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招过下来竟然战成了平手。
“没想到毛小虎这么能打。”陈康暗叫，庆幸自己没出手。
“他们两人都使出了全力，竟然不分伯仲，看来我们低估毛小虎了。”邓辉说。
“不打了，我们俩打到死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今天的事情先算在这里，走。”毛小虎接过外套转身走人，小混混们也一哄而散，三五成群地跑掉了。
“今天真谢谢你了。”大家都跑上去看汤杰，汤杰擦擦嘴角的血丝，微笑着摇摇头。
“汤杰，这三百块你拿去买点药，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我们都把你当弟弟看了。”
“不用了，我没事，这钱我不要。”
“叫你拿着就拿着吧，你总不能不给辉老大面子吧。”童喜笑着把钱塞到汤杰的手里。
汤杰回到家时，已经是精疲力竭，他走进卫生间洗漱准备睡觉，无意间照镜子时他恍然大悟，为什么看到毛小虎的眼神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天屋里很难得地亮起了所有的灯，老汤把堆积如山的空瓶子收集到一个大口袋里放好，然后把地上的烟头与垃圾扫出去倒掉。
“要春节了。”老汤看也不看站在身后有些诧异的汤杰，只是淡淡地说。
时间不经意地流过，一转眼又是新的一年，这个喜庆的节日却带着凝重的悲伤。
“你吃了吗？爸。”
“你呢，在外面吃的？”
“还没，我还没吃。”
“哦，那让我把卧室里……那些衣服收拾一下就下楼去吃吧。”
汤杰知道父亲刻意在回避那个温暖而疼痛的称呼。
气氛沉闷，汤杰点点头，闪身进了自己房间。他坐在书桌前发愣，一晃眼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汤杰觉得肚子有些饿，他到父亲卧室门口，看见父亲背身坐着，手里拿着母亲的衣服一动不动，旧毛衣还有柜子里樟脑的味道，那是一种陈旧的、回忆的气味。
“爸……”
老汤一个激灵，然后是一声好长的叹息，他没有立即转身，只是慌忙地折叠了一下手上的毛衣，然后大拇指重重抹过眼眶下角。
“走吧，我们去吃饭。”那声音似乎停在喉咙里，嘶哑得让人难受。
汤杰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他转身关掉客厅的灯，在不经意间抹去不经意掉下的泪水。
春节之前的几天，天气意外地晴朗起来，整个尚德也显得喜气洋洋，好多市民都到广场去晒太阳，或者一家子去商场购置年货。
“春节要到了呀，总之这才是收获的日子吧。”李想笑眯眯地看着汤杰，他一心就想着从他爸以及那些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的亲戚那里套到钱，想必只有这个才让他内心喜悦，而不是团圆的意义。
汤杰没有说话，越是这样喜气的日子，他的内心越是煎熬，毕竟这个冬天是他生命中可能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他还是可以在脸上绽露出一丝微笑，但那种因为内心的哀伤与挣扎所透露出的难言的苦涩，虽不容体会，却是很容易察觉的。
“对不起，阿杰，我希望你能开心点，生老病死，人总是要经历的。”一向嬉皮笑脸的李想发出这样的叹息，实在是让汤杰吃了一惊，不过他明白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对他内心的牵挂。
“我没事。”李想的存在是汤杰最大的宽慰。
“春节去我家吧，把汤伯伯叫上，我爸要去新加坡，我家也没人。”
“好呀，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来到商业街等待去逛商场的小翌和燕子，远远就看见两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丫头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
“哇，汤杰，提着！”燕子把东西扔到汤杰手里，然后腾出手弄被风吹乱的发型。
“春节就是好呀，打折打爽了！”小翌手舞足蹈。
“给你的钱花光了？”李想却拉长了脸。
“没有，怎么会，你看我像持家无道的人吗！”小翌挽着李想撒娇。
“行，那晚上吃饭你给。”李想一脸不屑。
“啊……给就给……”虽然小翌一脸不情愿，但看到李想一张死鱼脸，只好妥协。
“吃什么好呢？既然是李太太付钱，那当然不能便宜喽。”燕子乘机火上加油。
“汤杰，你也饿了吧，中午也没见你吃什么？”李想更是得寸进尺继续玩笑。
