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锦的声音弱了些,却依旧絮叨着,仿佛在对自己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来他们就不会发现你,你觉得你凭自己一个人之力能救得了我吗?不过是多添一条人命罢了,你就是想让我觉得亏欠你,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鸣鸾身子一颤,手中挥出的刀一偏,乘着鸣鸾这一刻的失神,好几个侍卫抢攻而上,鸣鸾身上一下子被划了好几刀。
鸣鸾立即站直身子,手中的刀握得更紧,眼神凌厉扫过一圈,那些已经得手的侍卫也不由得发怵,只是站着不敢再往前了。
可是鸣鸾倒没有立即攻打上去,而是侧着头朝着沈如锦看去:“如锦,你说得对,就凭我一个人,的确是救不出你的,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斩首,这么多天,我一直东躲西藏地过着日子,辗转到了今日才得知你要斩首的消息,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口口声声说要把你救出去,其实根本就不可能,但是我怎么能不来?我活在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的牵挂,你若都死了,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你跟着我死了又有什么意思?你走吧,只要不带上我这个累赘,只要你愿意,他们根本就拦不住你的,我求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沈如锦俯身看着底下的鸣鸾,话中已经带着恳求。
可鸣鸾手中的刀却已是垂下,没有再攻打的意思,看着沈如锦:“怎么会没意思?如锦,让娘陪着你一起死,那样的话,至少黄泉路上咱们还能做个伴,让我走在你前面一步,说不定下辈子,我们可以做真正的母女,那样我就可以弥补这辈子欠你的所有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如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匆忙摇头。
可鸣鸾还是看了一眼越来越多的侍卫,终于再次举起刀,可猛然一下,却是朝着自己。
“不,娘……”沈如锦看得清楚,被绑着确实想过去,一个踉跄,直接从台阶上滚落而下。
沈如锦倒在地上,透过那些侍卫的腿,看见鸣鸾朝着她伸了伸手,嘴角的血不住流出,艰难地说道:“如……如锦,你终于……终于喊我……娘了……”
语落,手也垂地,眼眸闭上,笑容安详。
沈如锦就那么倒在地上,挪不过去分毫,只是在那悲恸道:“娘,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你只是不甘心,就像我的不甘心一样……”
“快快快快快,拉去斩了斩了。”那官吏眼看着鸣鸾咽气,才敢挤上前,连忙胡乱挥着手说道。
那些侍卫将已经麻木的沈如锦重新拉回了斩首台,随意拿了把刀,猛然用力间,沈如锦终于身首两处。
只是在血流下的前一刻,却是一滴眼泪,从沈如锦的眼角垂落于地。
而在不远处的沈誉宁,就在那一刻,心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痛感,她一下不顾任何的形象坐在了地上,只是手还被牢牢地攥在笑嫣然的手里。
“你怎么了?”笑嫣然诧异地看着这样的沈誉宁。
沈誉宁慌忙摇头,腾出的一只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自己的脖子,眼眸一下睁大,慌忙爬起,要朝着刑场而去。
“你还没答应我呢,不能走。”笑嫣然依旧拽着沈誉宁,坚决不肯放。
“答应你帮你混进恭王府?答应你给杭晋承下蛊?还要答应你什么?”沈誉宁眼中都是怒火,咬着牙将这些问出。
“你这么问,是不是说你答应了?”笑嫣然露出欣喜之色,可抓着沈誉宁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可沈誉宁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突然,左边不曾被抓着的手往下一探,那本是准备救沈如锦匕首落在了掌心之中,她咬住刀鞘,把匕首拔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笑嫣然的笑不见了,眉毛一扫,“若是你想比试武功,我劝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你的内力比不上我,而且,你似乎还……怀着身孕,对不对?”
