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节日的视觉盛宴:中国贺岁电影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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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贺岁片个案解读(2)

第三次的看与被看的转变,发生在摄影车上,随着尤优镜头的变化,我们看到泰勒这一国际大腕,在面对制片方的压力以及日本方面的介入,表现出极度的疲惫,他几乎是扶着车身慢慢走进摄影车的。随后,他将尤优带入自己的镜头中,于是,泰勒和尤优同时成为被看者,他们之间已经表现出友善与信任,泰勒将自己的手表送给尤优,并委托尤优为自己办一个喜剧葬礼。可以说,随着其他文化的渗透(影片中的日本公司),以及自身文化的固化,西方也同样期待新的文化元素的注入以打破僵硬的状态,对于中国而言,这是展现自己的机会,也是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契机。因此,尤优承接了泰勒的委托,虽然面对极大的困难:没有资金、没有经验,却未曾放弃。也曾愤怒地问露西“这不是坑我么?”在得到“你可以不干,没有人逼你”的回答后,硬着头皮想方设法来筹集资金。正是因为该举措,他成为整个葬礼的负责人,拥有了话语权,也成为了观看者,在王路易思考东西方的时差问题,提出葬礼是不是在清晨播出,方便欧洲观众时,尤优却坚持先考虑中国人的感受。此时的泰勒则成为被看者,这次的被看,并不是尤优单个人的看,而是作为遗体,被整个世界来看。这个视阈的转变,还伴随着中文取代英文,成为交流主要语言的变化。当王路易与露西会面的时候,王路易带着翻译,甚至于自己也一口英文,但是他所谓“我们公司有规定,当我们正式与外宾谈判的时候,双方只能讲本国语言”的言论却被露西和尤优嗤之以鼻,“有这个必要么?”可见,相较于影片前半段一直讲英文的设定来说,汉文化从式微开始到被尊重,被应用,这种转化,事实上也是其他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承认。而尤优从被看者到观看者的转变,虽然过程十分艰难,也并不被人理解,却作为中国形象的代表,从影片开始的胆怯,逐步走向坚强和有主见。

当然,此间还有很多小的视阈变化,如露西的形象从原来的强势逐步成为被看者,当她坐在尤优家的椅子上哭泣时,她也逐步失去了看的权力。这种缺失在泰勒好转后才又得到回归,因此,我们可以发现,一个人的话语权与其实力有着极大的关系,也就是,如果中国要有自己的话语权,一定要在经济上有着可与经济大国抗衡的实力。

然而,当泰勒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视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这是影片看与被看的第四次转化。尤优再一次成为被看者,而他认为仍然危在旦夕的泰勒,则成为暗中的眼睛。这是西方文化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的又一次觉醒,此时的泰勒并不急于告知尤优真相,而是用观察的方式去认识尤优,也在认识真正的中国。这种观看,已经不再是完全主观的,按照西方传统认知的观看,而是采取一种放任的态度,无论其手段是如何荒诞,都客观地去评判,认可其可行性背后的生命力。而尤优在无知无觉中,依然本着中国传统价值中的诚信,拒绝了会毁坏泰勒名誉的投资建议,拒绝了盗版DVD的招标,向着世界发出一声呐喊:“你这样的民族工业趁早破产。”这也道出中国在面对世界市场时的心声,我们将不遗余力地保护知识产权,我们要坚持自己的民族尊严和文化道德。也正是尤优的善良和有主张,使得泰勒认识到真实的尤优,使得西方看到真正的中国。虽然也不乏王路易(王小柱)这样崇洋媚外、唯利是图的文化掮客,不乏依仗暴力、强买强卖的黑社会,但是民族精神却融在了社会底层小人物的骨子里。

《大腕》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其娱乐因素也是冯小刚必须要考虑的。导演在安排泰勒喜葬的过程中,融入了大量的喜剧元素,用嘻笑怒骂的形式传递给观众快乐和可思考的讯息:电视中随机采访中“我说四个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报丧鸟啤酒、各式广告拼接而成的地毯、贴有各种商标的气球,各种被戏谑的商标:“可笑可乐”、“彪驴”牌运动鞋、“硕士伦”隐形眼镜、“杀手牌”太阳镜等,加上各种时尚的消费文化符号:大片(张艺谋《图兰朵》),明星(臧克家、雪村、傅彪)悉数登场并一一被笑骂。这个展示过程,不断强化生活中的种种荒谬。尤优在设计葬礼的同时,未尝不是导演自身价值实现的过程,是在自己与社会之间寻找平衡点的过程,其中大量的黑色幽默对体制和制度进行善意的提醒,体现了冯小刚对《大腕》的期待,他希望除了让大家感到有非常可笑的地方之外,就是让你笑过之后,还有一些可以思考的东西。比如说商业社会带给我们生活的一些冲击,一些影响。而泰勒这位观看者,在观看自己葬礼的时候,重拾了自信。这正是西方文化自身的反思,在观照他者的过程中,看到自身的缺陷,并依据其他文化的闪光点,在不断的交流中得到升华。

