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了一寸土地的耕作权、一碗饭
一个夜晚的安宁,有人选择了杀人……
这些古老话题,现实之痛,大树的根蔓
一直都期待着绝灭之日的来临
富裕、礼节、秩序、健康的生命流向
被一再地提及,像雾中的山顶
在孩子们的蜡笔画中,绚丽而诱人
显而易见的是,绝途产生凶心
混乱导致迷失,漫长的忍耐和顺从
已经演变成了铜碇,进而递进成锋刃
在云南巧家县和四川凉山的交界处
金沙江冲击出了许多柔软的沙滩
洁白、寂静、有着婚床的质地
但在1948年,它们曾埋葬了许多人的身体
枪声大作,让山顶的积雪发热。卑贱之生
永远值得同情,在幸福附近
永远都飞着自由了的亡灵?我的校友
孙世祥,一个天才的诗人
他是那片土地的证人,32岁
死于肝癌,因为贫困,也因为无人悲悯
词语中的热土,掩埋最冷的灵魂
我们都对此佯装不知
绵延的山梁上雷电滚滚
二
一位丈夫截掉了妻子的两根手指
因为她遗失了两毛钱。一毛钱一根手指
家庭中的市场价,时间史里的经济观
他让她增长必要的记忆,要像
鹰那样,闪电似的,飞抵生活的彼岸
她没有用沉默抵制暴力,而是用忏悔
用更加辛苦的劳作,弥补自己的过失
村庄的四周矗立着神一样的山峦
大字报一样破烂的耕地,闪着白光的岩石
峡谷里看不见身影的江水,像暗藏着的
无情的宗教,模糊着具体的时间和年代
被带走、被碰碎、被奴役,丈夫和他的妻子
谁都不清楚他们靠什么指点方向
在那些买盐巴的纸币上,图画、符号
数额和防伪标志,已经被悄悄地改了又改
突破了底线的生活,还奢谈什么
恐惧、恩宠和梦幻。法律里的标高
山梁上的地平线,那儿悬垂着云朵
找不出更多的点、线、面
三
带着淋病和梅毒回家的打工仔
走到半路,饥饿和寒冷令他们选择了
停顿,一堵岩石下,点燃篝火
抽一支烟。山没有尽头。城市的喧嚣
停止了,那么多的混乱、卑贱和惨痛
均没有找到合适的寄托,如脚下谷中的
夜色,带毒的汁。最多的恐惧和焦灼
似乎囤集在一阵风上,血的灰烬
缺少扩散的理由。乡愁曾带着医生的使命
途经漏雨的工棚,不值一文的家产
或许能让人向死而生?在画卷
和幻觉中逃亡,有人借他们的身体
诠释了苦难的背叛。一如现在
他们枯倦的、发皱的、无望的脸
将习惯于在火焰中睡眠。月明星稀
夜虫灿烂,高高的乌蒙山无言、无边
四
让孩子们数山:“一百,两百,三百……”
数据化生存,童稚的声音像刚刚
破土的青草,带着地壳奉送的伤疤
我己经厌倦了教育,一再提及
他们祖先的愚昧、贫穷、卑贱和顽固
残忍的否定,似乎出自天然
没有尊重,也没给他们足够的自尊
而亲手为他们描绘的画卷:火车、轮船
飞机、笔直的马路和无所不有的城市
离他们又是那么的远,抽象,流于概念
未经酝酿的伤害,教师的职责中
谁也剔不出来。“丰收的麦浪连着蓝色的天
月亮下的群山是母亲的胸怀……”
这样的句读经过朗读,跳出黑暗的教室
火星四溅,石头炸开。再望暗处
那一张张小脸我没发现
谁带着闪电,谁带着一柄利剑
五
有一种宗教认为,人吃了马匹
就拥有了马匹的意志;至于吃了稻谷
就得在春天生长,在秋天被割去
一样的因果,一个在山峦上敲凿石块的人
他最先像石头一样沉默、坚硬
也甘心置身于荒野。他以为一切都是
安全的、平稳的,修筑水渠,盖房子
为死去的人建造墓碑,偶尔也往
山谷中投掷细小的石子,撮着厚厚的嘴唇
学几声鸟的叫鸣……然而,恐惧的到来
改变了一切,按照马匹的意志
他必须跑起来,至少要有跑的念头
而不是总呆在原地。跑起来?他左手
握着凿子,右手提着铁锤,身体在加速
心中却等待着宽恕:让一个石匠在山野上
奔跑,假如还得抱着石头
它只能让石匠归于石头,就地循环
被命运所限,在瞬间,或在永远
六
风把灰烬吹散,打扫灰烬的人
描绘着眼前的景象:“山,冬天,熄灭的
火焰;村庄,迟缓,无休止的睡眠。”
这不是瞬息的场景,已沿袭了许多年
光阴之灰,来自雷霆,羊奶,手掌
生死间的磨砺,水对河床的破坏
玉米对牙齿的恶意,以及身体自身的
自我伤害……石头的血液,源于过去
现在和未来,午夜12点或清晨7点
都有细小的灰土,从鲜红的浆汁中
分析出来,完整,高贵,像一个结束语句
带着圆满的姿态。多么美妙的障眼法
像打扫庭院一样简单,扫掉这张树叶
我们就该扫下一张,再下一张
最后,才把树叶码起来,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