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翌在尚德的酒吧跳舞也快半年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大大小小的酒吧里很多。她们当然不要念书，拒绝一切枯燥乏味的事物，生活昼夜颠倒，崇尚自由主义，爱跳舞，爱打扮，爱漂亮，享受纸醉金迷的快乐，挥霍一塌糊涂的青春。也许我们看得太表面，性感的装束，诱惑的举止，无所谓的表情和颓废迷茫的生活态度，或许我们又看得太片面，夜晚的精灵，物质与时尚的奴隶，还是早熟与无知的典型？
或者她和她们只是贪玩而已。
在李想家的大床上，两人依偎着吸烟，一个人抽万宝路，一个人抽520。
“李想，你家真大，床也好大，我想有一个大床可以睡。”
“屋子太大了空荡荡的，床太大了一个人睡会害怕。”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我爸不想回家，不，也许他只是有很多家，只是不想回这个家。也许他唯一会想起我的时候，就是每个月叫他秘书给我卡上打钱的时候。”
“哦，我要是有个这样的爸爸就好了，我不需要看到他，只需要打钱到我卡上，爽！”
“你爸爸呢，为什么不管你，你不也一个人住吗？”
“我爸爸死了，穷死的。我妈改嫁了，我讨厌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妈就把老房子留给了我，我妈真好。”
“我感觉我们挺像的。”
“就是你很有钱，我却没有，我以后嫁人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有钱。”
“……你也可以自己挣。”
“我只会跳舞和做爱，你觉得哪个比较挣得多一点？”
“……”
李想又点一支烟，火光有些亮，小翌把头埋进李想怀里，她柔软还有些湿润的头发弄得他有些痒痒。
“我不会找你要钱。”
“我也没准备给你。”
“你算是我男朋友吗？”小翌的声音很柔软。
“……”
小翌将嘴唇贴过去，堵住李想要说的话，他们接吻，缠绵，黑暗中，李想的嘴角咸咸的。
不要去窥探女孩的心，那是孤独与柔软的泥沼。
又一个冬天到来，夜幕低垂的时间提前到下午六点左右。汤妈妈的病情时好时坏，在老汤的搀扶下，终于回到了家。虽然病情没有稳定，但回到家的感觉，总是亲切的，冰冷的病房怎么能比得上自家床褥熟悉的温暖。
“只要吃着药就可以了。”汤妈妈勉力微笑，她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说话声音也十分微弱。医药费不能拖欠了，老汤拼命在工地打工，汤杰担负起了放学后陪伴母亲的重任。
没有太多的交流，汤杰只是坐在母亲的床边。母亲忽睡忽醒，醒着的时候便仔细地看着汤杰，他的头发，他的眉毛，他的鼻梁，他的眼睛，眼神温存。
“如果照这样的治疗强度，您夫人怕是很难挨过这个冬天了。”
“哮喘明明就是小病呀！”老汤有些睁不起双眼，他太累了，干涩的眼睛却得不到眼泪的滋润，他必须坚强。
那些日子汤杰没有再和李想出去玩，陪伴照顾母亲成为了那段时间唯一的主题。
“需要什么帮助，你告诉我。”
李想的鼓励总还是让疲倦而忧愁的汤杰感到宽慰。
汤杰忽然学会了很多东西，如何买菜，洗衣服，熬药，还有陪伴。老汤为了方便联系，给汤杰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小灵通。那段时间两父子再没有了争吵，两个人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只是沉默，他们都预感到一些什么。
那些日子，时间安静地走过，所有的喧嚣被关在门外，冬日的阳光洒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汤妈妈不再能说话，她的呼吸越发轻缓而急促，她无法再将视线集中在汤杰年少英俊的脸上，她的视线里只有无尽的光明与黑暗的更替，时间是在继续向前的吗，还是已经戛然而止了。
“妈妈，吃药了。”
新年前夕下了一场小雪，清晨的阳光又温暖起来。母亲睡得那样安详，汤杰把药碗放在桌旁，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他将脸贴上去，所有的记忆都散乱在脑海里，随波逐流。比起父亲失声沉默中剧烈战抖的身体，汤杰在那一个时间里则是出奇静止着，只是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后悔的念头，因为他应该告诉母亲，他是多么爱她。
人间实在太痛苦了，她受了太多的苦，只是到别的世界过她想要的生活，不然她走的时候不会那么安详。
“妈妈，我爱你。”
每个母亲应该还是希望亲耳听到孩子说出这句话的吧。
