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默默无语,不曾回答铃儿。可这时,杭晋承突然摇头:“不,不是,我不爱她。虽然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对她也有怜惜,可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我爱的人,另有其人,但不是她……对不起。”
最后一句,却是说给沈誉宁而听,沈誉宁的双眸一下闭上,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
“你说,你爱的不是她?”铃儿的手指指向杭晋承,又指向沈誉宁,不敢置信。
但婆婆却在那一刻笑了:“你说吧,什么时候,蛊毒会发作?你发作的时候,是什么东西抑制住你的狂性,让你清醒过来。”
杭晋承略一低头,突然猛烈地摇头:“不,不是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我清醒,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头好痛,不要问我!”
铃儿看着杭晋承几近发狂的样子匆忙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婆婆,婆婆略一点头,铃儿会意,上前匆忙将捆绑住杭晋承的绳子给解除了,双手搭上杭晋承的肩膀好心劝慰道:“公子,你不要激动,慢慢想……”
可铃儿的话还没说完,杭晋承就已经跪倒于地,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依旧猛烈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问我……”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婆婆上前,铃儿匆忙让开。婆婆居高临下,看着已经伏倒于地的杭晋承,又问,“你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去知道。”
杭晋承稍稍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就那样抱着脑袋抬头,模样可怜得就如一个乞丐,带着所有的乞求看着婆婆。
婆婆难得地对杭晋承微笑,蹲下,与他齐平,看着他的眼睛:“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究竟怎样会发狂?怎样会清醒?”
杭晋承的目光顺着婆婆眼神的牵引,恍若失神,但却真的顺着婆婆的话,开始述说:“我看见她与晋致相望的时候,看见她与阿眠对视的时候,与狂鹰凝视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直到我闻到了血腥之气,我才会慢慢清醒……”
“她是谁?”婆婆依旧耐着性子,好言而问。
杭晋承茫然地移开婆婆的眼眸,手指向了沈誉宁,就那一刻,他又如清醒了一样,呆呆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求助一般地去看婆婆。
可婆婆已然站起身来:“她便是你的蛊,你爱上了她,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难道你们不是夫妻,有着深仇大恨,值得你那样竭力地去否认?”
婆婆的话刚落,杭晋承的眼泪就如窗外的落雨一样,瞬时就止不住了,双腿打着战,就那样抖抖索索地走到了沈誉宁的面前。怡雀的琴声依旧不曾间断,依旧传来,声音时缓时急,时断时续……杭晋承的手颤巍巍伸出,去抚沈誉宁的面庞,刚刚抚上,便是沁人的冰凉,而沈誉宁的眸子冷得就如那寒冰,定定地看着杭晋承的一举一动。
杭晋承眼神触碰到沈誉宁冰冷的双眼刹那,他瞬时往后而退,再度狠命摇头,却是去问沈誉宁:“他们说我爱的人是你,我怎么会爱你?我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是谁,怎么突然会变成了你?我居然爱你?我居然爱上了你?我甚至连你的身份姓名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爱你?不会,不会,他们一定是在骗我,对,是在骗我。”
一番自言自语之后,杭晋承急急忙忙赶到婆婆的面前:“你在骗我是不是?为什么骗我?对,是怡雀姑娘让你来骗我的是不是?”
婆婆厌恶地掸开杭晋承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带着怒气而道:“究竟是我们在骗你,还是你自己在骗自己?难道你的蛊毒还会骗你?难道你的心还会骗你?”
此言落,杭晋承重重地仰天倒在了地毯之上,看着天花板,只觉一切如梦。
婆婆无奈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杭晋承,甩手就出了药房。铃儿看着婆婆离开的身影,跟上也不是,不跟上也不是,着急之间,婆婆已经没了身影。
如此,铃儿干脆趴在杭晋承的身侧,依旧尽心劝慰道:“公子,你爱着夫人有什么不好呢?难道你是怕那情蛊太难治?不过你放心,既然婆婆答应了你,婆婆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医治的。”
但杭晋承却是缓缓地摇头,面庞之上一片茫然:“我寻了她那么久,爱了她那么久,可原来心底最深爱的人,竟然不是她……我爱的是她,竟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爱上了她,对,我是爱上了她,以前柳意没了孩子,丹娘没了孩子,我不过是生气,可我看着她没了我们的孩子,我却是心痛……我原是奇怪为什么,原来是我爱她,我爱她……”
“她是谁?谁又是她?”听着杭晋承的话,铃儿一下子就被弄糊涂了。
