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更像是胜利了。”汤杰在陪伴杨威去医院的路上，傻乎乎地笑。
“我们输了比赛，但是赢得了尊重。”苏生也很高兴。
“对，我觉得……我没有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南门！”杨威说着，有些想流泪。
“废话，你是我们的骄傲，大师兄！”南门弟子都围着杨威欢呼。
“不过说真的，阿杰，也许现在我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了吧。”
汤杰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心里乐开了花，一种成就感在他的心里燃烧着，他想去挑战，挑战所有的高手，他想证明，自己有多强。
没有人记得那年那场表演的情况，也没有人关注过比赛的黑幕，但是“南门三虎”的威风传遍了整个尚德，武术天才汤杰更是一时间声名远播。很多年后，南门虽已不复存在，但尚德的孩子们不再扮奥特曼或者圣斗士，他们会说：“我们是‘南门三虎’！”
每一个参加这次比赛的选手都获得了一百元奖金和一箱“猛牛”牌牛奶，汤杰自然也不例外，他现在正抱着这箱牛奶徘徊在他家楼下。
“这不是汤杰嘛，你回来了呀，我今天有听说你在广场比赛，听说你帅得不得了呀！”隔壁的大婶看见汤杰，激动地拉着他说起来。
“我是背着我爸爸出来的，还和他吵了一架，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说。”
“哎呀，老汤呀，那个老顽固，就知道吼呀叫呀，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教育孩子还用那老一套，用句流行语这个叫什么来着，叫没品，我跟你说……”
“大婶，谢啦，没什么的。”汤杰溜之大吉，一转眼，已经到了家门口，站在这里，看着斑驳的墙壁，那种亲切感，让汤杰心里还是为之一动。
汤杰透过油腻腻的窗户往里张望，老汤正紧锁眉头地坐在那里抽烟，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满了出来。
“爸。”汤杰推开门进去，把牛奶和奖金放在茶几上。
“不错嘛，离家出走一天就能带回来这么些东西，干脆你还是走个十年八年的再回来好了。”老汤一脸的倦容，但他没有发火，把手里的烟也灭了。
汤妈妈听见响动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紧紧拥抱住汤杰。
“你一晚上跑哪里去了，以后不许吓妈妈了，你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你。”
“我才不担心呢，他翅膀硬了，想飞就飞。”老汤没好气。
“快去给你爸认错。”
“爸，我错了，对不起。”虽然汤杰心里不服，但是嘴上还是服软，因为在他心里有更重要的计划，他不能和老汤一直杠上。
“算了，只要没有下次，这一百块是你挣的，自己拿着，好好读书才是最重要的，没几天就要中考，这对你很重要，决定你的人生。”老汤语重心长，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吼大叫。
“我知道了，爸。”汤杰没有说什么。
老汤看儿子没有顶嘴，以为是自己改变策略与教育方法的成果，很是欣慰，并决定今晚全家三口出去吃牛肉火锅。而汤杰也决定在最近好好表现，因为大师兄不在，南门的活动只好停止，所以也不会担心最近因为时间问题再和父亲起冲突。
一家人的生活，又重新回到平淡，回到汤杰所看到的平平淡淡。
“阿杰，我星期五的飞机去香港，然后飞去纽约，星期四晚上我请了些朋友，我们一起吃个饭。”
汤杰放下电话时，心里莫名难受。
吃饭的地点选在尚德新开的一家海鲜酒楼“东海食府”，装修富丽堂皇，大厨是特地从香港请来的，一时成为尚德上流人士的追捧之地，汤杰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到这里吃饭。
苏生包下了酒楼最好的包房，除了汤杰、杨威和苏生的几个铁哥们外，还有欧阳南熙。
“大师兄，你手没事了吧？”杨威今天特地穿了一身白，好给缠着的绷带搭配，看得大伙忍俊不禁。
“没问题，我厉害着呢。”杨威会错了意，举了举缠着绷带的手，很得意地笑。接骨很成功，费用是由新武社出的，师父在比赛两天后回来，原来他家里根本就没出事，一切都是贾为民和高副部长搞的鬼。
苏生戴着新买的黑框眼镜，白衬衫配着一条松开的黑色领带，英俊非凡，他端起酒杯，纯正的红酒在金色的灯光下荡漾。
