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离开美国财政部数月之后,也就是花旗集团并购案发生约一年之后,韦尔邀请他加入花旗集团董事会,并担任执行委员会主席,这是一个不涉及行政管理的职位。很明显,鲁宾会对花旗集团董事会其他成员产生相当大的影响,他们当中很少有人是从事金融工作的。鲁宾不想被日复一日的管理工作束缚,也向韦尔表明了这个想法,但韦尔知道鲁宾能量巨大,能为公司提供不易得到的机会,还可以做一个宝贵的“顾问”(鲁宾喜欢这个措辞),于是作出安排,给鲁宾丰厚的薪酬,足以让他对这份工作保持兴趣和忠诚。这相当于在10年差一点的时间里,总计支付给他1.25亿美元,由现金和股票构成的年薪(不包括使用飞机和其他津贴)。到2009年离开花旗时,鲁宾已积累了530万股普通股和期权,这些资产已贬值为区区1 500万美元,一年来跌了90%。鲁宾总是声称,他在花旗集团只是挣到了若在对冲基金,或作为其他银行集团首席执行官,便能轻易赚到的钱。此言当然不虚,不过在其他地方,他可能得多承担一点职责,才能挣到这么多的钱。谁有鲁宾那样的声望和社会关系,无疑也能在别处找到可赚大钱的职位。
显而易见,当时鲁宾加入董事会,对花旗集团是很有价值的,但他的角色从一开始便不清晰。从得到的报酬来看,他似乎是全职高管,可他说起自己的角色时,又纯粹是非行政管理人员,由他担任主席的执行委员会的角色和目的也从来就不清晰。有一样很清楚,就是在关键时刻,他支持了桑迪·韦尔,保持了韦尔留下来的局面,比如,当约翰·里德提议和桑迪·韦尔一起辞职,由来自外部一位独立而不结盟的首席执行官替代时,鲁宾支持了韦尔;当韦尔过了正常退休年龄,而想继续担任首席执行官时,鲁宾又支持了韦尔;当查克·普林斯在没有设立临时委员会的情况下,由韦尔推荐,直接任命为首席执行官时,鲁宾还是支持了韦尔。
据报道,鲁宾也热烈赞成为了能让维克拉姆·潘迪特为花旗集团服务,以8亿美元的价格收购潘迪特管理的对冲基金公司;潘迪特不久便被提拔为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他在别处可是从未有过担任类似职位的经历。回首往事,董事会所作出的所有这些决策似乎都有问题;韦尔离开公司之后,看来也由于鲁宾的催促,董事会才同意提高花旗集团的交易头寸,却没有相应地加强风险管理能力,这似乎同样有问题。有些花旗集团股东可能还认为,在公司比较困难的时刻,鲁宾似乎对公司并没有足够的付出,而他得到的报酬却那么丰厚——在韦尔离开后,他拒绝担任董事长,在普林斯走后,他拒绝担任董事长,迫使董事会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以伦敦为活动中心的温弗里德·比肖夫,尽管那时比肖夫似乎对花旗集团的关键运营问题不很了解,有时鲁宾似乎也不是很了解。
但并不是鲁宾弄沉了这只船,虽然他可能也并未作出什么努力来挽救它。董事会被桑迪·韦尔留下来的东西迷住了(花旗集团一位级别较高的经理,在韦尔离开首席执行官职位几年后,曾在我的学生面前把韦尔描述成“活着的偶像”),这样一直到了花旗集团第二次接受政府紧急财政援助。韦尔所建造的体量巨大、多平台、交叉销售、业绩为王的双位数增长机器,即使在他离开很久之后,即使这种业务模式已显然没有产生预想效果,也完全按照自己的惯性运行着。自2000年以来,花旗集团基本上持续不断地纠缠于贷款和交易损失、代价高昂的法律纠纷、严重的违规行为和严厉处罚,与此同时,花旗集团仍在从事有增无减的收购活动。
花旗集团的风险管理和控制制度,远远够不上管理35万员工的需要,这些员工有着各种不同的公司文化,在数以百计的产品线上工作,在全球各地承受着持续不断的压力,必须作出业绩,否则就够受的。考虑到花旗集团财务状况不断恶化,而2008年9月美联银行已到了形势极其严峻的时刻,我们很难理解,收购美联银行在花旗集团董事会的眼里能有什么意义,但董事会否认该银行的不足之处,只将这次收购机会看做一个合理而必需的战略举措。他们心里清楚,花旗集团和美联银行2007和2008年的合并贷款损失和核销会达到1 800亿美元。尽管如此,花旗集团还是伤心欲绝,并且窘迫不已,因为富国银行横插一杠,提出了更高的收购报价。事实上,输给富国银行,可能让花旗集团躲过了一颗正瞄准其心脏的大而危险的子弹。
花旗集团的战略推进,因需要高额成本支持而未达到预期效果:交叉销售一般而言会涉及向客户提供补贴,这会减少收入,增加风险,其中有些风险(如花旗集团对安然和世通的多种敞口)是花旗集团常做的风险授权交换的结果。花旗集团的战略,旨在让日益庞大的公司长期以15%左右的增长率提高利润,但对利润增长的追求,却引导公司收购越来越多的文化和业务不同的公司,使得公司无法进行管理,同时又引导公司对交易员和银行家进行过度激励,使他们无力管理好自己制造的风险。
除此之外,若再想到高级别管理人员经常发生人事调整,监管和品牌形象问题,以及股市已不相信公司高管持续不断地推介公司的漂亮说辞,你便能明白花旗集团多平台、高增长的战略已将公司带到了何处。2009年1月,花旗集团宣布2008年第4季度亏损83亿美元(主要是因为出现了121亿美元的贷款减值),全年亏损187亿美元。这是连续5个季度出现亏损,亏损总计已达280亿美元。花旗集团还宣布,长期担任公司董事又曾任时代华纳董事长的理查德·帕尔森,将替代温弗里德爵士担任董事会主席。后来,花旗集团宣布,2008年亏损又增加90亿美元,总计达到277亿美元,这在美国公司史上属于亏损数额最大之列。
