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暮春的日子总是多雨,老天爷仿佛执意要催生什么或摧毁什么,我的心情也开始在雨中霉变,真正渴盼着阳光。
W会是救命的稻草吗?
她是我大学时代的校友,我们以书信订交已整整五年,彼此都欣赏对方的才智,这无疑就是一种隽永的友情。五年里,我和她始终缘悭一面,因而只能借助于书信中零散的信息来勾勒对方的形容,但这终究只是一个缥缈的影儿,根本就不可靠。她似乎颇看重这份神秘感,我觉得这样子也无可无不可。
在多雨的暮春时节,W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要从千里之外御风飞来。
机场离市区有四十多公里,飞机晚点了两个多小时。将近午夜时分,飞机终于破空而至。照W的意思,我们不要任何接头的标志,比间谍更技高一筹,只凭直觉从人堆里去寻找,看彼此在对方心目中能否能得上号。这主意够新鲜,也够刺激。
然而,接机的人群散尽,仍未见着我想象中的那位淑女翩然出列,只见十几个女子纷纷如鸟投林,落入到那些接机男子的怀抱。顿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同伴H君也帮我四处寻找,他过来说:“门口有一个女孩,看她焦急的神情,好象在等人,不知是不是W。”我顺其所指,上前试探着问道:
“你是W吗?”
“我就是。”
原来如此。我们同时伸出右手,轻轻握了一下,丝毫没有原先想象的那种大呼小叫的激动劲头。我内心的失望显然在面部表情上有所泄露,尽管随即巧加掩饰,但以W敏感的心性,肯定立刻就察觉到了。
那几天大雨封门,我们终于未能出去逛逛街市或看看风景,两人在一起尽管不乏谈资,却终嫌兴味不足。
我和W之间这五年依靠书信建立起来的友谊就像沙塔一样坍塌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补救,也缺少挽狂澜于既倒的信心和豪情。
一个雨日的黄昏,她问我:“你看过日本电影《W的悲剧》吗?”
我淡然作答:“看过。没什么印象了。”
“片中的W指女人(Woman),是一个象征。那种爱情的悲剧是大多数女人都难以逃脱的劫数。在人生的苦海里,女性抓住爱情做救命稻草,却纷纷溺水。这些上演不衰的悲剧几乎具有一个共同之处:女人太依赖于男人了,就算她们在经济上早已独立,在感情上却仍然奴性十足。男人们总喜欢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侦视女人的秘密或施舍自己的同情,这些可怜虫自己一无所有,还要装作绅士一样去扒窃女人的感情。”
她越说越激愤,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火了,便敛住话锋,让我发表高见。老实说,对于这样的话题,多年前,我就不感兴趣了,这会儿哪有什么高见可以即兴发表?
“你认为异性之间能建立牢不可破的友情吗?”
W意犹未尽,换了个话题,我不好再搪塞她。
“异性之间的友情最初是守恒的,但在流变的过程中,他们的航船要么泊入爱情的港湾,不再回舵;要么去风浪中冒险,终至沉没。异性的友谊应更多地倚赖于理智的维系。然而事与愿违,他们的感情容易沟通,理智却难以接轨。因此,除了极少的例外,异性之间的友谊都是浅尝辄止,名存实亡。”
W缄默不语,久久地听着窗外的雨声,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凄迷和失落的神色。
后来的日子,我们去了湘西,原以为青山秀水可以消除彼此的隔阂,殊不料在山水之间,我们更加疏远了。路途的种种不顺固然败坏了心情,而性格的处处不合也加添了烦恼。
“回去吧,对我们来说,这些风景形同虚设,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没有多大意思。”
W不再掩饰自己落寞的情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内心也满是苦艾的滋味。
在回程的火车上,我写了一首小诗给她:
欲见终难抑,重逢未可期。
勿忘来时路,空山鸟语稀。
其中虽有追挽畴昔的情绪,却没有惜别伊人的意思,她显然看出来了。
“好朋友不见面,至少还可以纸上谈心,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们该如何收拾残局?”
这个问题,我只好留待异日去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