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雀一步一步地往下,攀爬得极慢极细心,终于近了那株驱虫草,她暂且缓和了一下,双腿相盘扣住绳索,一手也牢牢抓着绳索,只余一只手去够。
可指尖碰到了叶片,却是够不到根茎。怡雀额上渗出的汗珠越来越多,她干脆擦去一把汗,缓和了一下,再次朝着那驱虫草伸出了手。
可情况依旧窘迫,杭晋承看着怡雀艰难的样子,不由得说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吧,太危险了!”
怡雀双眉紧皱,一手牵动绳索,往驱虫草的地方晃去了一些,只听深深扎在石壁上的铁钩发出窸窣的碎响,怡雀心里不由得一惊,可还是咬紧牙关,努力向着驱虫草而去。
再用力一晃,怡雀终于够到了驱虫草,一把将草药连根拔起,可就这时,那固定绳索的铁钩完全从山壁之中掉下。怡雀一个始料不及,只觉手中一空,立即就要往下而坠。
“怡雀!”千钧一发之际,沈誉宁猛然抽出杭晋承腰间的剑,狠狠插在了山壁之上,整个身子一坠,左手伸出,一下拉住了怡雀,而她的双脚,紧紧夹着剑柄。
怡雀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息着,去抓住一旁垂落下来的绳索,沈誉宁手下一空,整个身子倒挂在了剑柄之上,岌岌可危,而她腹中一阵恶心,头眩晕得厉害。
不由自主间,沈誉宁呼唤:“晋承救我,晋承救我……”
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筋疲力尽……她觉得头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重,自己越来越坚持不住了。
“没事吧,你坚持住,我这就救你!”杭晋承慢一拍反应过来,看着山崖之上的情况,慌忙探出一半的身子,要朝着沈誉宁伸手,可就在这一刻,他看见怡雀整个身子悬挂在那一根单薄的绳子之上,绳子中间已经被磨得越来越细,怡雀并未呼救,只是双眼带着渴望,凝视着探出身子的杭晋承。
杭晋承看了一眼沈誉宁,叹息之间一咬牙,去拉那根绳索。
迷迷糊糊之中,沈誉宁看到身侧的怡雀的身子在慢慢往上移,神志一下清明了许多,感觉到剑柄在向外倾斜,更感觉到腹中竟是一阵绞心的疼痛,她的左手一下抚在腹部,大声喘着气惊呼出声:“杭晋承,求你,先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杭晋承努力拉着绳索的手不由得一顿,再一定睛,看见怡雀咬着牙关一手攀住绳索,另一只手里依旧紧紧握住那一株用生命换来的驱虫草。耳畔,似乎悠悠扬扬地传来了他梦中的琴声,他晃了晃脑袋,仿若并没有听到沈誉宁的呼救,加快速度将绳索全部拉了上来。就在这一刻,那始终插在石壁的剑终于承受不住沈誉宁的重量,从石壁中脱落而出,就这一刻,杭晋承扑上前,抓住了沈誉宁的双腿,只见那把剑就此坠落在底下的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杭晋承一阵后怕,腾出一只手伸出:“来,把手给我!”
沈誉宁的精神涣散,茫然地伸出左手,可根本伸不到杭晋承的掌心,这时,一旁已经镇定住的怡雀慌忙将身上另一根备用绳索甩了下去:“抓住绳索,快!”
沈誉宁已如一具行尸走肉,听从他们的指挥,抓着绳索,终于将身子颠正了过来,再慢慢随着绳索被拉了上去。
好不容易将怡雀与沈誉宁拉上来的杭晋承,立即扔掉手中的绳索,跌倒在一旁喘着粗气,怡雀也不由得抚着胸口为自己压惊,可沈誉宁却慢慢地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杭晋承的面前,虚弱而问:“为什么不先救我?”
杭晋承瞧了她一眼,生出几分愧意,止住了大口的喘息,但话语却还是冷冷的:“那又怎样?你不是一样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眼泪从脸颊滑落的那一刻,沈誉宁的身子直直倒在了杭晋承的面前。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怡雀连忙从一旁奔跑而来,去抓沈誉宁的脉搏。
杭晋承本是趴在地上,一下站起,神色紧张,可正对上仰着头望着自己的沈誉宁,不由得冷漠一笑,话语更是寒人:“怎么,很虚弱,还想演一场戏?我早说过,不用你上山,不想欠你人情,还不是你自己非死皮赖脸地跟随上来?”
