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誉宁回到了云口,回到了断恒山庄,直至双脚踏入山庄大门的那一刻,她平静的心却一下起伏难平,开门的铃儿看着她,只是轻声唤道:“少庄主?”
眼泪流下,沈誉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摇了摇头,擦拭去泪,踏步而前。
沈誉宁与铃儿同行,来到了药房,铃儿努了努嘴,小声说道:“少庄主,婆婆在里面,她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沈誉宁咧开一个笑容,对铃儿点了点头,铃儿便转身离开,唯剩下沈誉宁深深吸过一口气,上前,用力推开了屋门。
“铃儿,你可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进来也不知道要敲个门。”婆婆嗅着一捧药草,带着怜爱责备道。
沈誉宁站在门口,觉得脚若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是沉重。
而婆婆觉察出没有声响,带着奇怪一个回头,恰是看见沈誉宁站在那里,手中的药草一下全部散落于地,婆婆哆哆嗦嗦地朝着沈誉宁伸出手:“孩子,怡雀说你还活着,她果然没有骗我,你还活着,我的孩子……”
沈誉宁慌忙上前,直到来到了婆婆的面前,沈誉宁这才看见婆婆居然坐在木椅之上。她慌忙半蹲下身,紧紧抓住婆婆的手去问:“外婆,你的脚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婆婆抚了抚沈誉宁的鬓发,慈祥地笑了:“没事,只是老了,上一次你被带走,脚就不听使唤……也没什么大事,外婆一样活得好好的,一样把你给等回来了,不是吗?”
沈誉宁一下扑到了婆婆的怀间,任自己的眼泪沾湿婆婆的衣衫,用力去点头:“嗯,外婆,我回来了,以后,让我们在一起,活得好好的。”
婆婆笑了,看着沈誉宁从自己的怀中探出头,绕到自己的身后,推着木椅,将自己推出药房,轻声说道:“誉宁你回来了,真好。只是……月儿、鸣鸾、狂鹰他们几个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婆婆的话说得沈誉宁的心“咯噔”一沉,不由得带了些劝慰说道:“外婆,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念着做什么,我们该往前看,不是吗?”
婆婆拍拍沈誉宁的手,怅惋地一声叹息:“这些道理,谁不会说呢?若真的人人都能做到往前看,那么誉宁,你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了。”
婆婆这句话,让沈誉宁一下语塞,除了静默间慢慢将婆婆往前推行,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婆婆转了口气,笑笑说道:“哎,你瞧,你刚回来,外婆就尽说些伤心事……只是……前几日我刚刚研究出了治那毒的方子,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狂鹰,感慨了几分。”
沈誉宁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又转到了婆婆的前面:“外婆,你刚刚说你研究出了什么?那毒是什么毒?”
婆婆嘴唇颤抖着,良久,才说道:“便是狂鹰当初中的那毒,便是你……外公研制出来的那种毒……若是外婆早些研制解药,说不定,狂鹰就不会死了,算到底,竟是外婆害了他啊!”
沈誉宁对着婆婆展露出笑容,心中却是悲戚,很久,只是说道:“外婆,都过去了。”
婆婆附和,看着沈誉宁,诚心地笑:“对,都过去了。”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已是尘埃落定。杭晋承登基,成了东黎的皇上;沈誉宁回山庄,成了断恒山庄的少庄主……
每一天,杭晋承都会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朝着云口的方向遥望,偶尔,吹奏起笛子,音调悲凉。
每一日,沈誉宁都会静立在木屋的门前,向着皇城的方位仰视,或许,拨弄起琴弦,思绪蔓延。
他知道她在哪儿,她亦知道他在哪儿,只是千山万水,他们只能远远相望。
便是这样日复一日,时间就若流水,眨眼之间,便已去了半载年华。
半年后的一日,雷鸣跟随在杭晋承的身后,看着他凝望远方,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皇上,再过几日,便是你体内毒药发作之时了,你……你却依旧天天来这儿……当心你的龙体啊。”
杭晋承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只是淡淡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天要朕的命,那朕就还给老天吧。”
“皇上,你……”雷鸣不由得替杭晋承一个叹息,但想了想,略带了几分喜悦神色对杭晋承说道,“对了,太医院那边好像传来消息,似乎又研制了什么药丸,说不定能成功解了皇上您体内的毒,您什么时候去看一看吧?”