这个冬天应该都不会再下雪了。
葬礼很简单，也没有太多的亲戚朋友参加，李想站在汤杰的身旁，他显得格外地沉默。没有人哭泣，也许有的人没有悲伤，而有的人只是太过悲伤。
葬礼结束的那个夜晚，汤杰失声痛哭，他并不能在此刻感受失去母亲的漫长的悲伤与惆怅，只是变成没妈的孩子这个事实的符号烙印在心里的那一个瞬间，实在是撕心裂肺。他努力回想母亲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快乐细节，但浮现在脑海的只有病榻上母亲慈爱的眼神中透露着的对人世的不舍，她对人世的繁杂并无心留恋，只有对挚爱的人的牵挂。
汤杰精疲力竭地在床上啜泣，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当所有的光线消融在汤杰朦胧的泪眼中时，微曲的身体在墙上的投影显得格外孤独。
“汤姐是个好人，哎，好人薄命呀。”
“可怜阿杰还这么小……”
邻里间的叹息，父子俩也习惯了，生活却还是要继续。汤杰变得更自立，主动承担了很多家务，而老汤却时时陷入沉默，仿佛还在悲痛中难以自拔。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更寡言少语。老汤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管着汤杰，甚至让他能在外面自己吃就自己吃。
他时常一个人出去喝酒，他不希望儿子看到自己颓废的样子，但家里接连的打击实在太大，他一丝振作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好读书，考好大学。”
无论是清醒还是醉酒，这是老汤唯一对儿子讲的话。
那么把问题交给时间吧，无奈的父子第一次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给我一支烟。”
李想被汤杰的话狠狠吓了一跳，汤杰吸第一口烟时，被呛得眼泪直流。
有天汤杰陪李想去上厕所，恰好遇到四五一群的高年级男生在那里抽烟，其中一个黄头发的一直盯着李想看。
“嘿，小子，你是不是叫李想？”黄头发把住李想，嚣张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啊，我是李想，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但你总该认识猫咪吧？”
“猫咪？认识，但是我没有养。”李想被黄头发问得莫名其妙。
“猫咪是我女朋友！”黄头发声音愤怒。
“哈哈……”而李想却失声大笑，连这些天一直臭着脸的汤杰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臭小子，你少嚣张，待会儿打到你哭都哭不出来。”恼羞成怒的黄头发一掌拍到李想头上，他的朋友也围了上来，把李想和汤杰堵在中间。
“同学，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李想眼神忽然锐利，他心里莫名地兴奋起来，几个白痴这次算是惹对人了，也不猜猜他身旁这个貌不惊人的斯文小子是混什么的。
“有本事，你再打一下他的头。”汤杰面不改色，指了指李想。
话音刚落，黄头发又一下打在李想头上。
“喂……”李想委屈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出现在镜头前，汤杰的拳已经贴到了黄头发的脸上，每人一拳，五个男生没有一个再能站起来，汤杰的虎拳虽不说是快如闪电，但铁定是动若惊雷，旁边的李想已经是目瞪口呆。
“完……完了？”李想指指脚下疼得龇牙咧嘴的几个人。
“那你还要怎样？”
“那去训导处吧，反正是他们先动手的。”
“听说他出拳的速度跟闪电一般，‘哗’一下过去那几个高二的就全OVER了！”
“听说他根本没有出拳，只是指着李想的头说了句‘你们敲呀’，然后那几个人就倒下了。”
“你那个太夸张了，可信度极低，我刚刚听说了，其实他是传说中的校园拳王……”
“好帅哟，我就说嘛，如想想般帅气的男生的好朋友一定不会是凡人的！”
“对，别看汤杰平时这么闷，他摆POSE一定超有型的。”
“你们想知道真正的汤杰吗？”
“想——啊——！”
忽然在沸沸扬扬讨论着的人群之中钻进了一颗笑嘻嘻的脑袋。
“想帅，你可不可以下次换种方式出场呀，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一个女生抱怨到。
“李想，没事了？”
“废话，训导处那几个小瘪三能难得到我吗？”
“想帅，快讲讲神秘的汤杰吧！”
“其实，汤杰曾经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他很好动，喜欢看动画片，喜欢扮孙悟空，喜欢……”
