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子事?说吧。”老汤在厂里的锅炉房累了一天,脸上写满了疲惫。
“是关于小杰的事。”
“他小子怎么了,又犯混了?”
“不,你记得前两天你教训小杰不?”
“嗯,就为他想学打拳那事儿。”
“对,我觉得学习是固然重要,但小杰从小到大,都没个什么爱好,你看那些有出息的孩子,哪个不是多才多艺的……”
“这多才多艺,也跟打拳扯不上关系呀?没文化的才打拳。”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这是犯了主观主义错误,谁说打拳的都没文化了?”
“哎,我不跟你扯淡,你就说那小子是不是又跟你闹着要学打拳,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
“你这脾气!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
老汤一看妻子认真了,他担心她身子弱不能动气,也就闭了嘴。
“孩子是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志趣了,我们不应该扼杀他的兴趣,你就让他去试试吧。”
“影响学习了怎么办,你负责?”老汤一说又来气了,他是一根筋的人,只想着儿子能考大学,有出息。
“小杰他保证了,练拳是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要是影响了学习,停了就是了。我看儿子也懂事了些,知道分寸的。”
老汤沉思了片刻,没有反驳。
“再说了,”汤妈妈趁热打铁,“那师父说了,小杰很是聪明,学东西比别的孩子都快,为了留住他,学费也不收了,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你还相信谁去?”
“好吧,既然那臭小子保证不影响学习,又不交什么钱,那就让他去吧,他不能耽搁时间!”
“呵呵……对了,但是可能得交笔报名费。”
“操,这不是还是要钱么!”老汤一听又不乐意了。
“就三十块,少买只鸡吃就回来了!”汤妈妈笑笑,她隐瞒了真实的数额,也是为了成全儿子的心愿。
“好吧,明天就让他去吧。但是告诉他,别他妈晚回家,去干别的玩意儿了,我非打死他不可。”
里屋的汤杰一直耳朵贴着门偷听着,虽然父亲的话多少让他心里不爽快,但父亲毕竟是同意了他去学南拳,他一下跳到小床上,双手乱舞,没有人可以体会他此时的兴奋与激动。
但汤杰并没有听到他父亲和他母亲床头的对话。
“鸡可别少买,臭小子正长身体呢,需要营养。我那裤子不买了,旧的你帮我补补,还能穿……嘿,听见没?”
“你这么疼儿子,你就不能对他温柔点。”汤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睡吧你,瞎说啥子呀,睡觉睡觉。”
放学之后,汤杰带着妈妈给他的一百元钱,高高兴兴地前往尚德广场。汤妈妈隐瞒了老汤,自己从家里的积蓄里多取出了七十元,凑齐一百元,交到汤杰的手里。汤杰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手里捏着这么多钱。
从学校到尚德广场,从后山过去最近,但是那里远离大马路,都是居民区,所以过往行人很少。这几年,随着电脑的普及,网吧迅速取代街头电动,成为学生和不良少年的栖息地,而在这一条条远离喧嚣的背街,网吧如雨后春笋般开业,也成了不良少年常常游荡的地方。
汤杰正兴高采烈地走着,欢快的步伐却被突然从拐角处冒出的年轻人打断了。
“操,小崽子你没长眼睛呀。”一个刚刚把身上的最后一分钱花在网吧的小混混撞上了汤杰,脸色苍白,眼神愤怒。
“对不起。”汤杰心里骂倒霉,但看到是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小混混,便不好发作。
“对不起有什么用……要不,小崽子,借点钱来花嘛。”那小混混眼神越发凶狠,把汤杰逼到了墙角。
“我没钱。”汤杰又气又怕,手把裤兜捂得紧紧的。
“操,拿给我!”小混混看来是网瘾犯了,一下甩开汤杰的手,当看见汤杰手里紧紧捏着的一百元钱时,那双眼圈里无神的眼珠子一下泛起了光芒。他拼命的掰汤杰紧握着的手……“放手!”
正在此时,一个矿泉水瓶子砸中了小混混的头,汤杰乘机一脚踹向小混混的裤裆,小混混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跑!”
汤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男孩儿拉着奔了出去,停下来时已跑出了老远,跑到了正街上。
“谢谢你……”汤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这少年大概十三四岁,长长的刘海,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很是英俊,笑起来腼腆而亲切。
“没事儿,小弟,以后小心点。”那少年拍拍汤杰的肩膀。
“哥哥,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我请你吃冰激凌吧。”其实汤杰身上除了那一百,就两块钱零用,但是他知道,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那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当汤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一角两角的零钱要给卖雪糕的大婶时,那少年摁住了汤杰的手。
“对不起,哥哥,我就只有这点零用钱,那一百块是我交学武术的报名费。”小汤杰有些尴尬,一张脸羞得通红。
“弟弟,哥我心领了,哥今天多带了点零用钱,就当哥认你这个弟弟了,行不?”