杭晋承只是摇头:“等朕有空吧。”
听杭晋承这样一说,雷鸣急得差点儿跺脚:“皇上,你每天都要批改那么多的折子,每天都只睡三四个时辰,若是有空,你就来这城楼,或是去看公主,哪来的空啊!”
杭晋承笑了笑,收回目光,往下走去:“雷鸣,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很久没有去看贺敏了,该是去看看她,不然她该惦记着了。”
“皇上!”看着杭晋承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雷鸣又是一声叹息,看着杭晋承离开的背影只是幽幽说道,“公主惦记的是六王爷,并不是你……”
说罢,雷鸣只好跟随而上。
杭晋承来到了贺敏住着的长乐宫,贺敏正坐在院子中晒着太阳。
木莲眼尖,一下就瞧见了缓缓走来的杭晋承,慌忙要行礼,杭晋承却已经一摆手,对着她摇了摇头,木莲会意,探身对贺敏笑说道:“公主,你瞧是谁来了。”
贺敏睁大眼,看到杭晋承之后立即眉开眼笑地跑过去,搂上杭晋承的脖子娇昵道:“杭晋致,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本公主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杭晋承学着杭晋致的语调,说得漫不经心。
可贺敏松开了手,一下噘起了嘴:“分明就是好久没来看我了,哼!你一定是娶了王妃,把我这个妹妹给忘记了,哼,我生气了!”
“怎么会啊!”杭晋承努力笑着,讨好地对贺敏说道。
贺敏听罢,却是扑哧一笑:“好吧,我就信你,那你今天陪我吃完饭再走,不准你再说忙!”
说着,贺敏就一把拽住了杭晋承的手,拼命晃荡着让他答应。
杭晋承想了想,点头:“好。”
没想到,不一会儿,贺敏就将杭晋承拉到了花园的石凳之上,拼命让他坐好,之后,自己拿了几片叶子放在石桌上,指着一片叶子说道:“这是你最喜欢的八宝酱鸭,你快尝尝吧。”
杭晋承略是一愣,可还是假装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点点头:“好吃!”
贺敏立即拍着手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吃。杭晋致,你以后娶了王妃,也得来看我,哪的八宝酱鸭都比不上我做的!”
杭晋承点点头,却一把抓住了贺敏的手,强忍住眼泪一字一字地跟贺敏说道:“七妹,过几天,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很久……很久不能来看你。”
“啊,杭晋致,你要去哪里?”贺敏一下就站了起来。
杭晋承勉强挤出了笑意,努力柔和地说道:“朝廷中那么多事,我自然要去处理处理,你乖乖等在这里,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给我做一盏莲花灯,把说的话写在上面送入河中,我便知道了。”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贺敏眨着眼,虔诚地看着杭晋承。
想了想,杭晋承才开口说道:“等你放了一万盏灯后,我便回来,回来接你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贺敏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才勉强地点点头:“那好吧!杭晋致,你一定要来接我,不能把我给忘了!”
杭晋承点点头,松开贺敏的手,转身,终于还是落泪,但却匆忙揩去,急急离开了这长乐宫。
等到杭晋承在雷鸣的劝说之下好不容易接见太医院的太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杭晋承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的太医,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吧。”
“谢皇上!”那几个太医虽说是起身了,但依旧弓着身腰,看着杭晋承,却无一人说话。
杭晋承有些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自己先开口说道:“朕听说,你们已经研制出解药了?”