沈誉宁没有答话,只是目光剜了笑嫣然一眼,突然匕首竟朝着自己的手腕上方挥。
“你干什么?这只手你不要了?”笑嫣然一个吃惊,本能地松手。
沈誉宁的手亦是下垂下去,匕首落在了空当之处,趁着这个机会,她快速一跃,逃开了笑嫣然。
笑嫣然刚想追去,可想了想,只是站着:“就这么些武功,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呵呵……”
可还没等笑出几声,一把剑从身后刺入,她一下惊异,还未来得及回头看看谁是杀死自己的凶手,就那么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怡雀收回了那把沾着血迹的剑,将背上的包袱又向上托了托,朝着沈誉宁离开的方向望了望,亦是自语:“少庄主,你一定要好好的。”
而沈誉宁匆匆跑到刑场之上,恰是看见那些侍卫在清理,血迹还是清晰可见,可尸身却已经被处理掉了,她一下跪在那里,不顾那些侍卫不住投来的诧异目光。
直至跪到天色已晚,跪到双腿麻木,跪到四周沉寂,沈誉宁才慢慢爬起,在漫天晚霞的映照下,挪回客栈。
不吃不喝了三天之后,沈誉宁抚着自己的腹部,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一个纸包,终于想通。她走下楼,吃了碗素面,再走出客栈的时候,步履走得坚定。
沈誉宁来到了景王府前,低头来回不住地走来走去。
“姑娘,你干什么在我们王府前不住地走?”景王府的侍卫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
可沈誉宁只管在地上看得仔细,根本就不搭理他。
那侍卫作罢,可沈誉宁依旧在那儿转着圈圈,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终于,那个侍卫折身回了王府。
不一会儿,景王府的管家出来,肩膀上还停了一只鸽子,看到沈誉宁之后,好言劝说道:“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吗?快走吧,若是给咱们王爷看见了,那就是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沈誉宁依旧不言不语,只顾低头四处张望。
“管家,你说这姑娘是不是耳朵不好啊?”侍卫将管家悄悄拉到一侧,笑着问道。
管家还没说话,那鸽子便已经扑腾了几下,翅膀正扇在那侍卫脸上,那侍卫的脸被轻轻一扫,不由得抚上,有些扫兴的神色。
那管家上前,还想再劝,却是杭晋文的轿子回来了。
“快让开吧,王爷回来了。”管家匆忙将沈誉宁一拉。
沈誉宁没有任何抵抗,只是任他将自己拉到一边,看着管家忙迎上去,帮忙撩开轿门:“王爷回来啦。”
“嗯!”杭晋文就那么回了一声,从轿子中出来,正是看到沈誉宁的侧身:“这是谁,怎么停在了本王的王府前面,给我拉下去!”
“是,是,这就拉下去,这就拉下去,王爷,您别生气。”管家立马附和着挥手,侍卫匆忙上前,拉住了沈誉宁的双臂。
可这时,沈誉宁身子微侧,杭晋文瞥了一眼,脚步一晃:“等等。”
侍卫慌忙不敢再移动分毫,管家忙赔着笑脸问道:“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本王还有什么事,轮得到你来管?”杭晋文呵斥了一声,自己走到了沈誉宁那一边,伸出右手的食指,挑过沈誉宁的下巴,用力将她的面庞抬起,心中一惊,只是脸上却是一副平静样子,缓缓松开手,“管家,王府里似乎还少一个粗使丫鬟,让她去吧。”
“啊,王爷,怕是不好吧,咱们连她的来历姓名家住哪里,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管家立即显出为难神色向杭晋文解释道。
“本王说让她留下便让她留下,再多嘴,自己去掌嘴。”杭晋文不满皱眉,话语更是严厉。
管家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着杭晋文摇了摇头。
就这时,沈誉宁却是温婉一笑:“王爷,小女姓宁名无忧,不过是因为今日早上路过王府的时候遗失了一个耳坠,故而来寻而已。”
“宁无忧,这个名字不错。”杭晋文难得地展出丝缕的笑意,随即又对管家吩咐道,“带下去吧。”
管家再不多嘴,乖乖地走到了沈誉宁的身旁,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沈誉宁便故意生出几分为难神色,却还是慢慢朝着景王府走去。
杭晋文落在后面,当眼眸触碰到沈誉宁耳朵的时候,不由得睁大眼睛,快了几步,与沈誉宁几乎算是近在咫尺,将沈誉宁耳后的那个胎记,看了个清楚。
杭晋文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停住脚步,看着沈誉宁在管家带领之下进了王府,合眼,只是吐出二字:“是她。”
杭晋文去了鸽笼,看着那一群群白鸽,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这时,管家过来,看到杭晋文倒是有些吃惊,上前:“王爷,你已经许久没有来鸽笼了。”
“本王知道。”杭晋文转过身不再去看那群鸽子,只是又补充说道,“老管家,你似乎管得越来越宽了。”
管家忙闭嘴不语,倒是杭晋文听了会儿鸽子的咕咕之声,自己先开口问道:“刚刚带进府的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儿?”
