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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淳朴的相依为命

——读《童年与故乡》经典有时难免有点儿人云亦云,好像被那么多人膜拜着,不由你不肃然起敬。

可是我觉得经典应该是很自我色彩的,哪怕别人感觉很陌生。只要那本书让你一见钟情,它流露的趣味与你相投,住在里面的人物让你惺惺相惜。只要那本书真正契合你、震动你,让你舒服、让你受用。那样的自己喜欢的经典,一般不是放在书橱里的,它们有更温暖更贴近的去处。

我的床头一般总是堆着那样几本书,有点儿类似贴心知己,甚至多年爱慕的那个人,就像老帅哥费翔的一句歌词“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我的床头书叫《童年与故乡》,是挪威最杰出的漫画家奥纳夫?古尔布兰生的童年生活记录,由长长短短的40篇散文和200幅漫画组成,古尔布兰生自己作画、自己作文、自己写字。翻译成中文的时候,用的是尽量忠实原著的直译,你会觉得那些单独的句子朴素到简直简陋,而且都很短促。但是它们连在一起,三言两语,情感与思想的蛛丝马迹都纤毫毕露。

况且它是一本看上去有点儿古旧的手抄本,原作者的德文手迹,由中国有名的漫画家丰子凯先生的中文手迹来再现,我觉得两者之间是充分吻合和匹配的。

这样一本个性、奇特的字书、画书,五年来一直是我的最爱。在我收藏的童书里,只有这本,可以当之无愧地说它已经被我用洗干净的手指、快乐的眼神触摸了成百上千遍。

可每次经过季风书园,看见它,还是忍不住跑去买一本再买一本,前后买了大概十本,送给了不同的人,是想自己对它的喜欢乘上十倍传染出去吧。

挑其中的两小段读读看,讲的是两对老夫妇的朴实又很奇特的生活和感情,一篇叫做《总是在一起的巴尔和安娜》,说的是烟囱打扫夫巴尔和安娜?海伦娜总是在一起,一个老高老高,一个矮得要命。他们过着流浪的生活,可没有一天分开过。从田庄到田庄,他们扫除烟囱,差不多停留八天,然后起程寻找下一个烟囱,下一口饭食。

他们很穷,境况越来越不好。在春天道路不好走的时候,他必须背她,她生病了。有人把她带走了。她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有人给她洗澡。她从来没有这样洗过澡,于是她死了。

巴尔的悲哀是无法形容的,他把夏天撑过去了。到了秋天,他简直不能动了。

大地在召唤他,他在十一月里死去。

还有一篇《长毛的赫克鲁地》,写的故事也和洗澡有关。笨重的老农夫赫克鲁地不只脸上有毛,从背上直到臀部都有长毛。他有一个贤淑的太太,“每个星期六晚上,用软肥皂给他洗澡。洗过澡之后,她用一把旧钢梳给他把毛梳好。她在熊熊的火炉边梳他的背脊,看起来,好像是几千年前的事。他们似乎可以这样到老。

然而她突然死了。没有人再给赫克鲁地梳背上的毛了。

他受不了,他生病了。他的长毛里生了虫,没有人帮助他。

这样一来,赫克鲁地便不得不死了。

阅读的积累,增加了我对那些铺展渲染的煽情故事的情感抗击打能力,它们大起大落,一会儿生一会儿死,可我常常无动于衷,像很多渐渐麻木的读者一样,因为这些书本里的情感,没有一种直抵心灵的自然本质。可是这两个生活故事,它们都短得要命,六七百字,朴素直接,没有一个多余的语气词或者标点,却让我看到了最不造作最深厚的夫妻之情,那种无与伦比的依恋和爱,彼此血肉相连,生死不渝。

那两双老农人夫妇的生死居然都和洗澡奇妙地连接在了一起,那是一百多年前挪威乡野的淳朴和粗野,顽强的生存背后是易碎的生命。他们无声无息地在贫困的农庄生活里沉浮,他们的相依为命到了极致。

我童年中和小镇有关的记忆一下子被捅开了,那时我们家弄堂的第一家住着一个粗壮的驼背,身体弯到九十度那么厉害,他唱歌的时候,整个驼背就像一只巨大的风箱,呼噜噜、呼噜噜。他喜欢一边走路一边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那时我的耳边总掠过一阵阵踢踢踏踏的皮靴声。我没见过那么爱唱歌的人,只要眼睛睁着,唱歌的风箱就呼噜噜拉着。他那可怜的老婆子抱怨这辈子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驼背在50岁的时候死了,老婆子从此得到了安静,没了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她却严重神经衰弱,人迅速衰老了。不久,她摔了一跤,人就像又脆又细的稻草秆一样,忽然断了。

美好、特别的阅读体验常常连接着生活的体验,我开始理解老辈人的那种古旧到木讷的情感,可能一辈子没有拥抱,甚至牵手,可他们生命的根已经彼此盘根错节在一起了。

这样淳朴的相依为命正在渐行渐远,好在古尔兰布生用杰出的笔触把它写成、画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