“回,回皇上。”终于还是最为年长的金太医先开口,“皇上您中的毒,乃是国师在世亲自研配……研配出来的,这毒性猛烈,着实厉害,这些年若非有药压制,只怕皇上早已……我们……我们已经尽力……只是……”
“行了,别叽叽歪歪的了!”杭晋承打断了那太医的话,厌恶之感又增添了几分,“你就直接告诉朕,究竟有没有配出解药。”
“我们……我们……”那金太医擦了一把汗,咬牙之间说道,“我们的确配置了解药,可那药只能替皇上延长一些时日不毒发身亡,不能根除,但请皇上放心,只要有了更长的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解药的。”
杭晋承听他说得坚定,却是嘲讽一笑,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那你们把药呈上,再好好去研配吧。”
那些太医看着杭晋承不以为意的样子,纷纷吃惊。金太医匆忙从怀间掏出一个小盒子,恭敬地呈上去。
杭晋承打开,看着里面一颗黑褐色的丸子,皱了皱眉,但还是拿出,准备往嘴里送。
“皇上,等等!”雷鸣与金太医几乎同时出声。
杭晋承将药丸重新放入盒中,问道:“怎么了?”
雷鸣先答道:“皇上,不知这药丸里面会不会有毒。”
听到雷鸣担心这个,杭晋承却是笑了,刚想开口,金太医也连忙说道:“皇上明鉴,这药丸里面全都是名贵草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杭晋承还没有开口,雷鸣却已经先责问起了太医。
“微臣只怕皇上吃了这药丸以后,会有一些反应。”金太医硬着头皮回答。
“反应?朕会有什么反应?”杭晋承眯着眼睛看了那药丸一眼,带了几分好奇说道。
“比如说……皇上可能一夜之间……会变老……”说完,那金太医一下子匍匐在地上磕头道,“但是请皇上放心,只要我们一研制出解药,只要将毒性完全解除之后,皇上又能恢复年轻,微臣保证!”
听了那金太医的话,雷鸣一下怒火中烧,不由得要拔剑相向,可是杭晋承却是摆了摆手,浅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你们尽管放心研制就行了。”
说完,杭晋承便是将那药丸一下送入口中,一个皱眉,就将药丸吞咽下去了,随后带了些倦怠说道:“行了,都跪安吧!”
所有太医都带着意外,又带过庆幸匆匆离开,唯剩下雷鸣,可杭晋承未等他开口,就是轻轻一个摆手。
那一夜,杭晋承睡得并不安稳,待得天略有些亮光,他便起身,亦没传唤宫女,自行穿戴整齐,再往门口走去。
可是只是简单一瞥,却让他止住脚步,回身朝着那面黄铜镜前走去,镜中的人,白眉白须,满是皱纹……他忙将镜子捧在手中,可真真实实,镜中的人,已然苍老。
杭晋承缓慢地将镜子放下,静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怅然。
“皇上?皇上?”电闪、雷鸣皆在外面守护,听到杭晋承的笑声,雷鸣立即贴着屋子问道。
杭晋承止住了笑声,只是道:“进来吧。”
电闪、雷鸣匆忙打开门,可绕过屏风,看到杭晋承身影的刹那,同时将手握在了剑柄之上,亦是同声道:“你是谁,皇上呢?”
杭晋承缓缓转身,声音亦变得苍老:“连你们也不识得朕了?”
听到杭晋承这样一说,两人才带着警觉往前几步,努力辨别,在认出杭晋承的那一刻,齐齐跪倒在他前面:“还请皇上恕罪。”
“都起来吧!”杭晋承往后退了几步坐下,看着他们两个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先开口道,“雷鸣,昨日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只是没想到会老得这样快。”
“我这就把那几个太医给抓起来,他们分明是……分明是在害皇上!”电闪一下站起,转身就要出屋子。
“给朕回来!”杭晋承知道电闪的脾气,一下严厉了声音。
电闪只得收住了脚步,转身过来,满脸皆是替杭晋承感到悲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