看看小翌涨红的脸，汤杰一脸无辜地点点头。
“吃西餐吧，那家提拉米苏好好吃，就是商业街西角那家！”燕子一脸向往地说。
“好呀，听说那家牛排也做得不错。”李想附和道。
“换一家好吗？上次在那里遇到毛小虎呀，那么恐怖的地方。”
小翌说。
“怕是因为价格高吧，还不是我给的钱，不够我贴就是了。”李想有心挖苦。
“去就去！”小翌显然是有些生气，一跺脚夺过交到李想手上的东西，走到前面。
“想，你有点过了。”汤杰走到李想身边说，李想耸耸肩，往前面走去。
一走进那间餐厅，服务生竟然和上次是同一位，那服务生眼神忽然变化了一下，满脸笑容地将他们引到窗边的位置。
牛排的味道的确不错，饱餐一顿后大家都神情满足。
“吃饱了吧？”李想问大家，大家都满意地点头，“服务生，结账！”
“不是说我来吗？”小翌拉住李想举起的手。
“你傻呀，逗你耍的。”
“你给的钱没用完呢。”
“哎呀，你留着吧，又不是没机会请。”
服务生磨蹭半天抱了一大束粉色玫瑰放在了小翌的面前，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
“哇，李想，真看不出来你小子早有预谋呀，准备求婚了？”燕子兴奋地说。
“燕子，别瞎说你！”小翌红着脸低下头。
“我没有订花呀，这怎么回事？”李想看向服务生，大家更是惊呆了。
“哦，是这样的，有先生吩咐过，这位陈翌琪小姐所有在本店的消费都已支付，这束花也是那位先生嘱咐本店送给陈翌琪小姐的。”服务生恭敬地说。
“什么意思呀你们，哪个先生啊！”不知道李想如此愤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先生请别生气，这是毛小虎毛少爷特别吩咐的，他已经支付了费用，我们只是照做而已。”
“毛小虎算什么东西！”李想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元钱扔到桌子上，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站住，转回来抓起桌上的花扔到服务生脸上，然后狠狠恨了小翌一眼，扬长而去。
余下三人都傻眼了。
“他凭什么对我发火呀……我又没惹他……管我什么事呀……”小翌回到家里，靠在燕子肩上哭得一塌糊涂，汤杰则在旁边一个劲儿给李想打电话，却始终是关机状态。
许久后，小翌哭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在河边小饭馆。”
十二点的时候，汤杰终于收到李想的短信息。
“燕子，那你今晚在这边照顾她吧，我去找李想。”
“好，找到他先扇他一耳光。”燕子给小翌盖好被子，然后把灯熄掉了。
寒风凛冽，汤杰扣上帽子。
客人已经不多了，可能是刚刚打完麻将出来吃夜宵的人，三三两两还在那儿吃着热馄饨。李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神情呆滞，旁边是三个空酒瓶，地下睡着七八个烟蒂。
“用得着这样吗？”汤杰坐下去，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上。
“你能打赢毛小虎吗？”李想呆呆地问。
“我干吗去打。”汤杰没好气。
“我根本不在乎陈翌琪，这样俗气的女人……但是我就看不惯那个自以为很浪漫的混账东西。”
“你脑子灌水了？”
“你知道如果是你想要陈翌琪我会毫不犹豫让开。”
汤杰抬手，一杯水倒在了李想的脸上。
“李想，你到底要怎样？”
“对不起，我很乱。”李想用双手遮住脸，没人知道他内心在挣扎什么。
“如果你真的在乎小翌就回去，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不是为了图你那几个钱。”
“嗯，我知道，你先回去吧，晚了……”李想拿桌上的纸巾擦擦脸，和汤杰一起走出饭馆。
天微亮的时候，李想站在小翌的小床边上，那是一间窄小的屋子，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挤过窗帘缝隙的一缕淡淡的青色的晨光，打亮些许潮湿的墙壁上斑驳的明星海报。筋疲力尽的燕子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身上厚厚的一床毛毯是李想来到时才给她披上的。
他只是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小翌，面无表情。李想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感情，是喜欢，还是只想要占有。
