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站在山谷与你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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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逝川上的两个水漂

逝川,即岁月河。两个水漂的典故源自一首外国现代诗,意指相爱者是两个水漂,旋飞时起落点大抵吻合的两个水漂,沉没虽然有先有后,但它们人生的轨迹是相印相叠的。

无疑,这是一首爱情诗。

读这首诗的时候,你就在火炉边。寒风的僵指在窗户玻璃上叩出哀怜的音调,苦楝树思谋直身而立,麻木的骨节好一阵噼啪作响。今夜的月牙儿扯拢厚实的云絮作氅作被,冷寂的晚间只有几声哑涩的嚣声漂浮,也很快就冻结在这座城市的喉咙里。我们不冷,坐在书桌上的自鸣钟不冷。轻音乐正弥散着柔若无骨的情绪。

两个水漂,你和我;两个水漂,或许如此。

注定的时刻,我们相向而行。

这世上,有些人一旦相遇了,或是相毁相仇相残杀,或是相亲相爱相扶持。他们的人生互相扭结,解不开,斩不断,至死方休。谁又能看出端倪,谁又能闪身规避?

我似乎见过你,在这陌生的地方,我的想法不免诞妄,猜疑是在梦中的某条碎石小径,但不能确定它的真假。会有什么来由呢?嗣后,我才悟知,你的微笑太过亲切,太过温暖,初晤时,就使我生出彼此熟识已久的错觉。

初识的日子晃荡得很厉害,像是树巅的一枚熟果子,被摇落在我们的间隔地。你只问过很少的几句话。当你得知我童年丧母时,眉梢抽搐了一下,眸子旋即濡湿,泪光莹莹。

“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小就失去母爱呢?”

这近乎天真的疑惑中有不容置疑的善良,我不能不感激。

告诉你,我曾活得很累很孤独,我只有极少的几位朋友,他们是我的笔我的书我的音乐,那是一个在心灵缝罅间蠕行的时期。后来,文学御风而至,真诚的人们仿佛雨后的蘑菇一下子全在我身边冒出来,我这才学会感激和报答,敢于正面与咬啮心灵的蝗群交锋。人生豁然开朗了,我从此也学会了等待。晦暗是暂时的,我还有明天,还有明天之后的明天。

“我一直生活在亲情与温慰中,幸福是一种浸得血红的药酒。有时,我很害怕它的颜色。我因而脆弱,不能触冒风寒,被劝阻在一间温室里。我真希望我能有一份出走的勇气。”

你会有的,我体知到你的刚强,你之所以一直循规蹈矩,是怕伤了亲人的心。

这份初识的默契与和谐预告了后来的心灵风暴,但我最珍视的时刻却是这注定的时刻。

起先,我并不知道你写诗,我的文学朋友中写诗的也有几人,她们的诗既发表在现代派气味如葱如蒜的刊物,也发表在神秘气息如宗教画的脸颊。你文静娴雅,不说诗也从不走神,只专注地对待迎面而来的人与事。如今,诗歌大半变成了现代意识的菜谱,莫非你想成为一级“厨师”吗?

后来,我读到你的诗,如江南的蕙风,如江南的芭蕉雨,你的弦索布在心头,你用嘈嘈又切切的音符呼唤曾经失手打碎的日子,轻叩每扇向大千世界坚闭不开的心扉。我仿佛看到从无极伸来温婉的手指,抹平“书页”上被各种痛苦揉搓的皱褶。

于是,我敢抖擞余勇言及那个生生不息的主题,我不愿意仍像一位青年诗人所说的那样:看着天际的云觉得亲近,看着咫尺的你却觉得遥远。

你说:爱情是一封写满了咒符和蝌蚪文字的信,你曾在一百只邮筒前徘徊,而它们不断怂恿你,你知道只要一闪念的错失,你就从此将命运的钥匙交付出去。你将它揣在怀里,看别人的信一封一封地坠入那无底洞,消失了踪影,听不见回声,你毅然掉头而去,从此执意要将那封维系着所有情愫所有希冀的信当面呈递给一个人。

你将拥有追悔可及的再次选择。

我的心为之怦然激跳了,那人是谁?我默问千回。

你身姿绰约,伫立在青春的峰顶,满可以倨傲地说:“我拒绝八面来风,拒绝那些沉重的积雨云,也拒绝迷乱的星空苍白的月色,拒绝枝头花树上果的诱引。”

那么,你期待什么?

我不该这样不着边际地提问,原因很简单,迄至我完成这篇文章的时候,你仍然对爱情讳莫如深。

吃梨的时候,我忽生奇想:爱情何尝不可比作这梨,不能贪吃,任凭你有饕餮之欲,那样多的品类那样多的数量又岂能穷尽?不如细细地咀嚼手中的那一只,想象自己所吃的是梨而不是梨中极可怜的一只,所得是爱而不是爱中极微渺的一份。这样,失望便少,信念不移。若反其道而行,则甜果变为苦果,吃了又扔,扔了又吃,无非折磨舌上的味蕾,终至失去感觉。玄妙的是:哲学上的“一”恰恰是“全”。

仿佛野人献曝,我将这番绮思告诉你,仅为了博取一粲,但你听得那么认真,颔首时,你希望我牢牢记取刚才说过的一席话,为自己,也为另一个人。

我要牢牢记取的还有你此时此刻的神情,那淡淡忧郁的神情。

我若能品出咖啡中的丝丝苦味就好了。我总觉得杯中的液体够甜,你闪烁的眼神够迷离,华灯初上的夜晚够魅惑。殊不知,我们默不作声,时间已被撂倒一大片,这丝毫也不尴尬的缄默使我们肯定这个夜晚并未虚度。

两个水漂,你和我;两个水漂,但愿如此。

我们年轻得发慌,手中拥有一大捧岁月纯金的铸币,那些伪币制造者,那些挥霍尽所有日子已囊空如洗不名一文的人们怎能不枉自悲哀?

我们都有一份可爱而又可为的事业,彼此的感情也不曾绕树三匝无枝可栖。人生千百回合不舍昼夜地与爱情的悸痛厮斗角力,胜败的运数从来就不易占卜。你担心我们内心虽起风暴而外部世界还对我们过于宽容,帆船仍只在港湾里簸动,谁知道它会不会在远航时颠覆呢?铁达尼号不是沉入了北冰洋吗?

那么,就让我们用心记取那些诗句吧,即便我们不是两个人生轨迹相印相叠的水漂,我们也曾有一个相同的着落点。这已是永恒的纪念,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