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中学的学生,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成绩一流,铁定考上中华名校的那类。牛逼的中学是可以这样赚钱的,高昂的择校费迎来大批有权有势家庭的公子千金,遇上所谓社会名流还能打个广告,再花一点点的小钱到别的学校或者乡镇去挖成绩优异的学生和教学出众的老师,来保证自己较高的升学率和高分率,赢了名声又搞到了钱。
汤杰被分在五班,一个鱼龙混杂的班级,班训很搞笑:入班则静,心如止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到了尚德佛学院呢。
“阿杰,我在初三·六班,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苏生跑到汤杰班上去玩,汤杰的同学纷纷侧目,一进学校就认识高年级的学长毕竟是很拽的一件事情,不知道苏生是什么人物的还好,那些知道苏生是何许人也的,更是被吓了一跳,认定汤杰超牛逼。
“看到没,看到没,初三·六班的苏生耶,和我们班的汤杰放学一起走耶!”学生甲惊呼。
“那有什么了不起嘛,说不定是哥哥呀,很正常嘛。”学生乙不屑一顾。
“什么了不起?说你没文化你还不相信,苏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听说他家是黑道,连我们校长这么霸道的角色,也要怕他三分呢。”学生甲说得绘声绘色。
“哇,真的看不出来哦,以后不要惹他们就OK。”学生乙露出一丝畏惧。
风言风语传过,汤杰班上的同学大多知道了苏生的背景和汤杰与苏生之间的兄弟情谊,大多避而远之,在汤杰座位的周围真正做到了“入班则静”。汤杰不是笨蛋,自然有所察觉,心中的孤寂与愁闷让他更寡言少语,他不能时时刻刻去找苏生玩,毕竟有年级的差距,在此时此刻,汤杰是那么的思念李想。
“汤杰同学。”
那个声音,些许柔弱,些许甜美,像空谷中的精灵在树梢呼唤同伴,像一声鸟语惊醒疲倦的过客。
“同学,你叫汤杰对吧。”
汤杰抬起头时,两人四目相接。披肩长发,椭圆脸蛋,面颊微红,樱桃小嘴,一弯柳梢眉,双目似星辰,心中亦无意,眼中却似含泪。汤杰看得有些出了神。
“同学!”那女孩子叫了几声汤杰都没反映,有些气恼。
“哦,同学……对不起,有什么事情吗?”汤杰回过神,立马站了起来,幅度太大,把自己的椅子给碰倒了,同学们都转头向他看,搞得那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
“老师叫我问你校服穿什么号?”
“非要买校服吗?”汤杰知道家里不宽裕,把他送到这里来读书一定花了不少钱,他不想再浪费家里的钱,想到他被老爸问这问那,怕他把交学费的钱拿去用了,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当然要买校服了,你难道不是我们学校的呀。”那女孩子有些不耐烦了。
“那……我回去问问爸爸妈妈吧。”
“又不是叫你现在交钱,叫你说个号,你这人怎么这么费劲呀。”女孩有些生气,狠狠看了汤杰一眼。
“那我也得回去问问。”汤杰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神经病!”女孩子嘟哝了一句,转身走了。
汤杰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被人家骂了还一点不生气呢,为什么心里会跳腾呢,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孩时,会不能自已的脸红呢,为什么……为什么会看了一眼她,就不舍得挪开眼睛呢。
“喂,刚才骂我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汤杰问他的同桌。
“算了,别人不是故意的,别人是生活委员嘛,你就算了吧这次。”那同桌是特别八卦的那一类,所以对汤杰和苏生的关系早有耳闻,他以为汤杰会找那女孩麻烦。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生气,你别误会,我就问问。”
“哦,那女孩叫欧阳南熙,听说她爸是国安局的局长,厉害着呢,你还真别动她。”
“你不是脑子有问题吧,我什么时候说要动她了。”
上课铃声响起,汤杰无意间又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她穿着一件碎花短袖,几分清纯,几分俏皮。
“欧阳南熙……”汤杰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仿佛是电影女主角般浪漫动听的名字。