“这一段可不可以快进。”
“好啦，你们知道‘南门三虎’吗？”
“哪部动画片里面的？”一个女生眨巴着眼睛问。
“白痴，孤陋寡闻，我知道，曾经的尚德大战，很有名的！”一个在尚德广场附近长大的同学得意洋洋地说。
“对，当年以传承中华武术为己任的南门上下挑选出了三位杰出的师兄弟，与代表邪恶势力的新武社……”
“李想，好像只是他们的老板比较坏而已。”
“不许打岔！南门与新武社之间为争夺武林盟主而比武，‘南门三虎’大显神威，赢得了观众朋友们的心。但是奸人使诈，南门落败，惨遭灭门，只剩下‘三虎’之中年纪最小的汤杰。他只好隐姓埋名，躲在这所破学校里面避开敌人的追杀。但是今天，他为了救我，他最好的朋友，不得已而暴露了身份……”
正当李想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个黑影已经笼罩了他。
“李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啊，哈哈，汤杰你拉屎为什么这么快！”
“你给我站住，我非修理你不可！”
……如果没有李想，也许汤杰真的很难熬过那段日子，师父和杨威走了，苏生走了，欧阳也走了，母亲去世，父亲整日消沉于酒中，那种彻骨的孤独感煎熬着汤杰。要是没有李想，汤杰会是怎样的一蹶不振，甚至不是学会吸烟，放纵自己在学校里使出南拳所能释放的，也许他会想到更极端的释放。可是因为有李想，让他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彼此需要的朋友，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存在的价值。
用南拳伤人又怎样，用它来保护自己仅存的东西，是现在汤杰唯一能做也愿意去做的事情。
又是一年的圣诞节，对于汤杰这个年龄的每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无比期盼的美好日子。温暖柔和的灯光、悦耳轻松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气氛，还有那些充满琐碎回忆的场景，广场、步道或者是必胜客餐厅，还有关于礼物的，都在不经意间，在脑海中串成一条蜿蜒的小径，向着回忆的深处延伸。
“爸，明天圣诞节，李想叫我出去玩。”
“去吧，我约了朋友打牌，书要记得看，别光想着玩。”老汤勉力微笑。
父亲柔和的态度在一段时间里让汤杰很不适应，他早已习惯了父亲严肃的表情与粗暴的举止言谈。
汤杰现在毕竟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老汤也会体会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能给儿子的东西所剩无几，他又有什么资格对他的儿子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他没有扛起这个家，他内心的愧疚与悔恨甚至超过了那个寄托在儿子身上强烈的愿望。那个梦，在一切美好的事物破碎时显得越发的扭曲与不真实，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那么，作为一个失败的一家之主如今能给儿子的，只是多一点自由，那多一点的自由，也是在为了维系他心中脆弱的愿望，那毕竟是儿子的出路，他这个前车之鉴太明显了。
挣扎于一切凡事的痛苦之中，老汤选择让自己沉迷于烟酒与麻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朝着他所认定的正确的人生轨迹向前行进，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辜负他和他去世的妻子为他做的一切，他相信儿子已经忘掉了去武校的想法……那么让精疲力竭的自己休息一下吧，老汤实在太累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同学们议论着圣诞狂欢夜的去向，熙熙攘攘地向校门外涌去。
“汤杰，我定好了位，就是那次去的那间酒吧，我叫了小翌，我们先去吃海鲜火锅！”李想兴高采烈。
“又是你请客？”
“不会让你请，当然别指望小翌，她……”
“你别说人家财迷啦，别人是女孩子，本来就该你花钱，你是他男朋友好不好。”
“是，杰哥你教训的是，我该请……哦，还有小翌叫了她的一个好朋友，听她说很不错，而且是单身，你今天可以不是电灯泡了。”
李想一脸坏笑。
“神经。”
在海鲜火锅店门口，远远就能认出小翌，因为在这么冷的天穿超短裤的女孩实在很少。她身边站着的女孩也不输她，穿的短裙。
