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春奇回复，只有一个字：“啊？”“我好敬佩你，能够克服害怕，义无反顾重新上路！春奇哥哥，你怎样才能做到又一次去迎接高山缺氧、雪崩、滚石还有滑坠？”春奇对边边有些刮目相看，他一直认为边边是城市里那种很常见的轻飘飘的女孩，无忧无虑地追逐时尚追逐漂亮。可不过才几天的工夫，她对有关登山的那些专有名词似乎已经很熟悉，变得几乎可以和他对话了。
所以他微笑着回短信给她：“登山的危险才是它的魅力所在，我觉得能够用自己的技术和经验排除危险才是最大的快乐。”第二天清晨，春奇发现了门把手上挂着那顶灰蓝的“DAY DAY UP”帽子，还有边边跳舞一样的字体：“春奇哥哥，我买到了《登山圣经》喔，准备一个月熟读。
我要亦步亦趋跟着你DAY DAY UP！”
5
“今天，我们选错了路线，只能无功而返。现在，我在海拔4000多米的营地给你发邮件，我告诉自己说，如果你能收到，那么明天我们就能创造冲顶的奇迹！”“登每座山的回忆都是一部电影而不是登顶的照片，此刻雪山顶上充满生气和光芒，晒太阳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照片里，戴着防风镜，春奇头上扣着形影不离的“DAY DAY UP”帽子，他双手撑着登山杖，笑得很灿烂，牙齿是那样洁白。
虽然这些信最终是在春奇下山后才顺利发送到了边边的邮箱，但一想到春奇是在那样的境况下给自己写下的邮件，每一个字在边边的眼里都变得特别宝贵起来。
“春奇哥哥，你真的很好看！”边边把那张数码相片冲洗出来，放在自己的床边，凝视着照片自言自语。每每目光落到那顶灰蓝的帽子上时，她总是一个人傻笑，呵呵，比起最初那个猎奇般追逐帽子的任性女生，自己的内心起了很大的变化，想想以前的日子，感觉似乎有点儿轻飘飘。春奇的故事给了她从来没有过的梦想，边边的心就像脱缰的野马。
“等春奇回来，我就跟他去学习登山，他用了半年学习，我用一年肯定足够了。
然后就可以一座接一座地去征服高山，征服完中国的，再去征服国外的，我的终极目标就是登顶8844.43米的珠穆朗玛峰……”边边迫不及待向爸妈宣布自己新的人生目标。
爸爸默默变了脸色：“边边，你要到哪个国家去留学，爸爸随便你挑！什么探险啊登山啊就让男生们去折腾吧。”妈妈脸色苍白尖叫起来：“你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吃苦寻死啊！”“那也总比躺在床上老死掉好！”边边激动地反驳，“既然我看到了有那样一种DAY DAY UP的生活，日子可以变得美好升腾，我就不想过你们为我设计好的生活了。让我去试试吧！”“不行！”爸爸妈妈异口同声，“我们决不同意你去冒险！”“一扇门只能有一把钥匙，我找到了打开我自己这扇门的钥匙，我不想丢了它。
”边边的每句话都很有逻辑，不像是失去理智的样子。可她周围的人一口咬定边边是哪里出了问题，整个人仿佛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摆布，执迷不悟。
“就是那顶帽子！”边边的爸爸真后悔那天为什么要约春奇在87层旋转餐厅见面，他就戴着他那顶勾魂的帽子撞进了女儿的视线，让她发痴般去追随。
从南极顺利返回的春奇，一口气也不歇，直接又去攀登南美洲最高峰阿空加瓜峰，可是遇到大雪封山，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延长了签证日期。
回来的时间变得有点儿遥遥无期。
等待春奇的日子里，她每天早上起来跑长长的步，晚上在会所里来来回回游泳。
别的她不懂，但她知道体能训练是登山培训的第一步。
春节眨眼到了，边边在MSN上问春奇：“还要继续等下去么？”“当然！”“还要等多久呢？”“等多久都值得，我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替代登山的快乐。对了，我给你买了新年礼物。”春奇那边查查中国时间，农历新年已经进入倒计时。
“真的？是什么？”边边兴奋了。
“切利?加兰的《历劫余生》。他在1910年跟着英国人斯科特船长去南极探险，过程和结果都无比惨烈。切利是在成就和品德方面都叫我崇拜的人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觉得自己一生都会对登顶有浓厚的兴趣。”“谢谢喔！我就喜欢哥哥这点。啊，新年钟声响了，现在请哥哥一定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么？”“说吧。”“春奇哥哥是喜欢漂亮女孩，还是勇敢女孩？”“呵呵，都喜欢。”“不行，不行，一定要挑一个！”边边不依不饶。