“在下人房,只是咱们这样留了这位姑娘,怕是不好吧。”管家回答着,一时顺了心意,又多说道。
杭晋文猛然转身,一手背于身后,一手上前掐住管家的喉咙,看着管家发紫的面色,才松手:“记住你自己该记住的事情就可以了。”
管家解了禁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连点着头回答:“那姑娘,我已经带到下人房了。”
“好,你再去把她带到……本王的书房。”杭晋文说完,转身离开鸽笼,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管家擦拭了额头上的一把冷汗,忙按着杭晋文的吩咐去做。
沈誉宁已经换上了丫鬟的衣衫,顺从地跟随管家往前,没有丝毫的疑问。
“王爷,姑娘给您带来了。”管家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恭敬地说着。
“让她进来吧,你们在外面守着就行了。”杭晋文的话语没有任何的温度,听不出喜怒。
管家朝着沈誉宁挪了挪眼神,自己转身走到了院落门口,对那些守着的侍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
而沈誉宁在书房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就推开了书房的门。
杭晋文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带着古怪的笑看着沈誉宁进门,且是把门关上。
“呵,自己把门给关上了,你胆子倒是很大。”杭晋文坐正了身子,往前探了探,饶有兴致地说着。
“无忧相信王爷是正人君子。”沈誉宁转身面对着杭晋文,始终垂着眼睑,说得恭恭敬敬。
杭晋文略带过满意点了点头,走了出来,托着沈誉宁的下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跟一个人长得很像?”
“世间之大,人有相像也是寻常,难道是王爷见过一个与无忧相像之人?”沈誉宁眼光冷冷瞥过了杭晋文,回答得不卑不亢。
“对,你长得太像一个人了,不,长得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杭晋文松开了托着沈誉宁下巴的手。
沈誉宁笑了笑,上前跟随上了杭晋文,突然伸手挽了上去,侧着脑袋贴在了杭晋文的身上:“王爷这样说,那么那个女子,是不是王爷的心爱之人呢?”
杭晋文的一只手被禁锢着,脸色顿时严肃,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一顿,却又放任沈誉宁紧紧抓住自己,叹了一口气,却是摇头:“不是。”
“不是吗?”沈誉宁略侧身,看着杭晋文略带些迷蒙的眼眸,脸上的笑意顿时不见,一只手下力压着杭晋文的臂膀,另一只手已然抓着一把匕首,趁着他失神的刹那,刺了过去。
可杭晋文立即回过神,反手打去了沈誉宁的匕首,伸手一推,沈誉宁往后一退,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住,可是杭晋文的手已经再次击来。
一掌,正中沈誉宁的胸口,沈誉宁甚至连躲闪也没有,就那么受了这么一击,胸前挂着的香囊一下碎裂,飘扬出许多粉末,沈誉宁一笑,匆忙屏住呼吸。
待得尘埃落定,沈誉宁才喘息起来,嘴角却是流下少许的鲜血。
“你,究竟是何人?”杭晋文依旧在挥舞着双手,想打去那些粉末。
可是在问完以后,杭晋文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热烈,越笑越大声……
“哈哈哈哈……来人……哈哈哈……你……哈哈……究竟……”杭晋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便是连问话也问不完整。
“你是想问我究竟是谁,对不对?”沈誉宁看了一眼外面,外面安静,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微微一笑,就那么沉稳地与杭晋文相对而道。
杭晋文已经笑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可依旧在那张着嘴巴发出“哈哈”之声,看着沈誉宁的眼中全都是恨。
“三王爷,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除非他们是双胞胎,而我与如锦,便是同胞而生的双生姐妹,她叫沈如锦,而我,则是沈誉宁。”沈誉宁隔了些距离看着已经笑倒于地的杭晋文,说了会儿,停顿了一下。
杭晋文听到这句话,眼睛不由得睁大。
沈誉宁看得明白,便是笑了:“你是想说沈誉宁是沈家的公子,其实不是,我也是沈家的女儿,只是其中包含了太多故事,与你多说也是无益。”
而这时,杭晋文的“哈哈”声已经越来越微弱,面部几乎已经僵硬。
沈誉宁带着怜悯看了杭晋文一眼,又说道:“我们沈家遭到这场劫难以后,我口口声声喊着要去报仇,其实,你才是真正的仇人,若不是你馈赠了我父亲小恩小惠,皇上是万不会对我父亲起杀心的。我从前没有想清楚这个理,可是当我听到你在监狱里跟如锦说的那番话以后,我突然就醒悟过来了,这么久,我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害了那么多的人,可却任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也算是老天有眼,没有放过你。”
“你……你……哈哈哈哈哈哈……”杭晋文努力挣扎着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看着这样的杭晋文,再没有了从前的威风,沈誉宁眼睑垂下,并无半丝喜悦,却是几声叹息:“你中了笑断肠,要足足笑够三个小时才会身亡。”
这样简短一句说完,沈誉宁朝着门口走去,可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再次看了看还在不住笑着的杭晋文:“三王爷,我想告诉你,十多年前,与你相遇的人的确就是我,可现在你心里的那个人,你确定不是如锦?若你的心里没有如锦,今日你也不会将我带进王府,更不会中了我的计……”
听沈誉宁这样一说,杭晋文再度抬起了眼睑,望着沈誉宁,虽然话语说不出,可眼泪却那样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又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