由于汤杰是因为武术特长这个幌子才进的尚德中学,所以老汤并没有阻止汤杰继续去广场练南拳。但是老汤对汤杰的要求却是更加严格了,汤杰是彻底与电视机绝缘了。
“老师叫我们看新闻。”汤杰本想以此为借口骗取看电视的时间。
“放屁,中考要考新闻时事,高考还要考新闻时事吗?你以后最好别跟我提和学习无关的要求,不然广场你就别给我去了!”老汤拔掉了电视线,扔进柜子锁上。
汤杰十分气恼,倒不是因为父亲不许自己看电视,而是因为他觉得父亲不信任他,甚至不信任自己的母亲能够管住他,他一声不吭,摔门进了卧室。
这个动作又激怒了老汤,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面。
“你拽什么,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敢跟老子横了,是不是?老子告诉你,以后你要是在七点半没踏进家门,晚了一秒,你也别去广场了!”老汤犹如一头困兽,在屋里来回踱步,劣质香烟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呛得人难受。
汤杰的耳朵里塞着棉花,但是父亲那雷霆般的咆哮还是震得他心中发疼。汤杰紧闭着双眼,却关不住泪水,他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对他如此严厉,当他想到左邻右里为这样的叫骂声扰得无法休息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时,他感到羞耻,因为有这样的父亲,汤杰的心中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耻辱。
重点中学繁重的课业与频繁的考试,越发艰苦乏味的南拳基本功训练,脾气暴躁动则叫骂的父亲,让汤杰都觉得有些沮丧和疲惫,他忘记了那个叫欧阳南熙的女孩,忘记了那一丝心动的感觉。
开学几个月,汤杰觉得生活枯燥,看多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穿着高档名牌的服装,用着奢华的电子词典,甚至有几个少爷千金操起了手机,这多少让汤杰觉得有些失落与自卑。
“阿杰,看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学校不习惯?”在汤杰面前,杨威像个大哥哥。
“没事儿,过一阵子就好了。”
“要不就是打底子打得无聊了?”杨威看出汤杰练基本功练得有些烦了。
“其实你底子已经扎实了,师父昨天还问我这事情呢,你看我南棍也练了快两个月,我想师父肯定会教你厉害的东西了,呵呵。”
“嘿嘿,那当然最好啦。”汤杰早就想学厉害的招式了,他感到就快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了。
“阿杰,你过来我跟你说。”果然,老方要教汤杰新东西了。
“师父。”
“阿杰,你的底子已经扎实了,我知道你很想学可以将别人打倒的招式,你现在力所能及了。”
“师父,我没明白。”
“你的出招速度现在已经仅仅不及你大师兄杨威了,力量上也与苏生不相上下。南门的学徒来了走、走了来,没有多少孩子是有恒心学到真功夫的,大多半途而废,你们三个算是可成器的,所以我决定先教你把南拳的招式用于实战,然后,我准备教你虎拳。”
“谢谢师父!”汤杰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阿杰,你好斗。”
“没呀,我在学校都没找人打过架。”
“这是你骨子里透出来的,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你总会有大打出手的时候。所以,你得记住,不许用南拳出去打架,打伤了人,我会把你逐出南门的。”
“师父,我知道了。”
那晚,汤杰失眠了,他幻想自己站在全国武术表演的舞台上手捧金杯,他幻想自己打败无数坏人,成为了民众称颂的大英雄。
期终考试快要来临了,汤杰在武艺上进展神速,但在学习上却感到十分吃力。几次月考,汤杰的数学不及格,英语、语文勉强亮绿灯,排名更是徘徊于中下游。回家后,又是被老汤一顿狠批,但并没有就此不准他去广场练拳,老汤说,就看汤杰期终考试的表现。
“怎么办,期终考试就要到了,我爸爸说没考好就不能来练拳了。”走在放学路上,汤杰发着牢骚。
“要不作弊吧,反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考试。”苏生的英语超厉害,其余的科目就跟没学似的,那些科目就只有靠作弊了。
“作弊这种事情我干不来,倒也不是怕,总觉得做这种事情心里不是滋味。”
“要不找个你们班厉害的给你恶补两天?”
