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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使知道我爱他(2)

“保保!”我听到妈妈喜出望外的声音,我冲进卫生间,保保正躲在洗衣机后不停地撕着卫生纸。

“保保!”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弟弟,好像他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没想到,保保手一推脚一踹,我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

“保保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又闷又痛。

妈妈轻轻拉我起来:“不是的,点点,你千万不要那么认为。你一定要相信保保不是不想和姐姐拥抱,只是他做不到。妈妈最近看了一本书,叫《星星的孩子》,才算彻底明白了。写书的葛兰汀和保保一样,也是生活在这地球上一小群星星的孩子中的一个。葛兰汀告诉我们,星星的孩子无法正视别人、无法握手、更厌恶拥抱,因为他们极度敏感,‘人的世界’对他们的感官来说,是太过刺激了。

葛兰汀从小就一直幻想某种可以拥抱自己的机器,给她适度的温暖和压力,长大之后,她竟然自行创造出可以满足她被拥抱的需要的设计,由自己控制压力的大小,慢慢地,她一点点能够忍受握手、甚至拥抱。”我像在听天方夜谭。

妈妈笑了:“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那部机器,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试验都没关系,只要能给我一个真正的拥抱,反正我已经准备把有生之年都交给保保了…

…”“哦,妈妈,妈妈……”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我能为保保做些什么?”“去买点纸。呵呵,保保真利索,一刀纸都快撕完了。来,”妈妈在保保身边蹲下来,“喜欢吗?妈妈教你啊,大的撕成小的,小的撕成碎的……”“噢!”我响亮地应着,赶紧跑下楼去。

我推开便利店的门出来,看到对面街角一对人儿深深拥抱着,啪嗒,手中的购物袋从忽然松开的指尖掉下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妈妈要开始艰苦卓绝教保保学会真正拥抱的时候,爸爸却把他的拥抱给了另一个女人。

“你回来啦,保保会撕纸头了!”妈妈兴奋地招呼着回家的爸爸。

我知道家里飞满了碎片,看上去杂乱不堪。爸爸一时像从天堂掉进地狱。“神经病!”他一脚甩掉了皮鞋,“他让我们过不过日子啦?”“你说什么?保保不是你的儿子吗?”妈妈错愕极了。

“儿子?”爸爸苦笑着,低低吼着,“我养他那么多年了,你让他叫一声爸爸看?他要不叫就不是我儿子!”“没人性!”妈妈气得发抖,“好,你要不认保保,也不要做我的老公了!”“你有多久没有为我熨过一件衬衫,做过一顿热饭,陪我好好说说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部养家机器,赚了钱回来就往那个无底洞里扔!呵呵,好吧。不做老公也罢,儿子没有希望,老婆没有温暖,我还要留在这里干什么呀……”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在我记忆里,这是爸爸妈妈第一次吵架。

爸爸猛地拉开门,我从门外一下子跌进屋里,“爸爸,不要去找那个阿姨呀!”我六神无主,拉住爸爸的衣角,心急之下,那句话就冲口而出了。

“让他走!”身后,妈妈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爸爸离家出走了。那个晚上,保保精力充沛,纸片从这个房间撕到那个房间。我扫地扫得好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法院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我盯着爸爸的眼睛问:“你还爱妈妈吗?”爸爸说爱,可是妈妈整个人已经完全属于保保,爸爸说他有一种被放逐的痛苦。

妈妈的执拗、保保的不可救药,都像一个无底洞,让他不断深陷、不断坠落……

爸爸签字的时候,笔画软软的、草草的,飞快地扔了笔就走,样子像一个逃兵。

妈妈的表情平静得让我害怕,我以为妈妈也跟着弟弟到了另一个星球。

保保当然只能跟着妈妈,我就判给了爸爸。出了法院大门,妈妈突然紧紧搂着我,哭了。保保像是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吓着了,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他一边跑,一边撒尿,街上的行人都停下来看他,好像他是一只奇怪的猴子。

“保保!”妈妈松开我去追弟弟。我下意识里觉得好丢脸,于是不但不帮着妈妈追,还一跳,离他们远远的。妈妈不顾一切地闯红灯,一路险象环生。保保突然停下来,痴迷地看着红绿灯。

我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场景,我和爸爸,妈妈和保保,站在宽阔的马路两边,中间是川流不息的车子。我们就像站在河的两岸,河流湍急,谁也无法泅渡过去。

妈妈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努力微笑着朝我挥挥手,好像在说:“走吧,没事了!

”树叶的影子斑斑驳驳在妈妈的脸上跳动,我感觉到妈妈的心正碎成一片一片。

爸爸把房子留给妈妈,我跟爸爸住进了嘉梨阿姨的新房子。她好像真的很喜欢爸爸,所以待我很客气。我有了一间单独的房间,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安静。可我实在太想妈妈,太想保保了。一个月不到,我就忍不住转了好几辆公交车,拎了满满一大袋纸片,不顾一切回家去了。

我屏住呼吸摁了门铃,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房间的布置和所有的家具也统统变了,整个景象差点儿让我错乱。

“她把房子卖了,不知道她带着保保搬哪去了,好像、好像听说去乡下了……”我哇的一声哭起来,妈妈肯定是被爸爸和我伤了心,所以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要见到我们。

我哭着回家,爸爸也着急了,拨妈妈的手机停机,打到妈妈的公司,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什么?她正式办辞职手续了,连退职金也取走了?!”妈妈已经在那家财务公司工作好多年了,她只要再坚持一年,就可以享受终身员工的所有优厚待遇。

可是妈妈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就这样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像一棵植物一样连根拔走了。

我夜夜梦见穿着蓝白点点连衣裙、笑容清新的妈妈向我伸出温柔的手,梦见保保在漫天纸屑中突然露出惊鸿一瞥的笑容。有时候两个梦又重叠在一起,一会儿我变成了保保,一会儿保保又变成了我……

醒来,我泪流满面。我和保保,都是妈妈的孩子啊,都是迷路的孩子啊。保保啊,快点醒来吧;妈妈啊,快点回来吧!