这番话说完,杭晋承带着凄凉的笑用心哭泣,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眼之间,杭晋承眼前浮现的立即便是沈誉宁的笑颜,可再睁开,面对的却是沈誉宁带着恨意的双眸……
窗外本已稀疏的落雨突然之间又急切了起来,打在窗棂发出啪啪的声响将怡雀传来的琴声全然掩盖。
过了时辰,沈誉宁被定住的穴位自然解开,她浑身已经僵硬,情感也麻木了,站起身走到了杭晋承的面前,千言万语,可最后只是冷冷瞧了一眼他的颓废模样,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对上沈誉宁眼眸的刹那,杭晋承一个激灵,慌张爬起,却又匆匆对着沈誉宁跪下,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角。
受了禁锢,沈誉宁只得暂且停住了脚步,略略扭过身子,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杭晋承,竟也慢慢蹲下了身躯。
“我……”带着微薄的希望,杭晋承开口,想要说什么。
但沈誉宁及时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杭晋承的嘴唇之上,制止他的言语,语气平淡,只有二字:“放手。”
杭晋承立即将头摇得若拨浪鼓一般,将手中抓住的衣角拉得更紧一些。
沈誉宁没有与杭晋承有过多的纠缠,从怀间掏出一根乌黑的发簪,若是自语若是对着杭晋承而道:“这是潘郎送给紫萝的发簪,送的时候,何尝没有浓情蜜意,可最后呢?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男子的情意太过虚薄,这一生这一世,我都不会去相信了。”
话落,沈誉宁的左手一下力道,生生将自己的裙摆给划破,杭晋承的手一松,抓着的只是两三片破布。
沈誉宁的左手一松,那乌黑的发簪跌落于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她扶着门框,朝着外面缓缓而去,雨未停,就那样落在沈誉宁的身上,可她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一点一点,漫无目的地往前而去。
杭晋承松手,那布片就悠悠然落了下来,门开着,窗外的风吹过,随即将那碎布吹散而出,杭晋承的两手握拳,支撑于地,依旧保持着跪倒的姿态,身子全然佝偻着,分外凄凉。
铃儿实在看不下去,刚想过去劝慰几句,杭晋承突然之间仰头,猖狂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落下,笑得越来越凄凉。
怡雀依旧在弹奏着那首《如若》,雨声小,琴音便传了过来……杭晋承的笑终于止住,扶着地板踉跄站起,亦是离开了药房。
沈誉宁混混沌沌地走,毫无方向,嘴角带着残余的苦涩笑容,面颊上湿润一片,却已经辨别不出究竟是泪还是雨水。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停了,太阳竟然露了出来,洒下金色光辉,沈誉宁伸手,那柔和的阳光便洒满了她的掌心,她苦苦地去加深笑意:“雨停了,太阳就又出来了,可我的孩子,却不会再回来了……杭晋承,你爱我如何,恨我如何,救我沈家如何……反正,你已是我这辈子的仇人了……我们之间,什么都不可能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更为凄凉的女子叫声:“不,我不吃,让我去陪他吧,求你了……”
沈誉宁慌张擦去脸颊上的水滴,顺着声音,带着满面疑云,警惕而去。
顺着声音,沈誉宁走到了一座木制的小房子前面,恰是两个丫鬟端着食盘摇头叹气地边谈话边走了出来。
“姑姑一直这样,每一顿饭都要我们强行喂她,如何是好啊!”
“姑姑一心求死,都那么久了,哎,精神更是不如之前了。”
“是啊,婆婆要是知道了,定然更是伤心了。”
…………
待两个小丫鬟走远了,沈誉宁才打起了精神,朝着那木屋走去。
木屋的门上,挂着一枚铜锁,沈誉宁掂了掂,略略觉得手沉,根本开不开,便左右大体望了一下,见一侧的木窗正开着,便缓缓过去,从木窗向里面张望。
里面陈设简单,但随常所用的什物却是一应俱全,可略略扫去,里面的东西多是木制的,而中间的木凳之上,坐着一个女子,头发散乱,看不出容貌。
沈誉宁看罢,眼神中生出一些同情,却也慢慢转身,准备离开。
可才走了不过两三步,里面的女子突然又喊道:“奎山,奎山,是你来了吗?你是来恨我的吗?恨我苟活了那么久,没有去陪你吗?奎山,别走,等我,别走……”
听到父亲的名字,沈誉宁不由得全身一颤,重新回头,对着那打开的窗户去看:屋中的女子已经站起来了,伸着手似乎要抓住什么:“奎山,别走,不要离开我!”
女子慢慢挪动脚步,仿佛在追寻着什么,缓缓转过了身子。
沈誉宁的左手一下捂在了自己的嘴巴之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屋子里的人,正是她撞棺而死的娘亲。
她一下背过身子,靠在木制的墙壁之上,缓缓滑下身子,干脆坐在了地上。
娘亲的声音还在不住地传来:“奎山,你一定是来怪我的,你怪吧,是夕月不好,留恋着这个人世,奎山,帮帮我,让我去陪你,好不好?奎山,为什么你不帮我……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
女子的话语,句句清晰地传入沈誉宁的耳朵,她强打起精神,支撑着墙壁,慢慢挪动到了门口,突然之间,猛烈地去捶打木板。
巨大的一声“嘭”,让屋中的女子精神一振,清醒了许多,慌忙挪步到了门口:“谁?”
沈誉宁不说话,依旧在用劲敲打那木板,本以为是徒劳,可没想到,捶打了不过十几下,那门竟然应声而倒,外面的光亮一下全都铺洒到了屋中,女子不适应地伸手去挡那亮光,眼角却是瞥了下那跌倒于地的门板,淡淡道:“娘怕我自尽,这门板做得却是单薄,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