“嗨！”一看见李想，小翌一个熊抱扑到他的怀里。
“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燕子！”
“孙燕！”汤杰惊呼出来，化妆后的孙燕跟素颜的她判若两人，不敢相信这个成熟中透着性感的女生竟然是那个单纯的初中同学。
“嘿，汤杰！”
“原来你们认识？”小翌喜出望外，感觉是自己撮合了一段故友重逢。
“当然，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可好了。嘿，你还好吧？”孙燕问汤杰。
“还好，你呢，我一时还没认出你来呢……”
“呵呵，人总是要变的嘛，女孩子爱打扮不好吗，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虽是这样说，但是汤杰并不喜欢女孩子打扮得妖娆。
“我的圣诞礼物呢？”小翌挽住李想，撒娇说。
“什么圣诞礼物，请你吃海鲜火锅就是圣诞礼物。”
“哼，不行，你答应我的。”小翌嘟起嘴。
“那你不吃吧，我们自己去吃。”
“好，你行！”
小翌气愤地挣开李想，而李想一用力又把她拉回怀里。
“喏，给你。”
“什么呀？”小翌忍不住笑了，一脸幸福。
“不知道自己看呀。”
小翌迫不及待地打开，是一条漂亮的水晶项链。
“帮我戴上嘛。”
“自己没手呀？”李想装作没好气。
“哎呀……”小翌接着撒娇。
李想拿过项链给她戴上，小翌满足地靠在他的肩头，此情此景，羡煞旁人。
四个人大吃特吃，火锅的热气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温暖着空荡荡冷飕飕的胃。
去酒吧的路上，落在后面的汤杰和孙燕聊了许多初中的事情，两人说说笑笑地很快就走到了酒吧门口，汤杰很久没有觉得这么轻松了，也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
但酒吧的嘈杂的环境实在让汤杰觉得头晕，所以当那三人放下外套奔向舞池时，他只是坐在那里独自喝酒抽烟吃水果。
汤杰想不通今晚这么多的人怎么跳舞，大家在里面挤成了一锅粥，根本就没有伸胳膊伸腿的空间嘛。
一个人喝了几杯后，孙燕钻了回来。
“好热，好热！”孙燕端起一杯酒和汤杰碰了一下，干了。
“燕子，你怎么会认识小翌呢？”
“啊，出来玩的时候认识的，在重点高中压力太大了，需要释放呀。”
“哦，原来是这样子。”
“为什么不去跳舞？”
“不喜欢，只是李想说到这里来玩，算是陪他。”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变坏了哟？”
“母亲去世之后。”汤杰淡淡地说。
“啊？”音乐声太大，孙燕没听清楚，她换到汤杰身边坐下。
“我说，母亲去世之后。”
“对不起……”孙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桌子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520点上，这个动作也让汤杰吃惊不小。
“你也抽烟吗？”
“抽着玩，呵呵，压力大嘛……别干坐着啦，我们玩骰子吧。”
“我只会玩猜大小。”
“那就玩猜大小，输了的喝半杯。”
两个人摇着骰子玩起来，虽说汤杰只是第二次玩，但这种靠运气的游戏孙燕丝毫占不到便宜，不多一会儿，孙燕就喝到脸颊通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头轻轻靠在了汤杰的肩上。
“醉啦？”
“嗯，有点晕。”
“那休息一下。”
“不，干杯！”孙燕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别喝了。”
孙燕仰起脸，忽明忽暗中眼神迷离，她慢慢凑近汤杰，然后闭上眼睛，她的唇离汤杰越来越近，汤杰很想避开，却失去了避开的力气，他也闭上眼睛，迎上去。
忽然，舞池传来一阵骚动。
“臭小子，你干什么？”
“老子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呢？”
汤杰拉着孙燕挤进去，人群中央李想正和一个年轻人争执，小翌被挡在他的身后。
“怎么了？”汤杰挤到李想身边问。
“操，这孙子吃小翌豆腐。”李想气急败坏。
“臭小子，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讲，谁吃她豆腐了，她自己贴上来的。”
那年轻人笑得邪恶，身旁几个人也跟着起哄。
“嘴巴给我干净点！”李想被激怒了，想冲上去，却被汤杰挡在身后。
“看好她们俩。”汤杰对李想使个眼色，转身过来，逼视的眼神锐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