春奇想了想：“还是勇敢女孩吧。”“OK！”边边最后说，“传首歌给你听吧——”春奇的耳麦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当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女孩/遇到爱不懂爱，从过去到现在/直到他也离开，留我在云海徘徊/明白没人能取代他曾给我的信赖……生命已经打开我要那种精彩/believe me I can fly /I am singing in the sky /你曾经对我说，做勇敢的女孩 /我盼有一天能和你相见 /骄傲地对着天空说 /是借着你的风…… 我不会孤单，因为你都在。”边边没有告诉春奇她已经搬出来住了，家里的经济供给掐断了，她在网上拍卖掉所有奢侈品，四个维尼熊都还卖了相当不错的价钱，然后买了一批登山器材：绳子、安全带、锁具、头盔、冰镐、攀岩鞋……她每天都在等着春奇回来，从此带她开始DAY DAY UP的日子。
6
“边边只是个女孩，我只有一个女儿，拜托你劝她打消那个念头吧！”华丽的87层旋转餐厅，几乎还是那个老位子，边总一脸忧心忡忡，“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办到了。”他缓缓朝着对方推过去一张支票：“你们接下去要冲击珠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旁边，一个穿着漂亮制服的女孩低头走过。她悄悄扫了一眼：那个人还是和第一次见到一样，戴着那顶灰蓝的帽子，只是面容起了很大变化，经历过强烈日光的照射，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一截。老就老了，可是神色里的那股优柔，真叫人看不下去啊！
她刚走远，手机响了。她赶紧躲进卫生间。
“边边，我回来了，打你手机怎么老是关机？”“哦，我忘记了给手机充值。”边边轻轻说。她失业了一阵，几乎山穷水尽。凭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才刚刚找到这份旋转餐厅的工作，薪水还不错。
“你还好吧？”“好着呢，我头盔、冰爪什么都买好了，你可以教我登山了么？”边边直截了当。
“呵呵，我现在好为人徒了，做师傅压力实在太大了。”春奇干巴巴地笑着。
“明白！”“明白什么？我们还是见个面吧，我有话要对你说。”“好吧。”边边挂了电话，呆呆地站了会儿，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心在下沉，下沉。
为了登顶的理想，就向爸爸的钱包妥协，这样的哥哥即使牵着她攀登，她都会有摇摇晃晃的感觉吧？！
边边看到站在路边的春奇，还是穿着那件灰蓝摇粒绒拉链衫，戴着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的那顶帽子——曾经给她奇异感觉和新的人生信念的“DAY DAY UP”帽子。
他脸上脱皮很厉害，整个人显得疲惫而陈旧。
“边边，你快到了么？我没有多少时间等了。”春奇口气焦急。
“我……我大概走岔路了。”“那么下次吧，我马上就要到北京突击训练，这次我要冲击珠穆朗玛峰了！”春奇的口气喜不自禁。
“是啊，资金到位了，如果冲顶成功，就名利双收，有什么不舒心的呢？”边边默默想。
“答应我，暂时先把登山的事情搁一搁，等我回来再说。”春奇继续说着。
能拖则拖，直到热切的愿望渐渐冷下去。春奇执行老爸指令的方法相当聪明呢。
“好。”边边说着，看见春奇如释重负的样子，又飞快摁着键准备发送下一套说辞。
出租车刷地从东张西望的春奇身边经过，很快把他甩成后边一个小小的黑点。
边边坐在后座上，低下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那本书，切利?加兰的《历劫余生》，春奇特地远涉重洋寄给她的新年礼物，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干吗要为难这个可怜的人呢？他也许真的需要爸爸的资助，或许爸爸的资助还能让他把‘业余’二字去掉，让他成为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职业登山家呢。”
7
两年过去了……
春奇意外地和边边在玉珠峰山下相遇。
微笑地站在春奇面前的边边，脸晒成了漂亮的巧克力色，除了尖尖的下巴，整个神情都判若两人。她已不是从游乐场归来，搂着巨大的玩偶一路招摇、一路得意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看起来欢快沉静，也许是因为选择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在做吧。
春奇对边边说：“你和以前太不一样，我差点儿认不得你了。”边边只是微笑，百感交集，她一句话也不说，心中却有千言万语：
春奇哥哥，分别那么久，我经历了很多事情你都不在。一个小姑娘，经过了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才到了今天的这一步。我进行了系统的登山训练，我的毅力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满手血泡、膝盖都是乌青，甚至手腕骨折钻心地疼时，我都平静地对自己说：“登山不是梦想，是计划，计划一定要实现的，而且在不久以后！”第一次攀登四川雪宝顶，对喔，那也是春奇哥哥你第一次攀登的山峰，当我站在山顶，我发痴我无奈，心里生出庄严的东西，听到血管里的血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忽然想起你说，仅仅“海明威”、仅仅“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这几个字就让你热血沸腾。