小翌睁开眼睛的时候自然被吓了一跳，然后早已哭肿的双眼又蹦跶出泪水，她忽然蹿起来用双臂紧紧圈住李想，深深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她用这种方式告诉眼前的这个男孩，她爱他，一种强烈的而不是玩玩而已的爱恋。
这只是一时的感觉罢了。
李想还是那样表情呆滞，但他的心里早就作出了悲观的定论。
“我们并不了解……”李想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只是时间而已，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女生，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永远也不了解……”
“我不管！”透出近乎小女生的任性与决绝。
李想用手轻轻抚摸小翌的头发，他只能俯下身亲吻小翌湿润的嘴唇，尝到夹杂着泪水的苦涩却又甜蜜的味道，他的个性让他迷失与妥协，却硬要装作是对对方选择的尊重。
然后他们像汤杰和燕子期望的那样，装点伤疤，和好如初。
时不时从楼下或者不远的地方传来鞭炮声，大年三十的晚上，汤杰与老汤对坐着，面前是一大盘热腾腾的白菜与韭菜馅儿的饺子和几个肉罐头，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电视里欢天喜地，可这两个男人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被一种悲凉的气氛所笼罩，沉默的尴尬，被电视里晚会的喧闹衬托得更为强烈。
“吃吧。”老汤仰脖喝下一口白酒。
然后两人低头吃起来，汤杰自始至终盯着盘子，那种压抑与哀伤让他觉得这个美好的节日简直是一场折磨。
“去李想家？大年三十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不要去打扰别人，再说这能不送礼吗？我们没那个钱。”老汤是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汤杰的。
“他爸也不在……”
“你就不能拿个春节待在家里，你不是我儿子吗，干吗要往别人家跑？”老汤似乎现在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场场接踵而至的变故已将他的火气也消磨了，他的声音更为嘶哑，激动时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两腮猛烈地抖动，然后停止于沉重呼出的鼻息。
汤杰并不理解他饱受创伤的父亲，也不理解金钱对现在这个家庭的意义，他失落而烦闷，在接下来的这个漫长的本该温馨的冬日，他尽力不答理这个顽固而不可理喻的老爸，他用无声静静地抵抗。
最喜欢的赵本山的小品还没有看到，汤杰就躺到了床上。
客厅里传来一拳砸在桌子上的巨响，然后是电视机被关掉发出的嗞嗞声。
是抵抗胜利吗，汤杰的心中却是一阵阵疼痛。
窗外焰火忽明忽暗，而这是汤杰最寒冷的大年夜。
“今天是情人节！”
清早醒来就听见李想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情人节？真是一个适合待在家里的节日。”汤杰懒洋洋地说，脑海中突然闪过欧阳南熙的名字，样子却是模糊不清。
“你不要老一天闷在家里，习武之人应该朝气蓬勃。走，今天晚上酒吧小喝一杯！”
“习武之人是不能沾酒的，白痴。”
“习武之人不能沾酒，醉拳怎么来的？”
“喂，正经……”
“正经就是你出来，好好玩！”
“情人节你应该带着小翌去西餐厅吃牛排喝红酒，送上一束玫瑰，然后带她去河边放焰火，然后……”
“喂，你当拍电影呀，小翌当然要去，但是你也必须来，酒吧才有气氛。”
“酒吧很危险。”
“地球还危险呢，你回火星去吧。”
“好吧……”汤杰不想再浪费电话费，“晚上见。”
情人节的时候，一对情侣走过广场是一件痛苦而挣扎的事情，成群结队的花童会一个个上来拉住男生，然后带着无比可怜的神情说：“哥哥，买一束吧！”价格昂贵就算了，通常你不买他们还不放手，一直缠着你。你瞪他一眼，他就会骂你，情人节也就瞬间变成了“骂人节”，搞得你心情落到谷底，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走在人群之中，汤杰自我安慰着，时不时偷笑一下那些尴尬的情侣。
在约定的地点看见李想，他的手里捧了一大束玫瑰。
“一路过来，那些情侣看见我跟看见鬼似的，躲得老远。”
“没办法，敏感，这情人节卖花的比买花的多。”
“可惜我就是那个买花的，贵呀，这简直是强奸似的消费。”