影片最后一次视阈转化,发生在疯人院。泰勒“复活”导致尤优和王小柱的发疯,也使得尤优又一次成为被看者,尤优装疯以逃避广告商的追债,但是这种境地却因泰勒的帮助得到解决。这种设定体现了西方权力的延续性,是中国对现实的认可,即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承认西方文化霸权的存在。而当中国社会各色人等在喜葬的闹剧中逐一展现后,泰勒重新把握到一种讲述当代中国图像的方式,他不再拍摄皇宫、庙宇那些传统的古老帝国的象征物,而是选取了尤优,这样一个活泼的小人物的喜剧爱情故事为题材,对结局设置的决定权也交给了尤优“这是你的电影,你的故事,你的笑话,你选择结局好吗?”我们可以看到,泰勒与尤优的对话不再是看似询问、实则命令的语气,而是发自内心地、真正尊重尤优的想法,期待平等的探讨和交流,这种变化,正是中国所期待的,与西方大国间的平等对话。因此,虽然尤优在交流中仍然磕磕绊绊并不流利,但是已经能够不通过露西的翻译,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而尤优与露西的爱情,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中国内地电影与香港电影的隐喻:“香港经济处于起步阶段时,市民由于自卑心理,电影中描写的多是西方风尚,淡化自己的民族身份”,随后,“富裕了的香港人要寻找民族自豪感,时装片摆脱了崇洋自贱的习气,得到迅猛发展,为香港贺岁片的兴起营造了氛围。”207当香港回归后,看到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的内涵时,那种民族共同感和民族自豪感成为了所有华人满足自己社会认同的精神需要,因此,中国内地从“经济起步”向“经济高速发展”的过程中,香港逐渐向内地靠拢,汲取经验、拓宽发展空间,可见,尤优和露西交往的过程虽然并不那么顺利,但最终仍然会走到一起。

所以说,正是影片五次看与被看的视阈转化,使得《大腕》呈现出叙事结构上的多重反身性。它首先是中国人拍摄的(导演冯小刚必然会站在中国视点上思考)电影,讲述西方人拍摄中国的故事(泰勒拍摄中国),其中又包括中国人对西方人的反拍摄(尤优拍摄泰勒)、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拍摄(泰勒拍摄尤优),这种拍摄,从被动的被看到主动积极地观看,视阈变化的核心结构其实是隐藏在看与被看变化过程中权力的运作。正如杰姆逊所言,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了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208可以说,《大腕》是一则关于中国形象的寓言,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从一开始沉默被动的他者到最后主动参与到西方对中国的叙事中,完成了一个中国与西方共谋的社会图像。因此这个图像在中国入世的时候上映,是衷心的祝福,也是冷静的思考。

(第三节镜花水月的感动

中文名:天下无双

外文名:ChineseOdyssey

出品公司:上海电影集团,香港泽东

制片地区:中国,香港

导演:刘镇伟

编剧:刘镇伟

制片人:李金翰

主演:梁朝伟,王菲,赵薇,张震

类型:喜剧,爱情

片长:97分钟

上映时间:2002年2月

主要奖项:第9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最佳影片、第9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影后、第2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4项提名、第39届台湾电影金马奖4项提名2002年上映的《天下无双》是部标准的贺岁电影,有着各种喜剧元素:热闹喜庆的音乐、轻快愉悦的叙事以及时不时无厘头的搞怪,这些因素又杂糅成对爱情、对生活的期待和祝福。因此上映后不仅获得2300万元的票房收入,也赢得了观众的强烈反响,可以说,作为贺岁电影,《天下无双》无疑是成功的。

