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我为什么要哭?”婆婆一下转身正对怡雀,故意露出一个笑容,“她以为她死了我会伤心吗?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们早已在十多年前就断绝了母女关系,这几个月来,我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自己不懂得珍惜,我替她伤心什么?她爱活着就活着,她爱死……那就死吧!哭,笑话,我会为她哭?”
“婆婆!”怡雀看出婆婆的伤心,唤了她一声,忍不住自己先哭了出来,“婆婆,我们知道,这些年来,虽然你从来不联系姑姑,像是生她的气,可你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不然,你也不会让大师哥去守护姑姑,也不会在姑姑出事的时候千里迢迢赶赴皇城将姑姑接回山庄……现在姑姑去了,你心里难过,只是太难过,所以才不愿意去承认。可是婆婆,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我们有再精湛的医术,也敌不过牛头马面。哪怕我们再不愿意,也得去承认……”
怡雀说了很久,婆婆才突然道:“承认什么?承认夕月死了?我知道,她死了,死了就死了,那是她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伤心的……”
说罢,婆婆转身,竟是要离开的模样。
怡雀看了眼转过身的婆婆,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夕月,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朝着铃儿点点头。铃儿立即会意,去追婆婆:“婆婆,你不要走,不要走……”
而就在这时,若凤招呼人道:“来人,把姑姑的尸身抬进屋子……”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婆婆耳中,她一下折身返回:“谁敢动我的月儿!”
四下皆静,连喘息之声都能清楚地听见。
婆婆再度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夕月——因是从湖中打捞上来,衣衫湿透,发丝一根一根地粘在面庞之上,嘴唇发紫,却是带着祥和的笑容。
终于,婆婆手中的拐杖倒在了一侧,她缓缓地蹲下身,双手伸出却不知要触碰哪里,最后,婆婆捧过夕月的面庞,一言未发,只是将她的脑袋拥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很久很久,婆婆不曾哭泣,不再怒斥,只是紧紧将夕月抱着,目光略有呆滞,茫然地看着前方。
等待了许久,婆婆不曾有任何指令,还是怡雀弯腰小声劝说:“婆婆,我们把姑姑带进屋子,帮她换了干爽的衣衫……好让她……入土为安。”
婆婆将夕月搂得更紧一些:“地下那么黑,夕月会怕。”
“可是婆婆,你不能一直这么抱着姑姑,姑姑她已经……死了。”怡雀别过脸,将泪揩去,才又好言相劝。
这一刻,眼泪才真真正正地从婆婆的眼中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婆婆猛然之间朝着夕月大喝:“月儿啊,你真的忍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真是忍心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话语落,婆婆便晕眩过去,身子倒下,可手里依旧紧紧搂着夕月的尸身。
怡雀朝着那些丫鬟点头,那些丫鬟会意,纷纷上前,搀扶婆婆的搀扶婆婆,扶起夕月的扶起夕月,人群逐渐散开,各忙各的。
这个时候,沈誉宁面前才通畅,慌慌张张就向夕月跑去,一下子拉住夕月的手腕。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那些准备抬夕月进屋子的丫鬟见到沈誉宁的如此举动,有些不满又有些不解地问。
“夫人,你……”怡雀也留下来安排各种事,听到声响,正看到沈誉宁不肯撒手的样子,也急忙赶了过来询问,“你认识姑姑?”
沈誉宁终于松开手,擦拭干净流下的眼泪,看了一眼被送进屋子的夕月,摇摇头,哆哆嗦嗦地说道:“不,我不认识她。”
可怡雀看着沈誉宁的表情全是不信,还想再问,却听到里面传来的声响:“姑姑手中抓着的是什么?”
怡雀陪着沈誉宁与杭晋承走向屋中,只见丫鬟用力掰开夕月紧紧抓着的手,却是拿出一张纸条,未看便递给了怡雀。
怡雀展开,眉头皱了皱:“姑姑留的这张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宁儿,谁是宁儿?”
想得入神,纸条就飘落到了地上,沈誉宁弯腰捡起,纸条被水浸泡后,字迹有些模糊,但依旧看得清楚,不过区区数字,看得沈誉宁一惊。
而杭晋承在沈誉宁身后,看罢,便将这些字读了出来:“宁儿,记得报仇!”
“是啊,姑姑这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姑姑不是自尽,而是被人害死,要叫我们给她报仇?”那些丫鬟听杭晋承这么一读,开始猜测起来。
“可若是报仇,为什么又偏偏要叫宁儿呢?再说姑姑一直在寻死,这次怎么可能不是自尽?”
…………
“行了,别乱猜了!”怡雀见那些丫鬟越猜越离谱,生出几分威严嘱咐,随即却是自语:“宁儿……难道姑姑说的是少庄主沈誉宁?”
沈誉宁只抬眼睑瞧过怡雀,远远凝望了夕月一会儿,不曾打招呼,自己转身离开。
沈誉宁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看到又一次跟随而来的杭晋承,心头默默:娘,你就是死了都只记得让我报仇,那么好,我报仇,如你所愿。
想法一出,沈誉宁张口与杭晋承说话:“我们走吧,你的蛊毒治好了,我的手也好了,我们回到皇城,重新开始。”
杭晋承不敢置信地看着沈誉宁,想询问个清楚,却是见她将头略略一转,踏出了往前的步子。
因为夕月的死,山庄里一时忙碌起来,杭晋承本是准备跟婆婆打个招呼再离开,可在沈誉宁的坚持之下,还是偷偷离开。
马车行驶得飞快,日夜兼程,不过五六天,他们就从云口回到了皇城,一切恍如做了一场梦,可沈誉宁摸摸自己曾经住了一个生命的小腹,清楚地知道一切并不是梦。
重回到冷香阁,沈誉宁对一切只是默然。
“小姐!”小梅一直守在这里,看见沈誉宁匆匆而来,“小姐,小梅还以为你把我扔在了王府,不要我了呢!”