2009年2月,美国财政部宣布把对花旗集团的持股比例提至36%,潘迪特将留下来,但花旗集团要改组董事会,多数成员最终将是真正独立的董事(宣布这个决策时,联邦监管部门已开始了改组行动)。根据协议,美国财政部同意将投资于花旗集团多达250亿美元的优先股转换为普通股,让花旗集团卸下支付优先股股息的沉重负担。这样一来,纳税人将可能遇到更多风险,但若公司好转,也会有更多的获利潜力。
到这时,花旗集团已多少有点像一个行动迟缓、思维迟滞的人,无力让自己重回赢利状态,在自己不能或不愿出售的问题资产的重压之下步履蹒跚,同时肚里又塞满了政府提供的资本,这些资本应在数年之内通过利润或发行普通股所得资金来偿还,而这两者现在看来都不太可能。政府迫使花旗集团取消股利,聘用新的独立董事,还力劝花旗集团卖掉花旗美邦,并放弃长期抵制,使法院得以修改抵押贷款条款,以免抵押贷款出现违约,花旗集团在抵押贷款领域的主要竞争对手,都强烈反对花旗集团的这种抵制立场。政府最初是被说成扮演被动的角色,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花旗集团的业务战略为其他大型全能银行树立了榜样,那些银行不得不在资产负债表的规模上跟上花旗集团,不得不大力扩展投资银行业务市场份额,不得不依赖自营交易创造利润。花旗集团对摩根大通的影响最大,摩根大通就是化学银行、汉华实业银行、大通曼哈顿银行、摩根银行和美一银行合并的产物,其间还收购过一些规模较小的投资银行,然后便是收购贝尔斯登和华盛顿互惠银行。花旗集团还影响了美洲银行的战略思维,欧洲一些全能银行如德意志银行、瑞银集团、汇丰银行和瑞士信贷等,也受到了同样的影响。
全能银行战略看上去一度产生了不错的效果,就其原因,是因为这一战略能博得机构投资者及其他金融专业人员的信任。投资者相信桑迪·韦尔是摇钱树,无论他做什么都照单全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买他的账都赚了钱。韦尔在全盛时期所做的,是自沃尔特·瑞斯顿以来,人们对银行业进行投资时遇到的最新鲜的事物,他在基金经理和证券分析师中吸引了一批支持者和崇拜者,公司股价由此被推升至25倍市盈率的高度。在收购花旗公司之后,股价最初是下跌,但后来便开始反身向上,收复了失地,还上涨到2000年中的每股50美元。此后科技股泡沫爆裂,其他问题也开始被披露出来,包括纽约州总检察官艾略特·斯匹泽力查华尔街,导致了韦尔被迫辞职。
这些问题使股价降为30美元,但后来又回升,2006年年底攀升至每股55美元,不过到这个时候,韦尔已离开花旗集团,公司股票市盈率因投资者越来越抱有怀疑态度而减少了一半,虽然2006~2007年间股票表现仍优于两大竞争对手摩根大通和美洲银行。然而,2007年以后,即便最忠诚的机构投资者也一定对这种业务模式产生了怀疑,因为在花旗集团参与抵押贷款和杠杆收购贷款市场的运作,已让人明显看出是有害的之后,这种模式似乎已完全崩溃。的确,花旗集团承受着很多压力,需要改变业务模式,2009年年初公司股价已跌至每股1美元,但潘迪特、鲁宾和董事会都视而不见。2009年11月底,花旗集团又从问题资产救助计划得到第二轮意外但合乎需要的融资,就在这之前,潘迪特还为公司的战略辩护:“这是一种极好的商业模式。”他如是说。但所发生的一切证明并非如此,这种业务模式必须改变。的确,花旗集团已作出改变,宣布出售花旗美邦和成立花旗控股便是明证。花旗集团剩下的唯一问题是,政府支持的管理团队将其他业务处理掉之后,是否能复兴花旗公司的银行业务。如果不能,大概公司会进一步分拆资产,变卖后偿还纳税人。
过度使用杠杆
在2000年爆裂的投机性泡沫与7年后爆裂的这场泡沫之间,主要的不同之处在于,这场泡沫杠杆程度要高得多。一旦出了问题,杠杆便会伤害使用它的人。毫无疑问,当2007年抵押贷款市场发生内爆,抵押担保证券和债务担保证券价格突然深幅下跌时,使用杠杆程度最高者遭受的损失也最为严重,它们是对冲基金、金融公司的自营交易员、私募股权基金公司,以及提供杠杆的银行和大宗经纪商。
银行,甚至是遵守《巴塞尔协议》规则的银行,遭受了巨大损失。不受《巴塞尔协议》规范的投资银行和对冲基金,也同样损失惨重。尽管银行声称,相较于投资银行,自己受到了更多监管,杠杆程度更小,但它们的总杠杆率与投资银行不相上下,都在25~30倍之间。大型投资银行实际上会受证交会制定的《加强监管实体》规则的规范,这套规则要求投资银行报告《巴塞尔协议》规定的资本充足率。但投资银行只能使用有限的存款,不得不依赖市场提供资金,而市场自有其信用标准,当价格下跌时,便准备卖掉担保物。为了获得融资,投资银行不得不逐日对证券头寸按市计价,也不管那些头寸是否持有到期。这套市场价值规则,限制了投资银行利用杠杆对头寸进行融资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