汤杰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叫苏生,是尚德中学初一年级的学生,成绩不好,喜欢瞎混。你呢?”苏生把一支冰棍递给汤杰。
“我叫汤杰,是尚德二小五年级的学生,没啥子爱好,刚刚喜欢上武术。”汤杰说到武术这两个字的时候,掩饰不了一丝骄傲。
“武术?待会儿就去学吗?”苏生很有兴趣的样子。
“是啊,我学南拳,嘿嘿,要不哥哥一起去学吧。”
“行啊,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总不能一放学就在网吧待着吧,走吧,我也去学南拳。”苏生脸上洋溢着兴奋。
“哥哥,但是得交一百元报名费!”
“我看看,应该够了。”苏生往裤兜里一掏,就是一大把钱,两三张五十的,当时就把汤杰看傻了眼。
“苏生哥,你不问问你爸同意不?”汤杰心思挺细,何况是对自己投缘的朋友。
“没啥子好问的,我家里人不管我这些,走吧。”苏生微笑着说着这些话,很难察觉他眼中掠过的一丝无奈与忧伤。
苏生,文雅的名字,俊俏的外表,亲切的言谈,得体的举止,但谁能想象,他的父亲,是尚德市黑道上呼风唤雨、名震一方的龙头大哥。
“师父,让我也做你的入室弟子吧,我一定好好学!”苏生把身上的三百元钱交到老方手中,他知道金钱的力量加上自己的诚意老方会同意的。
“哈哈哈哈,行行,学成什么个样子,看造化,看造化啦!”老方看了看苏生的身板,学武不错,他把钱放进口袋,看着这两个孩子,再转头看看杨威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美丽的黄昏,喧闹的广场,喷泉飞扬的水花,少年们开始了青春的武动。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老方的开始,苏生的开始,汤杰的开始,南门的开始,南拳的开始。
拜师入门显得就像一场聚会,老方带着三个徒弟在夜摊狠吃了一顿。自此以后,除了大雨天,在尚德广场都会看到他们习武的身影。
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总需要一点小小的插曲。如果说在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前,苏生和汤杰还对老方的武艺有所怀疑的话,在那天之后,便是真的心服口服,顶礼膜拜了。
“你们这里谁老大呀,站出来!”两个小青年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南门少年们的练习。
“我们师父不在,两位有什么事吗?”杨威走到来人面前,上下打量,两个小青年面目邪恶,绝不是什么善类,必定是来找碴儿的。
“小屁孩,你师父不在,你说得起话吗?”
“老子不是什么小屁孩,倒是你,有屁就他妈快放。”杨威虽然想到师父不在不能惹事,但在这么多师弟面前,自己也放不下脸面。
“小子,你找死。”小混混跳上来就要打,不过他的拳还没有挥出来,下腹已经传来阵阵痛楚,杨威的掌如闪电般已经劈了出去。
“操,敢打虎堂的人,你们完了,你们等着,有种别跑!”两个小混混气得眼冒火光,夹着尾巴搬救兵去了。
“师弟,闯祸了,去厕所把师父叫来。”杨威对汤杰说。
如果亲眼目睹了一九九八年那一场械斗的人一定会这样给你描述,首先他们都会先摇摇头,然后说,太可惜了,没看见那个场景简直是一种损失,那像是一场电影,一个英雄手持一条长棍站在中央,被二十几个手持木棍砍刀的混混儿围了起来。
“老头,今天你要是乖乖把保护费交了,再给老子磕头认错,我就不为难你和你的孙子们。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老子枪棒无眼。”一个提砍刀的特别嚣张,肥头大耳,一看就不是好种。
“小孙子的,啥子保护费,给你爷爷我磕头认错,然后滚蛋,免得别怪你爷爷我翻脸。”老方本来是想给点钱道个错算了的,没想到那混账东西一上来就叫他老头,一下点到了老方的痛处,把他给惹毛了。老方心里想,汤杰那小崽子也不过叫他声大伯,你一叫就是老头,这不是侮辱人吗,他才四十出头,有这么老么?
“老头,看来你是找死来的,今天你惹到我们虎堂,就是你死期。”
老方出棍了,刀光血影之间,棍如闪电,所向披靡,在一片惨叫声中,混混们纷纷倒地,最后只剩下那个老大拿着刀呆呆地站在老方面前。
“左脸,还是右脸?”老方收棍在手,眼中充满不屑。
“啊——!”老大提刀还未冲到老方面前,一道闪电般的弧线划过,老大应声跪倒在地。
“有种,报上名儿。”
“南门,方义龙。”
“好,老子记住了。”
那件事情之后,老方以为还会有更大的麻烦,却再也没有人来闹事,广场的巡警看见老方也殷切地打招呼,笑得跟见了领导似的。
“方师父,你是为人民除害,还为我们分忧呀,好同志呀!”巡警就差没声泪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