沈誉宁露出虚弱的笑意,却是什么话都没说,环顾四周,最后却是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杭晋承说道:“你去外面等我,我换身衣服,你带我去个地方。”
“你刚回来,这么远的路,那么久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改天再去,好吗?”杭晋承极尽耐心地劝说,看得一旁的小梅一愣一愣的。
可沈誉宁丝毫面子都没有给杭晋承,只是重复:“我想去一个地方。”
杭晋承知道沈誉宁现在的固执,再不相劝,只是点头:“好!”
门被关上,沈誉宁在小梅的帮助之下机械地换着衣衫,一句话都没有。只有小梅,边是帮衬着边絮絮叨叨个不休:“小姐,你跟王爷离开王府这么久,去了哪里啊?你现在又是要去哪里呢?小梅看你身子好像比之前虚弱,没事吧?你走了那么久,有没有想小梅?”
听小梅这样一说,沈誉宁突然抱住正在为自己系扣子的小梅:“小梅,谢谢你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照顾,真的谢谢你。”
小梅被沈誉宁这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小梅照顾小姐是应该的啊!”
沈誉宁依旧紧抱着小梅,继续说道:“小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了,王爷也不在了,你就走吧,你那么聪慧,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小姐,你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变糊涂了?说的话小梅都听不懂!”小梅嘟囔着嘴巴依旧满脸的不解。
可沈誉宁已经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将刚落的泪也已擦拭干净,走向梳妆匣子,从底部拿出了一个纸包。
一看到沈誉宁拿这个纸包,小梅一下子就上前想抢过去,可被沈誉宁察觉,身子略偏,小梅就扑了个空,却依旧紧张地说道:“小姐,你拿这东西做什么?上回,你就是吃了这粉末假死了,吓死小梅了,难道你又准备吓小梅?不行不行,小姐,你快放下来。”
沈誉宁听过小梅的话,反而将纸包拿得更紧些:“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上回跟我说过了……你说吃了这个东西会假死,可是小梅……如果……我是说如果,吃了这个药粉,人真的就会死,你的小姐早已经死了,你信不信?”
小梅被沈誉宁的这番话吓住了,顿了顿,才又笑道:“小姐今天哪来的那么多如果呢?小姐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吗?又怎么会死掉?”
听过小梅这样一说,沈誉宁慌忙点头:“对,你说得对,我好端端的,所以小梅你也要好端端的。”
说完,沈誉宁将药粉藏到了怀间,就往屋外走,只留下小梅一人在那儿摸不着头脑。
皇城的冬日不若云口,依旧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所以等沈誉宁开门的时候,候在院子中的杭晋承的身上已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沈誉宁心略一颤,但立刻平静,说出的话比那落下的雪还要冰凉:“我们走吧,去沈将军的墓地。”
虽是诧异,但杭晋承还是什么都没问,顺从地按照沈誉宁的指挥,亲自驾车,将沈誉宁送到了沈奎山的墓地。
坟墓简陋,不过竖着一块木牌;而旁边,却是紧紧挨着顾夕月的墓碑,耸起来的墓地,盖满了白雪,与身后的几棵枯树相互映衬,显得格外清冷。
见到了地方,沈誉宁的脚步一下加紧了几分,上前抚摸过沈奎山墓牌上面的几个字,随后往后,跪倒,恭敬跪拜,但最后的目光,却是定格在了娘亲夕月的墓碑上。
“你……你并不是沈如锦,又为何要来祭拜沈将军?”杭晋承凝视过沈将军的墓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而问。
“我不是沈如锦,可他却是我爹。”沈誉宁也将目光收回到了沈奎山的墓碑上,“我爹一生磊落,什么贪污受贿,什么结党营私……全都是你们的诬陷之词。杭晋承,今天你在我爹的墓碑之前如实说,你心里有过愧疚没有?”
“沈奎山是你爹?”杭晋承脚步一下不稳,看着沈誉宁,连她之后的问话也忽略而去,“可沈家分明只有一个女儿!那你是……沈誉宁?你就是他们始终找不到的那个沈家少爷?因为你根本不是沈少爷,你是女儿身?所以你才会有和如锦一模一样的容貌,对不对?对,一定是这样,所以盛传中的沈少爷是个病痨,吹不得风,几乎不出门,难得出门,也一定要蒙住面容。其实你并非身子虚弱,只是要掩藏自己的身份,对不对?”
“对,我就是沈誉宁,沈如锦是我的同胞姊妹。沈家根本就没有什么沈少爷,可没有男丁又如何,我照样可以替我父亲报仇。”沈誉宁站起,对着杭晋承问,“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亏欠我们沈家?”
杭晋承眼眸闭上良久,最后点头:“有!你说得没错,沈将军一生耿直,我所呈上去的奏折中,字字虚假。只是沈将军就是因为太过耿直,才被三王爷利用,三王爷曾经救过沈将军的命,所以将军虽不齿三哥的行为,却还是一次次地相帮……皇上起了杀心,而我,则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