“但看你挺乐于被强奸的。”汤杰看看李想手中那束包装精致的粉色玫瑰，必定价值不菲，“小翌呢？”
“她和孙燕去逛街了，叫我先来接你，今天酒吧很热闹，我们两兄弟要多喝两杯哟。”
“你别借酒发疯就行。”
在相约的商场门口，远远看见小翌和孙燕乘扶梯下来，小翌看见李想手中的玫瑰，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低着头红着脸拉着孙燕一个劲儿暗爽。
“拿着。”李想把花递给小翌。
“这是给你的礼物！”小翌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
“哟，还买礼物啦？”
“嗯，孙燕陪我选了一天呢，累死了。”
“谢谢了，先放你那里吧。”
夜幕降临，尚德被装点得像个童话世界，树枝上挂满彩灯，到处是欢笑的人群。四人随便在一家小餐馆吃了些东西，便奔赴李想最常去的那间酒吧。
时间早了一些，落座后四个人要了一瓶芝华士和一些小吃，边聊边喝。
“李大少爷，你就对小翌送你的礼物一点也没兴趣？”孙燕忽然说。
“哟，差点忘记了，拿来看看。”李想摸摸小翌的头，笑笑。
小翌转身去找，却发现没有。
“糟了，一定是放在吃饭的餐馆了！”小翌惊呼，吓了路过旁边的服务生一跳，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没关系，算了吧。”李想安慰道。
“什么算了，那可是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一定还在的，我要回去找。”
“算了，那种小餐馆人来人往的，一定都不见了，心意在就OK。”李想笑笑说。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找。”小翌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你回来，这么远一段路，外面人又多，坐都坐下来还回去干吗，铁定找不到的东西。”李想有些不耐烦。他是认死理的人，他觉得是肯定的事情，任何人任何话也不会将其改变。
“我就是要去，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不去找。”小翌带着哭腔，没回头就冲了出去。
“神经病，多贵重那钱还不是老子的！”李想一拍桌子，这句话让身旁的汤杰和孙燕都吃惊不小。李想的脾气真的变了很多，也古怪了很多，汤杰童年的玩伴李想不是这样的，他不禁联想起了那个时候收到的信。
“李想，你这话什么意思！”孙燕却先发飙了。
“没什么意思。”李想自知理亏，也不说话了，低头喝酒。
孙燕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追了出去。
“你脑子进水了，她们两个女生太不安全了。”汤杰说完披上外套，也跟了出去。小翌正靠在孙燕肩膀上啜泣，引来旁人侧目。
“别难过了，李想没别的意思，他喜欢说胡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汤杰说完给孙燕使个眼色。
“对，为那种白痴伤心值得吗，走，咱们回去把他灌翻，让他给你跪下磕头。”
“不，我要回去找礼物。”
“你看现在打车不好打……”
“我要回去找礼物。”小翌抹了一把眼泪，往前走去。
“李想，你在酒吧待着啊，我和孙燕陪小翌回去找找。”汤杰给李想挂了个电话。
打车是不可能的了，街上满是追逐着嬉闹的人群。现在的人逮着个节就要出来庆祝一番，逛逛广场，听听钟声，泡泡酒吧，在对抗孤独感的同时显示我国庞大的人口基数。原路返回，小翌一言不发。
“老板，我们之前在这里吃饭，把一个手袋丢在这里了。”汤杰找到收银台的大伯。
“对，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喜欢丢三落四。”大伯把那个手袋递给汤杰。
“谢天谢地，东西还在！”孙燕抱抱小翌，小翌这才破涕为笑，原来小翌根本不是在为李想的恶语生气，而只是一心在想着这件送给李想的情人节礼物。
谢过老板，刚好打到车去酒吧。
“到底是什么礼物呀？”汤杰好奇地问。
“是一双拖鞋呀，一双超级舒服超级保暖的小兔子拖鞋。李想的脚总是很冰，所以需要保暖，而且他的房子里感觉冷冰冰的，他需要些温暖的东西。”小翌自顾自地说着，眼神满溢幸福。
酒吧里人多了起来，音乐也比先前来得激烈，穿过人群看到李想的一刹那，却让小翌崩溃了，李想正开开心心地在和一个女生划拳喝酒，小翌刚刚收拾起的眼泪再次滑落，她转身跑了出去。
“小翌！”孙燕来不及对李想发火，跟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