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五的傍晚,天边流霞变幻,林落白和宿舍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走在一起,像一朵纯白的木槿花,安静而美好。
眉间是淡淡轻愁,嘴角却也是微笑,浅淡的如晚风一缕,她依然爱穿白裙,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脚上也是一双白鞋,麦茹茹挽着她的胳膊一阵风似地冲出学校大门,朝一个站在车旁的男子挥手道:
“嗨,Kenny!”
身后有人调皮地学着喊:
“嗨,Kenny!”
银铃似的笑声格外嚣张,麦茹茹回头嗔了一眼搞怪的舍友小琪,走上去挽住男子的胳膊,女主人般地像舍友们介绍着:
“这是我男朋友Kenny。”
接着又一个个介绍舍友:“这是小琪,这是张曼,还有一个青瓷有事没来。”
最后拉过林落白,笑着说:“现在隆重介绍,这是苏州才女林落白,会写诗会唱戏,Kenny,那条夏奈尔就是我借落白的。”
Kenny微笑着点头,而后向林落白伸出手来:
“林小姐,还记得我吗?”
正为麦茹茹的夸大事实而有几分羞涩的林落白看到这个叫做Kenny的男子,稍微愣了一会,半天没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Kenny瘦削的脸上浮出淡笑,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对众女孩道:
“美女们请上车吧。”
他绅士地拉开后排座的车门,小琪和张曼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那辆黑丰田,麦茹茹自然是要坐前排副驾驶位置的,只剩了林落白,站在原地犹豫着是不是跟小琪她们挤在一起。
“林小姐。”Kenny拿着车钥匙口气轻松地走过来,指着不远处梧桐树下停着的一辆白宝马:
“不好意思,这辆车太挤了,你坐我朋友的车吧,待会他会送你过来,我们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会合。”
说毕,他抱歉地笑笑,转身回了车。
林落白怔怔的,站在云霞渐变的晚色里,觉得有点像傻子,甚至想干脆回学校算了,反正这样的热闹她亦是不喜欢的。
那辆车却缓缓开了过来,在漫天殷红的暮霞里,白色的车子像浮动在海里的银帆,游驶到林落白的身边,然后悄然打开了车门。
“上车吧。”
淡淡的男声,磁性,低沉,清朗,林落白看到车里的男子,穿一件白色的衬衣,墨镜遮了双眼,朦胧的光线里只看清一张格外英挺的侧脸。
她有些踟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了脚,上了车,坐进了后排椅中。
车子缓然启动,而后飞快地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四围高楼林立,窗外的风景不时倒退着,林落白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前面的男人一言不发,也并不看自己,可总觉得好似认得他一般。
还有那个Kenny,林落白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见过的。
真相大白是在车子停在上海昆剧院的一刻发生的。
一直寡言的男子替她拉开车门,玉树临风一袭白衣,在取下墨镜露出脸庞的刹那,他微笑如霁月初云,清澈温柔,语气更温和的像多年老友的重逢,是淡到极致的缠绵:
“一直等着,和你看这下半折《牡丹亭》。”
他顿了一下,眼神渺茫如海地望着她,微笑:
“今晚上演《寻梦》,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林落白的心猝不及防地被重重撞了一下,而后那胸口莫名其妙地蔓生出一股细细的闷疼,她第一时间在辨认他的脸,而第二时间,她在想,这个男人,是不是从前在她身上下了蛊,为何时隔一年多再见他,心里会还会有莫名而来的疼痛?
她站子原地,懵懂的说不出话来。
周围是进进出出的观众,昆剧团的门口竖着大块的剧照牌,风流俊美的柳梦梅、婉转旖旎的杜丽娘,梅根柳下、牡丹亭畔,细语依偎。
她的身魂立刻就中了蛊,痴痴盯着那画面不放,男子却走过来,像是格外自然的牵了她的手,带着她登上磨得发亮的青石阶,往剧院里走去。
林落白迷迷糊糊的,并肩与他坐在后排的时候,整个人如坠梦中。
台上咿呀婉转,杜丽娘水袖漫撒: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到如今,林落白才理解少年时的爱好对自己整个人生的浸淫和感染,那惆怅缠绵的戏词,总是让她轻易就潸然泪下,那么美,美到蚀骨,美到连心里骨里都小缕小缕的抽着疼。
谁懂杜丽娘的寂寞,谁懂她林落白的寂寞?
但她知道,那个记忆中已渐淡去的少年,是不懂的。
而,赫连独欢,你懂吗?
她扭过头,对上男子的目光,却恰巧他也在看她,清淡的眼神,似一汪深潭,不说话,只是对望。
而有些人,天生是有毒的,一个眼神,可抵千军万马,亦可令人丢盔弃甲,万劫不复。
走出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琉璃灯火漫映街市,老树青叶暧昧不清,不知何处放起焰火,一片片烟花从城市的人群中升腾爆裂,在微红色的天空里怒放成一朵朵绚丽的牡丹。
林落白终于知道,麦茹茹的男友Kenny,中文名叫胡一问,正是那年替赫连独欢送自己那条裙子的人。
看完了戏,赫连独欢请她去吃饭,席间把一只盒子推到她面前:
“林落白个人专属的裙子,怎能随便借给别人。”
是的,是通过助手胡一问,他终于找到了林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