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不足论,海誓山盟不足言,只因为,人海茫茫里西子桥下的一瞥,性命攸关时他的温柔相拥,帝王夺爱时他的决绝相随,便铸就了她青葱岁月时的不顾一切和置若惘然。
仿佛一夜之间,清纯化为了妖娆,温和化为了暴虐,柔顺化为了铁血,于是,为了他,她甘愿夺了那人的江山,可一切,却发生的那般突然。
他,成了阉人。
……
她总觉得是她欠他的,于是,十多年来,只是一味的补偿他,一味的迁就他。
然而,却从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了,她对他的情意,是不是已经暗里演变成了一种补偿,一种习惯。
所以,刚刚想起那往昔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的,不只是先王那一双满满是爱的眸子,还有,如今才翻腾起来的,阵阵的后怕和点点的颤抖。
她心里念想,几乎纵横十年,其间心思,虽是她多年的后位早就学会了掩藏,却终究抵不过岁月沧桑之重,浅浅的颤,淡淡的哀,都浮现在了脸上,一旁的赵禹却是瞧得清楚。
这几年,她何尝不是一直迁就他,他也早就习惯了,靠着她的迁就,慢慢的遗忘自己是阉人的事实。
如今,她面上的神情,都瞧在了赵禹的眼里,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全窜了上来,那架势,几乎要把他全部都焚烧殆尽了一般。
“朱碧霞——”
赵禹气愤,瞪圆了眼睛,朝着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狠狠的喊道。
他这一声,运足了力气,想是要把这十多年的压抑、折磨和委屈就全都倒了出来。
可声音甫一出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住了。
那一刻,他竟忘了自己是个阉人了。
出口的嗓音,没半点底气,依旧软绵绵的,却是声调极高,如破锣,如击铁。
朱碧霞也是一愣,没料到赵禹突然发怒。
两人俱是愣愣,忽的无语,半晌的宁静,却似胶着了一般,几乎让人窒息。
赵禹的脸腾的发青,倒可怜他一个阉人,本是一时恼怒面上上了颜色,若是常人,都该是红了面庞,唯独他,却是青了面庞。那模样,配上他倒也周正的五官,显得十分的可笑。
“你自己看着办吧。”
猛的拂袖转身,赵禹腾腾几步就迈出了清仁宫的门,推门的声音格外的清脆响亮。
朱碧霞双目发愣,颓然的站在那里。她已然接近不惑,眉梢眼角皆是掩饰不了的沧桑,岁月也风化了往昔的绝美,偏偏她今日就穿了一身粉嫩颜色的少女装束,分明的不搭,分明的不合。
那衣衫,是她年少禀绝世之姿的时候,最爱穿的颜色和衣裳啊。
是让他们两人,都曾一见倾心的,那一衫啊!
风,呼呼的,从门外吹了进来,有些刺骨,瞬间就穿透了她那薄薄的衣衫。
可她,却忘了抱住身子暖暖。
她的发髻,头饰,还是太后般的华贵,面上,却是丝毫无了神韵,身上,更是单薄得不成样子。
她的身后,有屡屡随风飘散的熏香的烟气,布景是奢华的装饰,可瞧去,却是那般的凄凉。
.
-------------------------------------
椒房殿。
才吃罢晚饭的时候,桌上的残席都撤下了,侍女们摆上了时令的水果,沏了上好的贡茶。
屋子里,弥漫了一些暧昧的气息。
慕容婉宁抹了抹茶杯的盖儿,瞧见自己的侍女香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探着脑袋,时不时的向外张望着,说道。
“香薇,你在看什么呢?”
香薇回了神,呵呵一笑,“没,没看什么。”
见自己主子一眼瞟了过来,又补充着解释道,“王后娘娘,奴婢在想,这几日,王上怎么不来咱们椒房殿了。”
也没注意到慕容婉宁神色的变异,香薇又十分兴奋的说道。
“不过王上自是有王上的打算了,那日之后王上也没有赐娘娘红花液来,想必王上也是想着娘娘您该有了,所以才……”
香薇说着,倒自己乐了起来。
可落入她眼里的,却是慕容婉宁发抖的手,然后茶杯、茶水哗啦啦的洒在了桌子上。
“娘娘,娘娘……”
香薇急着赶忙抓起慕容婉宁的手,拿了袖子擦拭着,用嘴呵着,可手背上还是有一小块儿红的痕迹。
她本是肌肤丰盈,又白皙胜雪,一点点的红印都看的清楚,更何况又自小就是大家闺秀,何曾受过什么伤害。
香薇心疼,几乎要哭了出来。
“娘娘……”
“没事。”
婉宁拽开香薇紧握着的手,用袖子掩了,眸子低垂,也掩了心头的疼。
宫内,到处传着这样的话儿吧。
王上宠幸了她,前所未有的一夜恩宠。
人人都道是,王后娘娘不日就该怀上龙子了。
就连她的香薇,也都日日念叨着王上的事情。
可那件事,她却是无法说出口啊,该如何说,又能向谁说呢。
她慕容婉宁,终究,只是个小脸的人,纵使面上再装的多么的若无其事。
那一夜,他如何能那般狠得下心,那般的对她啊。
一指嫣红,为的是什么?
为堵住太后之口?为悉了后宫之争?为安抚朝中势力?
还是,为了那苏语蝶……
不管哪一样,都和我慕容婉宁无关,是吗?
那一夜,你声声,要她看着,要我受着,你,于心何忍……
萧北寒,婉宁一心只为你守天下,陪你看天下,可你的心里,可有婉宁半点的位置吗?
眸子里,忍不住的水波荡漾,一滴泪水,啪的落在香薇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