“我跟我们班那些成绩霸道的同学关系都不好,不是,我跟我们班的同学关系都不怎么好,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惹他们,他们无缘无故的就怕我,还有点讨厌我。”
“阿杰,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以后我还是少来找你的好。”苏生心思细密,这些是非之言,他早有耳闻了。
“关你屁事,我们是兄弟,鲁迅先生不是说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哎哟……”话音未落,汤杰迎面撞上一个人。汤杰心想,糟了,那人一定会说,臭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呀,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该怎么反应,那人就说话了。
“小兄弟,走路注意点。”那人眼神虽然满是愤怒,脸上却挂着笑容,看起来很别扭。
“不好意思。”
汤杰和苏生准备走人时,那人塞过来一张传单。
“新武社,刚刚开班,就在中华大厦四楼,开设柔道、跆拳道、和气道、空手道、剑道等热门课程,价格实惠,环境优美,夏季并有空调开放,有兴趣就打那上面的电话……”
走出老远的汤杰忽然掉头回来。
“有南拳吗?”汤杰问。
“啥子拳啊,泰拳?”传单男显然没听明白。
“南拳。”
“南拳,什么玩意儿哟,没有,这个不流行,不够新,新武社是跟得上潮流的。”
“新舞社吧?什么名字,我还以为是学国标的呢。”苏生听到传单男连南拳是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很是不爽。
“嘿,小子,不感兴趣你就靠边站着,你找碴是不是?”
“中国武术有吗?”汤杰又问。
“小伙子,我看你是有诚意,是个可塑之材,不像你这个同学……”传单男瞥了苏生一眼,“说句实话,现在的孩子谁学中国武术呀,那个多没意思,花拳绣腿而已,来我们这儿,我给你……”
“不好意思,我们是南门的。”汤杰打断传单男的话,拉着气呼呼的苏生走了。
“南门了不起呀,拽什么嘛,迟早歇班!”
期终考试汤杰终于在煎熬中度过,等待他的不是片刻的喘息,而是一场噩梦,因为成绩一下来,连英语也亮起红灯。
“你自己说,怎么办?”老汤坐在那里,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会努力学习,下次会考好的。”
“下次?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说好的。”
“我会努力学习,一次没考好,我会更努力,下次就会考好的。”
汤杰害怕不能去练南拳,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怨气。
“一次没考好,这是一次没考好吗?你说这话你都不觉得丢人呀!老子送你进这么好的学校读书,花了多少钱!”
“钱钱钱,除了学校的生活费我有找你要过一分钱吗,我生日你有给我买过礼物吗,我一个文具盒用了七年你知道吗?”汤杰说着说着眼泪不禁滑落。
“臭小子,你是不是进了这个学校看到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你就看不起自己家了?”老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天不学好,练什么狗屁拳,你看看你的成绩,丢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读那个破学校,是你在把你自己的想法栽到我头上!”
一个响亮的耳光,定格在汤杰一丝愤恨的目光中,这样寒冷的目光,是一个儿子在看着自己的父亲,鼻血一滴、两滴,在白纸黑字的成绩单上烙下鲜红的印记。
“汤师父,没事儿吧?”路过窗外的工友,打破了沉默。
“没事没事,他们父子两个商量点事情。”汤妈妈擦了擦泪水,微笑着送走了那位工友。
汤杰没有擦拭鼻血,他擦拭的是泪水,他狠狠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摔门进了卧室。在他眼中,只有父亲的粗暴与愤怒,他无法捕捉到在老汤挥手之后,眼中的紧张与无奈,无法听见老汤心中那有着些许悲凉的叹息。
这件事情之后的两天,父子俩都一言不发,老汤没有再责怪汤杰成绩考差,汤杰也停止了下午去广场的训练,沉默着,一直等到了第三天的晚饭。
“爸,对不起……”汤杰把饭放在老汤面前,他低着头,声音很小,“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我知道错了。”
老汤没说什么,他接过饭,他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汤杰的心早就飞到了广场上,飞到了那群挥洒着汗水的爱武少年中间。
“快点吃吧,吃完了去训练。”老汤没有看汤杰,夹了口菜吃。
“我不去了。”
“你人不去,你还有心看书吗?白天的时间多用点功,按时回家就是了。学习的事情,我们再商量。”
“去吧去吧。”汤妈妈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慈祥地微笑着。
晚冬的余晖洒在美丽的尚德,汤杰向早到的杨威、苏生挥挥手,他脱下厚厚的外套抖抖挂在栏杆上,向队伍走去。
“师兄好!”
