞的那天，功成名就回来俯视他早已年迈的父亲，那种泄恨的感觉夹杂着莫名的酸楚。汤杰第一次不再躲在楼道里了，不再灰溜溜的被拎回去，他以为如今有了梦想的支持，他的翅膀就能有力地挥舞。
但是此刻的他却又倍感无助与孤寂，他想找个人来说说话，找来找去，脑海中只有那个甜甜的微笑。
“喂，欧阳吗？”汤杰站在公共电话亭里，紧紧握着听筒。
“我是欧阳南熙，你是……汤杰吗？”欧阳有些疑惑，因为她从没在这个时间接到过汤杰的电话。
“嗯，能陪我说说话吗？我飞家了，我和我爸吵架了。”
“很严重？”
“他不许我参加比赛，我就跑出来了。”
“嗯，这样吧，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等保姆睡着了，我溜出来。”
“好吗，这样好吗……”
“嘿嘿，没问题的，超刺激，刚好我也睡不着啦，反正明天是星期六，你慢慢过来吧，到我家这边来等我！”
“哦，好的！”汤杰放下电话，向欧阳家的方向走去。
欧阳南熙蹑手蹑脚从她住的小区溜出来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她穿着一件白色体恤和一条短裙，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靠在树边的汤杰。
“好刺激！”欧阳吐吐舌头，“我家保姆刚刚才睡觉，你看，我踏着拖鞋就出来了！”
“不好意思。”汤杰挠挠头。
“什么不好意思嘛，请我吃夜宵吧，不好，吃了会长胖，不管了，走，去烧烤！”
“我只有二十多块钱。”
“够了啦！”欧阳拉着汤杰的手一路小跑。
尚德的小河边，两人并肩坐着，吃着烤小虾、豆腐干和土豆。
“不行，辣死了，汤杰，去买水！”
“喝什么，可乐还是鲜橙多？”
“嗯……不要，要啤酒！”欧阳脸红彤彤的，撅着嘴，眯着眼睛。
“我看你没喝就醉了。”
“快去买啦！”
啤酒瓶，河风，欧阳的发丝在汤杰的脸上扫来扫去，欧阳有些醉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汤杰的肩头。
“为什么你要跑出来？”汤杰问欧阳。
“好玩呀……”
“为什么你要喝酒？”
“刺激呀……”
“为什么……我明明很难过，很不开心，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很知足？”
“因为有我这个大美女在陪你飞家！”
汤杰顿了顿，借着酒精的作用，他的手轻轻放在了欧阳的肩头。
“为什么黑夜那么黑？”汤杰问。
“为什么星星这么亮？”欧阳转过脸来看汤杰。
“因为黑夜那么黑，所以星星才这么亮！”
“我们在耍什么白痴呀！”
“没有呀，我觉得很经典。”汤杰还在回味刚才那句话。
“我在想，明天，我要来给你们加油吗？”欧阳站起身来，慢慢沿着河岸往上走。
“哈哈，难道你不想看我汤杰犹如强龙出海，霹雳……”
“可是苏生……”欧阳转过身子，双眉紧锁，“可是我怕他会受伤，怕他耽误出国的时间……”
汤杰在这一刻，哑然了，他觉得自己是得意忘形了，在欧阳心目中，最关心的仍然是苏生，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管苏生怎样伤害过欧阳南熙，让她流过多少次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