“各位，我不太会说话，但是在尚德的这些岁月，真的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关照，谢谢你们让我觉得这座城市充满了回忆，让我即使远在异乡，心里也装满了温暖……”
“今天好煽情。”杨威又感动又好笑，苏生平时都少言寡语，今天却像在演韩剧。
“呵呵，是，今天有点激动……阿正，你是在中学最挺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喜欢摄影，这部SONY的单反相机送给你，希望你能拍出好的风景，会说话的风景；阿明，你就知道读书，你也要去外地了，这套书是你的最爱，现在送给你；大师兄，这根双节棍可是镀金的，耍起来绝对有气势，不过得等你伤好了来；阿杰，真的很谢谢你，感谢你把我带进南门，学习南拳，也感谢你一直照顾欧阳，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弟弟看，不过你现在真的再也不是那个小孩子了，这只打火机跟了我五年，我不吸烟，但是我喜欢它，现在送给你，我最好的兄弟……”苏生把打火机放在汤杰的手中，这时再没有人说笑。
“欧阳……”苏生走到欧阳的面前，今天的欧阳穿着长裙，长发安静地披在肩头，“这条项链，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它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丢了它，生命会停止，我会崩溃……欧阳，但是当我遇见你，你成了我生命中的另一部分，我这一辈子，都会深深祝福你，我最爱的天使，所以这两部分应该在一起。”苏生的眼泪滑过脸庞，当他把项链戴在欧阳白皙的脖颈上时，大家鼓起了掌，欧阳低着头，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漂亮的长裙上。
苏生与大家干了一杯，牵着欧阳的手出去了，点的满桌子的菜自然不能浪费，剩下的人大吃特吃。只有汤杰一个人坐在那里发着愣，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些美味佳肴，他不知道苏生和欧阳到底是在搞什么，他只知道他自己搞乱了自己，他见到欧阳时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心跳和见到苏生时一次比一次的尴尬，让他不知所措。
爱上兄弟的女孩是老土的情节，但爱情正是因为这样才被称为永恒的主题，似乎他们太小了并不懂什么是爱，但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感觉能超过初恋的滋味，无论是两个人的感觉，还是一个人的感觉，总是像一杯热红茶，充满苦涩的温馨。
“汤杰，你发什么愣呀你，吃呀！”
“好，我敬大家一杯！”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汤杰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一口下肚，看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吃完了饭，苏生和欧阳还没下来，大家委托汤杰去叫他们俩，问了服务生，原来苏生和欧阳在天台的花园。
电梯门打开时，汤杰看见苏生和欧阳紧紧地抱在一起。
“苏生，我们要走了。”
一秒，两秒，都是煎熬。苏生松开手的时候，汤杰咬破了嘴唇。
“阿杰，我走那天你们要上课，不必来送我了，你加油哟，好好考试，武术天才……还有就是，一定帮我照顾好南熙。”苏生的眼圈红着，一去不返的告别哪怕是对于学生时代的他们，似乎也是那么沉重。
苏生牵着欧阳的手，大家把着肩走出酒楼，苏生与大家一一拥抱。
苏生送欧阳回家，他们俩先上了苏生家的车，临走时苏生摇下车窗和大家挥手。
“南门三虎！”当车要开始发动时，杨威突然对天高喊。
“加油！”
保安为之侧目。
这是最后一次，尚德的夜空回荡南门三虎的呼喊，杨威紧紧握住汤杰的手没有松开。
“阿杰，我也要走了，还有师父，长沙那边有个武术学校的校长是师父的朋友，他让师父过去帮他，而且在尚德我们南门得罪了不少人，迟早混不下去，所以……所以南门在尚德也许暂时成为过去，你好好考试，如果没考好想来武校混，就打师父电话。”
“为什么不告诉苏生？”
“笨，你还嫌他活得不够累呀，干吗让他更难过。”
“我不会放弃武术的，我一定会来武校的。”