新来的师弟们向这位拳法披靡的师兄问好,此时此刻,才能看见汤杰自信且飒爽的微笑。
春节过后,各类社团兴趣班也都风风火火地开始了春季招生,在南门学习武术的孩子也增加到了二十多人,这着实让老方开心了一把。但收入抵掉必要的支出,要想租一间像样的房子作练功房,资金还是不够。老方也习惯了广场,想挨到夏季时再说。
那天,南门照常在广场练武,周旁围了几个游客和小孩观看,这时,忽然一个身影闪来晃去,不多一会儿,每个旁观者的手中都多了一份传单。
“小朋友,学花拳绣腿成不了大气啦,我看你这个胖乎乎的样子适合柔道!新武社,刚刚开班,就在中华大厦四楼,开设柔道、跆拳道、和气道、空手道、剑道等热门课程,价格实惠,环境优美,夏季并有空调开放!”那天撞上汤杰的传单男跑到广场这边来宣传,竟然拉着一个南门的小学弟就开说。
“喂,怎么又是你呀?”苏生正好看到,心想这传单男不是脑子进水了吧,居然宣传到南门的地盘上来了,便冲了过去。
“你认识的?”杨威走过去问苏生。
“认识,这就是新开那家什么社的小喽啰。”
“什么小喽啰,我是新武社的宣传部干事。”那传单男显得很牛的样子,站到了杨威他们面前。
“新舞社,有街舞吗?”杨威问。
“嘿,是武术的‘武’,不是舞蹈的‘舞’,你有没有搞错?”
“哦,你要是过来看看,我们欢迎,如果你是过来捣乱,我不会客气的。”
“兄弟,别动气,我不是捣乱,我是到你这边来招生的。”传单男一脸讨打的笑容。
“兄弟,招生你会不会捞过了界,这是我们南门训练的地方。”
杨威看师父不在,不想惹事,没有发火。
“南门?我还北门呢!这明明是尚德广场嘛,人民的广场人民想干什么都可以,又不是你家买了的,你可以在这里耍耍杂技,我还不是可以在这里招生。”
“你他妈的存心找碴儿是不是!”苏生一下来了火,抓住了传单男的衣领。
杨威不想惹大事情,丢了练武的地方,把苏生拉了过来。
“老子就是来找碴儿的,怎么样,你们敢打我吗?”
传单男挣脱苏生,一副很拽的样子。苏生还未冲上去,人群中忽闪出一人,一拳把传单男撂翻在地,只见来人气贯长虹,动若惊雷,却不想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阿杰……”杨威和苏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汤杰的功夫已是这么厉害了。
“臭小子,你欠扁!”传单男好不容易爬起来,正要上前,只见杨威和苏生都上前了一步,气势汹汹。
“新武社也好,旧武社也好,劝你别太嚣张,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不可能,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敢动我,就是不把新武社放在眼里,这个梁子是结定了,有种的报上名字。”
“汤杰。”
“还有我,苏生。”
“好!有种!跟你们没完!”传单男甩下狠话,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下好了,认错书你们俩商量着写吧。”杨威笑嘻嘻的拍拍苏生和汤杰。
时间飞快地过去,汤杰带着新的文具盒走进了尚德中学,这是老汤春节时送给儿子的礼物,父子俩相视而笑,汤杰心里感到一丝温暖,他抱着那个文具盒睡得很香。
开学一个星期后的摸底考试中,汤杰考得不错,虽然没有拿到高分,但所有科目都亮了绿灯,让他长长出了口气。随着一个学期的磨合,同学对汤杰的态度也有所改观,那些偏见与谣言也离汤杰的生活远去。
“嘿,阿杰,给你讲个事情。”
一天下午放学后,苏生很神秘地把着汤杰的肩膀。
“什么事,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