每天放学,我都乘坐不同线路的车,去往城市的东西南北角。常常我在路上低头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好想看见妈妈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是没有,四周都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天,不知不觉又逛到妈妈原来的家,抱着可有可无的希望,我又一次摁了家里的门铃。这一次,我没有白来,新房主交给我一叠东西,妈妈订阅的《小天使报》,妈妈常常看的报纸。

我翻到了上面刊登的报社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爸爸和我来到了设在市儿童教育研究中心里的《小天使报》编辑部。主编是个圆鼻子的挺和善的叔叔,他读了我写的那张纸条以后,有点儿为难地抓着头皮说:

“我们还从来没登过这样的东西呢,再说,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妈妈肯定会看到?

”我的寻人启事只有一句话——“妈妈,求求你不要再躲猫猫了。我好想你,好想保保。快点回来吧,再给我念那首悌督的诗。心碎的点点。”“你们的创刊号是不是免费赠阅的?”我问。

“我的弟弟叫保保,被人叫做星星的孩子。只有妈妈一个人相信他一定会好转,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好转过。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看见妈妈眼睛红红地坐在厨房里,我走过去,妈妈指着上面短短的几行字说:‘写得多感人呀。’接着她念给我听,用她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我不会说不会看/但是我能想象/我有希望也会期待/我会感到痛但我不会哭/所以我就等到伤痛慢慢平息的时候“我看了一下作者叫悌督,一个11岁的重度自闭儿童,住在印度班加罗尔市。他和弟弟一样,也是住在这个地球上的很小的一群星星的孩子。

“我猜就是因为这首诗,一向很节俭的妈妈破天荒地订了你们的报纸,而且,她会一直看下去。因为孤军奋战的妈妈也只有在报纸上得到安慰,也才有了力量…

…”编辑部里所有的人突然都沉默了,爸爸的眼睛也红了。

就在一周内,我的寻人启事刊登在《小天使报》报头旁边,整张报纸最最醒目的位置。

然后,然后,某个午后,清脆的电话铃响起,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妈妈,你在哪里啊?”我的眼泪啪啦啪啦落下来。妈妈消失的那段日子,我泪腺特别发达,轻轻一碰,就滚出一大串一大串,止也止不住。

我和爸爸一秒钟也没犹豫,马上坐车赶往妈妈住的新地方,离市区不到50公里的一个郊区村庄,叫香花桥。

远远看见保保站在院子里,妈妈正手把手地一只手帮他握住一个小搪瓷杯,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吸管,妈妈鼓着腮帮专心地吹肥皂泡。我一点点走近,屏住呼吸看保保,他的嘴唇一动不动,眼睛还是平视着。妈妈不知疲倦一样吹呀吹呀,透明里折射出五彩光线的泡泡漫天飞舞起来,保保好像有一丝丝被触动了,一下一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抬起了眼皮。

“妈妈——”我欢叫着扑过去,“我看见保保会看肥皂泡泡了!”“真的!”妈妈蜻蜓点水一样,一边轻轻、温柔地亲了一下保保,一边打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小鸟一样扑进她怀里的我。

“不要哭呀,点点,本来妈妈想差不多忙完了这件事情,正好来接你过暑假呢。

”妈妈黑了、瘦了,可是神采奕奕,笑得宛如晴空万里。

“来,参观一下我和保保的王国!”妈妈的状态不是一般地好。

没想到妈妈的新房子有那么大,一排两层楼房,楼上楼下都有六大间,有点儿像营房。最叫我喜欢的是楼房前的大院子,还有楼房后边的一大片竹林。

妈妈摊开一只手说:“房子的主人是对老农民,养了五个儿子,所以安排好每人一上一下两间,剩下的两间老夫妻自己住。可是儿子们都买了城里的房子,末了小儿子还把他们都接去住了。我就买下来了,我喜欢这里的空气,保保也不用整天关在屋子里。”就妈妈和保保两个,住得了那么多间房子么?我心里冒出一个问号。

“就你们两个,要注意安全呀。”爸爸仔细检查着每一扇门窗。

“马上还会有人来这里。”“喔。”爸爸沉思着点点头。

“不问我为什么吗?”过了一会儿,妈妈忍不住问爸爸。

“你总有你的理由。”爸爸淡淡地笑着。

“对不起呀,我没跟你打招呼就把房子买下了。”妈妈低声说,“因为决定得很急,这里的地段和价格都很合我意。”“够不够啊?”爸爸问。

“你都猜到了。”妈妈的脸微微红了,她低头一个个摸着手掌上的老茧,语气轻松地说,“够了,我只不过牵了个头,还有一群和我一样的爸爸妈妈,我们是很多人一起在做这件事情。”“这里的小朋友玩的东西我全包了!”爸爸站在大大的院子中间指指点点。

呀呀,我刚刚怎么没发现?院子的地面上用粉笔画着一个个框框,上面标着滑梯、秋千、转盘、躲猫猫的小山洞……在墙壁角落里倚着一块招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大字——星星特殊教育学校。

“谢谢!”妈妈由衷地说。

“我是保保的爸爸呀。”爸爸很愧疚的样子,“我已经为他做得太少了,我会常来这里帮忙的。”“这里会成为保保的人生乐园。”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显得投入和满足。

“对了,”妈妈忽然吞吞吐吐地说,“正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情,我要到上海去培训两周,那里的特殊儿童教育中心请来英国专家,机会很难得。可是保保不能出门……”“交给我们吧。”爸爸马上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