《天下无双》的主题是爱情,而“传统的爱情片都有一种爱情至上的基本精神,往往用爱情超越一切、战胜一切的绝对信念来组织故事,并且通过或高扬或低落的结局来强调和深化这一信念。”209影片中有两对情侣:正德皇帝(张震饰)和阿凤(赵薇饰)、长公主(王菲饰)与阿龙(梁朝伟饰)。由于长公主是在女扮男装的情况下与阿龙、阿凤认识的,因此,这就出现了影片的第一个冲突:阿凤喜欢上一身男装的无双,而无双却爱上了阿龙;随后,正德皇帝也微服到了江南龙凤店,与阿凤产生了真挚的爱情,阿龙和无双的关系也在无双表明其女子身份后得以明朗化。然而,当两对兄妹在店中相会,误会尽除的时候,太后出现了。这是影片的第二个冲突,同样也是两对兄妹爱情面对的最大障碍,即身份上的悬殊。虽然正德皇帝难得的执着使得太后同意阿凤进宫,然而,阿龙却因为内心的胆怯,未能带上龙凤戒,与无双分开。直到阿龙被点醒,鼓起勇气去拦截即将嫁到西域的无双,最后他与无双在桃花林中相会,兄妹俩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不难发现,《天下无双》在剧情的设置上延续了以往爱情片的叙事结构,将冲突集中在父母反对、阶级差异、疾病、生死、天灾人祸等现实障碍上,但与传统爱情片中各种磨难层出不穷、主人公痛苦为难的安排相比,这些磨难并未持续太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爱情的助力:正因为阿龙希望无双娶自己的妹妹阿凤,才会结交无双、关心无双、不愿送无双离开。恰恰是在为阿凤挽留无双的过程中,阿龙和无双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父母(太后)的反对在正德皇帝一声大吼“我要娶她”之后便得到解决,龙凤戒则更像是对阿龙的考验,是帮他鼓起勇气面对爱情的道具。因此,《天下无双》更像是一部爱情童话,削弱了外界对他们爱情的作用,淡化了主人公面对阻碍时内心的痛苦,着重强调爱情的美好和力量,这就迎合了现实生活中“尽管在大众文化时代人的情感日益走向平面化,人们对爱情的持久与牢固疑虑重重,事实上,在许多人的内心深处仍然保存着一份对真爱的希冀,对富有深度的爱情的欣赏。”210影片选取皇宫和龙凤店分别作为有顾虑的现实生活、真挚的童话世界的意象,暗示出生活其间的人物的心境,前者单调、刻板、压抑,森严对称的皇宫内虽然金碧辉煌,却显得阴沉而毫无生机,象征隔阂的布幔隔开皇帝和皇太后、多年未开化的桃树。当长公主从皇宫中走出后,画面便开阔起来,无边无际没有障碍物的草原、富有生机的小河、门和窗常常是开着的龙凤店,都象征人与人之间良好的沟通。与皇宫里的人相比,这些小市民自由自在、活泼随性,这样的对比,加强了对主题的进一步深化,尤其是作为爱情意象的桃花,在有爱情的地方(龙凤店、无双和阿龙最后住着的小岛),便盛开着夭夭且灼灼,就连皇宫中数年未开的桃树,在片尾也大肆绽放,恣意而张扬。

区别于其他类型片,喜剧片所期待的是观众接连不断的笑声,这也是评价一部喜剧片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准之一。由于笑声源自影片中的笑点,即影片中喜剧元素,《天下无双》中融合了大量的喜剧元素,用以此来刻画人物性格、推进情节发展。而人物的性格又能够作用于喜剧元素,如阿龙,他并非一般的、模式化的人物,而是机智聪敏却又滑头无赖、贪图安逸却又善良热情的圆形人物。他首次出场,便是一个十足坏蛋的形象,疤脸、独眼、说话时恶狠狠地咧着牙、操着一口蹩脚的方言,只是为了在群斗中更好地展现自己的杀气,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冲上前去的时候,画面一转,方才还恶声恶气的群匪灰溜溜地蹲在一边,阿龙妄图通过狡辩来逃避责任,却被带人皮面具的师父识破,从他身上搜出狼牙棒、琵琶、大刀等物品,还用“高速扫描仪器”拍下了他种种荒唐的“违反行为”。正是这种不可能性营造出了荒诞情节,形成了一个个小的喜剧冲突,令人捧腹。而这也正是导演刘镇伟一贯的喜剧风格:“极尽疯狂夸张之能事,吸取卡通漫画之精华,提炼胡闹搞笑之荒诞,对传统类型电影进行大幅度纂写或完全颠覆,对正统类型人物进行逆向式喜剧性塑造,并进行现代时装性的另类包装。”211这些特点,我们都可以在影片中找到,尤其是疯狂夸张与胡闹搞笑,如阿龙回家乡后万巷皆空的情形,与阿凤重逢时,杀气腾腾的对峙被飘飞的符纸打破,两人严肃地进行孩童般的打闹;阿龙得意地认为双胞胎之间的感应,然而他所认为的感应其实是妹妹阿凤在嘲笑他未擦干净的眼屎;阿凤问阿龙“你看我,我从头到脚,哪里地方像个男人?”回应她的,是一位路人大叫“先生”……正是这些无厘头,却又显得十分真实的情节、对话,使得主人公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尤其是电影里,多次运用角色定格的手法,通过主人公自己的解说来阐明真实心声,使得主人公的性格更加立体,也摆脱了一般电影中人物作为虚拟人物的单一处境。当人物的想法与现实出现偏差时,又会形成微妙的小冲突,如长公主无双游至镇中,差点儿被水泼到身上的瞬间反应赢得了大家的叫好,也使得阿龙心跳加速,然而阿龙却认为是妹妹爱上了他,于是,他的心声便是:“当时我和他的距离是七公尺零八公分,在不够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我做了个决定:我看他人品不错,身手也挺好,所以我决定把他介绍给我妹妹。”而与此同时,无双的想法却是:“在不够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我做了个影响终身的决定:既然我身上的银两没了,这个傻瓜又要请客,所以我决定,吃死他。”两个人互相算计的独白使观众会心一笑,因为这种行为是日常性的,对观众来说并不陌生,每个人都读得懂,因此,主人公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会因为这种独白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