不知不觉，玉珠峰，就是我要攀登的第四座山了。
……
大雪过后的蓝天，阳光微微有些腼腆。边边编了细细的辫子，她的头发也变成了黑色。“呵呵，头发总要吹到脸上去，编了辫子，碎头发就不会找麻烦了！”边边竭力故作轻松地说。春奇刚从峰顶下来，而她，加入了一支“多国部队”，准备开始登峰。
告别时刻到了，春奇摸摸边边的头发，“我们总是走岔！”他又要去新疆攀登他登山生涯里的第15座山——博格达峰。
“是的，我们总是走岔。”边边笑了，转身准备回营地，眼里淡淡的泪光一闪而过。
边边曾经去找过春奇，可他的小公寓已经换了新主人。春奇把房子卖了，然后去爬珠峰。他没拿过边边爸爸一分钱，他只是在一个父亲的眼泪面前动摇。后来的日子里，边边她无数次想象，把每一个教练或者年长的队友想成春奇，手把手教她，和她绑在一根绳子上，呼哧呼哧努力地DAY DAY UP。
“边边！”春奇突然在边边身后喊她。
边边惊喜地回转头，春奇脱下自己那顶灰蓝的帽子，亲手戴在了她的头上，“你是勇敢的女孩，我真的为你骄傲……”欻，像擦燃一根火柴一样，边边的脸第二次被擦亮。
从新疆回来后，春奇在东北老家收到边边的电子邮件，打开之后全是乱码，春奇想：过阵再联系吧。正好阳朔举行一个攀岩比赛，他就去参加了，很轻松地得了个冠军，心情相当不错，找到一个网吧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边边。
才打开新浪主页，就赫然看见几个大字——“玉珠峰山难”，顿时，他呼吸困难，程度超过在8844.43米的世界最高的珠峰上。春奇在标题下面两行的位置，看见了三个小小的黑体字：边佳音。
春奇说什么也不信，他觉得自己肯定在做梦，他哆嗦着点开邮箱，想法解开乱码，边边的信还好好地躺在那里——或者从寒武纪初期的第一个细胞分裂起，这一切就注定了，遇见你，我的生命忽然打开了。从此我要精彩，我要攀登，我要去亲身感受春奇哥哥说的：每一秒钟都和死亡亲吻的悲壮和心跳。攀登、攀登，期待度直线上升，努力擦出火花，让平庸人生变得光亮。
你看到了我的变化，这一切全赖DAY DAY UP。攀登会让人成长，我开始觉得世界上不存在难以忍受的痛苦，因为最终痛苦会变成生命中的强大力量……
春奇深一脚、浅一脚，像走在软软的海绵上，两只脚老是绊在一起，寸步难行，走着走着他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对于边边，自己有太大的责任，是自己影响了她，让她最终一去不复返。
春奇决定去玉珠峰找边边。他连夜出发，火车经过一座座的城市，一闪一闪的霓虹中，春奇回到了两年前的上海街头，自己发给边边的最后一条短消息——“回到你以前的轻快节奏里去吧，边边，你的生活本应该是一个绚烂的游乐场！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当边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已经可以向他炫耀自己的绳结打得多么好，动作多么灵巧。抽紧绳子时，她咬着嘴唇，素面朝天。边边说自己每天都有比化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奇加入了国家登山队的救援队，因为他不久前刚从东南脊上过玉珠峰顶，所以被分在走东南线那一组。
冥冥中他总被一种清亮的歌声牵引、牵引——生命已经打开我要那种精彩/believe me I can fly /I am singing in the sky/你曾经对我说，做勇敢的女孩……
边边在天上挥着翅膀指引：“Let me fly……我不会孤单因为你都在！”在海拔5700米的山峰上，春奇见到了边边，她的头发披散着，走在茫茫雪原中。
边边已经走到碎石坡了，春奇能清楚地看到她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然后边边把他的帽子，他的DAY DAY UP帽子盖在脸上。边边只想休息一下，就永远睡了过去……
边边在登玉珠峰前夕用MSN发给春奇一首歌，那个年轻的温柔的男声在唱：
“我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短暂的笑容/是命运对我们善意的一场戏弄/爱上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平庸的生命从此不普通/……感情像一段旋律不断煽动/卡住了我的喉咙/讲不出该说的话、想做的梦/只剩下耳边的风……/答应我你会在找不到我的天空等待彩虹”边边说：“这首歌叫《边走边爱》，里面嵌着我的名字呢，所以不管好听不好听，春奇哥哥你都要照单全收喔。”边边还说：“登山就是边走边爱，每走一步，就更爱生命，更爱以前不经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