“随缘吧，你也不小了，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我生是南门人，死是南门鬼！”汤杰喝多了，脑袋里乱七八糟。
“武侠片看多了吧你，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与杨威道别之后，汤杰回到了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梦一个接一个重复着袭来，没有苏生也没有杨威，没有离别也没有悲伤，只有欧阳南熙天使般的容颜，各种表情，各种话语，无序播放，断点再接，一遍一遍，没有停息。
看着黑板旁的倒计时牌，还有三个星期，考前复习愈发紧张，每个同学都一脸疲惫和凝重，当然也不乏如郭壮这类放弃之辈，每天睡得昏天黑地，就等吃中饭时间跑到网吧去玩网络游戏。
“阿杰，现在几点了？”上课正上得人昏昏欲睡，欧阳忽然转头问。
“第四节课呀，十一点，你昏头了？”
“没……现在苏生应该到香港了吧。”
“欧阳，你不要难过了。”汤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欧阳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没有。”欧阳挤出一个笑脸，却是那么苦涩，看得汤杰心疼。
“欧阳，学了一个星期累死了，我晚上请你吃肯德基。”
“好久没吃了，还真有点想，你为什么要请我呀？主题！”
“算……感谢你给我补英语吧！”
“不行！一顿KFC就买断我的辛勤劳动，也太廉价了，不行，不行！”说到吃，欧阳来了精神。
“这个钱反正是那天比赛赚的奖金，要是你那天没收留我，让我睡了那么舒服的一觉，我一定打不好，所以，就当做答谢你吧！”
“YES！就先让你请我吃顿KFC吧，至于学费嘛，再议！”
“没问题。”汤杰摸摸欧阳的头，看见欧阳的脸上重现的一丝笑容，汤杰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对了，我还没去买同学录呢，放学陪我一起去买！”
“又是同学录，没创意……”汤杰翻开数学习题书，咬着笔头做起来。
陪着欧阳逛商店，这应该是男朋友做的事情吧，万一遇到同学的话，那些同学一定会发出愚蠢又奸诈的笑声，就像是狗仔队找到了爆料的素材那样，无比兴奋。
其实兴奋的是汤杰才对，他手心冒汗，眼睛的余光扫到极限以至于用眼过度两眼酸痛，还要不住地幻想电视里面男生和女生一起逛街的情景，也真是难为他。
“嘿，汤杰，你看这个熊熊的同学录怎么样？”
“蜘蛛侠这个比较好吧。”
“我是女生，哪个女生喜欢蜘蛛侠！”
“不是呀，很多女生都喜欢蜘蛛侠的。”
“但是你看见哪个女生用有蜘蛛侠LOGO的东西的？”
“嗯……网眼袜算不算？”
“汤杰！”欧阳大叫一声，握紧拳头，引来频频侧目。
“这个熊熊的不错！”汤杰马上转移。
“真的？”
“真的。”
“那就买这个喽？”
“好。”
“……再看看。”
汤杰差点没摔下去，男生永远不能体会女生买东西时的心情，就像女生永远不能体会男生陪女生买东西时的心情一样。
十分钟之后，欧阳拿起最先的那个熊熊同学录到收银台付账。
“选一页。”欧阳对汤杰说。
“干吗，我也要写这个？我最不会写这个了。”
“快点啦。”
汤杰随便抽出一页，上面的印花是一只看起来傻乎乎的熊抱着一颗大桃心。
“嘿嘿，这个熊熊很像你！”欧阳笑得一脸灿烂。
肯德基人满为患，因为周六是儿童节，很多父母都带着小朋友来这里用餐。
“要不换个地方吃？”汤杰看着长长的人龙，立刻想投降。
“不要，我要吃儿童套餐！”
汤杰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东西，而欧阳却没占到位子，汤杰站得腿都直了，还缺氧。
“要不，我们去尚德广场吃！”
两个人打车到了广场，刚下车，汤杰便被一个挎着相机的中年妇女拉住。
“小兄弟，和你女朋友一起照个快照吧。”
“谢谢你，我们不照。”汤杰红着脸准备开溜。
“照一张嘛，才十块钱，又不贵，来嘛！”妇女死拽着汤杰不放手。
“我们是私奔出来的，身上没钱，嘿嘿！”欧阳语不惊人死不休，当时没把汤杰给吓晕过去。
“这女娃子真会开玩笑，私奔哪有不带点钱的，电视剧里私奔都带钱了！”
“我们私奔得很慌张，没准备多少钱。”汤杰红着脸解释。
“十块钱都没有？那还吃肯德基，你蒙谁呀，哈哈！”
“阿姨，你赢了，十块钱，给我们照吧。”
欧阳拿出十块钱塞到那妇女手里，然后挽住汤杰，然后微笑，然后按下快门。
“从来没听说过私奔还照相的。”汤杰的脸已经红到可以PK关羽了。
“哇，收好了，好酷哟。”也不知道欧阳在兴奋个什么劲，“我要告诉苏生今天的酷经历。”
“你还是杀了我吧。”汤杰的红脸瞬间变白脸，跟表演川剧变脸似的快。
拿到洗出来的照片，两个人笑得都有点怪异，也许，是因为“私奔”的缘故吧。
……
坐在台阶上看着城市美丽的夜色，享用着美味的晚餐，晚风凉爽，抚弄着欧阳的长发。
“真好吃呀！”欧阳啃完鸡翅，正要用嘴吸吮手指，却被汤杰一手拉住。
“什么烂习惯，改！”汤杰拿着纸巾仔细地帮欧阳擦手，欧阳的手很小，手指却是那么修长。
“你们以前就是在这里练南拳吧。”
“是呀，不过现在，物是人非了。”
“不错嘛，成语也，物是人非，是呀，真是个不错的成语……”
欧阳看着朦胧的夜色，有些疲倦。“现在的苏生，应该在太平洋的上空吧。”欧阳轻轻靠在汤杰的肩头，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着。
“怎么不说话了。”汤杰把可乐放到地上。
“沉默，有故事的人喜欢沉默。”
“那你有很多故事喽。”
“不知道。”
“那你给我讲故事吧。”
“可以说的太多了，便什么也不想说……你呢，阿杰？”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知道我很笨。”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听着广场的欢笑，却是宁静……“喂，这垃圾是你们扔的。”一束光射向汤杰和欧阳，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汤杰定睛一看，原来是张队长。
“张队长，是我。”
张队长爬上几步台阶，走到汤杰和欧阳面前。
“哟，汤杰呀，好久不见了，你小子，怎么，出名了就不回来看看了。”
“出啥名哟，你别拿我开涮。”汤杰笑笑。
“哟，你女朋友？”张队长一脸诡笑地看了看汤杰身旁的欧阳。
“不是啦，是同学。你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不过没你们南门，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少了人请你吃牛肉面。”
“嘿，你小子，别学那个杨威没大没小哈。”
“开玩笑嘛，现在没了南门，新武社的人这下拽晕了，是吧？”
“哈，你不知道？新武社也完了，臭小子不看报纸，不关心时事，这么大的消息！”
原来，前些日子举办的“今日尚德”大型文艺演出很成功，但参加武术表演的并不是新武社，因为在那之前一连串的事件，让新武社彻底瓦解，并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比武大赛结束之后，高副部长很是得意，所谓得意者忘形，仅仅一个星期之后，他便因巨款来路不明被“双规”，大家传闻他涉嫌收受贿赂的金额高达百万。“贪”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东西，为了金钱，置党纪国法于不顾，终于被拉下马来。当日尚德新闻头条一出，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新武社的老板贾为民也涉嫌贿赂国家干部，甚至非法集资，恐吓勒索等违法行为亦浮出水面，不过他在要被逮捕当天收到消息提前外逃了。
这样新武社陷于瘫痪，别说参加表演，就连正常的运作也不可能了，新武社教练学员顿时作鸟兽散。那几位功夫了得的小伙子也各奔前程，不知去向。
对于经历了尚德比武的新武社和南门人来说，仿佛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一段故事画上了句号，只留得一声叹息。但对于平常老百姓来说，广场上依然是那么热闹，跳“坝子舞”，散步遛狗，喝茶聊天，和往昔没什么分别，只是在黄昏夕阳之时，看不见那群挥洒汗水的少年，英武的身姿，漂亮的拳脚罢了。
走在送欧阳回家的路上，汤杰满心感慨。
“背我，我的脚走得好痛。”
“是你说要散步回家的好不好？”汤杰回过神，看着撅着小嘴的欧阳。
“不管，走这么久了你一句话不说，好闷！”
“好吧。”
背着欧阳，汤杰当然一百个愿意，嘴上唠叨一两句，心里却装满了实实在在的幸福。他不想再去思考那些过去的事情，他要珍惜能陪伴在欧阳南熙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只要耳边能感受到欧阳的呼吸，每一盏走过的街灯，都会闪烁幸福的光芒。
那天下午特别闷热，没有一丝风，乌云却不住地往城市上空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