“行了,别说了,不要说了。”怡雀在触到沈誉宁脉搏的一刻顿时一惊,立即朝着杭晋承眨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可杭晋承反而提高了音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你现在是责怪我没有先救你吗?刚刚情况那样危急,若我先救了你,那怡雀怎么办?”
沈誉宁将凝视着杭晋承的目光缓缓移下,点头:“是啊,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夫人,你……是怡雀的错,你不要这样说……”怡雀一边安慰着沈誉宁一边站起来要跟杭晋承说话。
可还未等怡雀完全站起身,杭晋承就看到殷红的血,缓缓地从沈誉宁的身下流了出来,一下子惊呆,颓然跪倒,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就那样摇晃着沈誉宁的双臂:“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沈誉宁浑身一丁点儿的气力也没有,就那样被杭晋承晃动身躯,嘴角竟然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询问沈誉宁未果,杭晋承一下将目光移到了怡雀的身上,指着沈誉宁问怡雀:“她究竟是怎么了?根本就没磕着碰着,哪来的血?为什么会有血?”
怡雀浑身都在颤抖,嘴唇更是哆嗦得厉害,想哭却是哭不出来,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夫人……夫人她……怀孕了,孩子……孩子……没了!”
“你说什么?”杭晋承一下拽住怡雀的手腕,紧得怡雀五官扭曲在了一起,可杭晋承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你说什么?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们在合着伙骗我是不是?”
而后,还没等怡雀回答,杭晋承就扑在沈誉宁的面前,一下之间,双手却不知道要放在哪儿,手足无措间,他带着企盼而问:“谁的孩子,是谁的孩子?”
沈誉宁冷冷瞥过他一眼,最后只是道:“放心,那是我的孩子,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与你毫无关系。”
杭晋承的双手终于找到了着陆点,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狠命地摇头,猛然之间手一伸,竟然掐住了沈誉宁的脖子:“那是我的孩子对不对,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你说不是我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沈誉宁任由杭晋承紧紧掐住自己的脖颈,身子微微后侧,不觉得任何的痛意,只是觉得很累。
“你松手,你这样会掐死她的!”怡雀正揉着自己的手腕,见杭晋承突然之间恍若发了疯一般,慌忙起来拽杭晋承。
而沈誉宁颓然地闭上了双眼,猛然杭晋承像是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手,拉住怡雀:“你不是大夫吗?你不是会治病吗?我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
边说着,杭晋承整个身子都跪了下来,对着怡雀急急磕头。
“公子,没用的,孩子没了,已经没了,我也回天乏术!”怡雀为难地看着面前的杭晋承,才一下恍然,也顾不上杭晋承,对沈誉宁道,“夫人,你等我,我这就给你去采草药,你的身子还很虚弱,一定要小心,千万要等我!”
沈誉宁如一具木偶,根本不管怡雀说什么,任她匆匆忙忙四处探路了一下就去林间找草药。
空旷的山崖处,一下子就剩下了杭晋承与沈誉宁。
沈誉宁空洞冷漠的话语就此响起:“我那样求你,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可你都无动于衷,那你为何还要在最后一刻伸出手?你干脆让我摔下悬崖,一了百了,至少那样,我就不会恨你!”
看着沈誉宁的冷漠,杭晋承的狂妄之火慢慢、慢慢地熄灭,沈誉宁脖颈那一条并不清晰的掐痕晃入了杭晋承的眼帘,他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一下竟是变成了慌张失措的模样。
“我不知道,只是当时太过紧急……”杭晋承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回答着沈誉宁,突然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都是我的错……”
“对,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沈誉宁茫然地点点头,可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身子一下子正起来,左手伸出,拽住了杭晋承的衣领,歇斯底里地怒吼,“那是我们的孩子,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
杭晋承低着脖子让沈誉宁拽,任何言语皆无,只是眼泪落起,双拳重重地捶下,泥地里立即出现了两个拳头印子。
而下一刻,沈誉宁的手一松,身子重重地往后仰,杭晋承单膝一跪,将她的脑袋抱在了自己的怀间:“对,你该恨我,是我对不住你!”
一番话说罢,杭晋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愤,仰天长长咆哮,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正在专心寻药的怡雀听到了杭晋承的咆哮声,不由得一怔,默默垂了头,含着泪又埋头细心地寻找起草药来。
火堆重新燃烧了起来,怡雀慢慢拨弄着那火堆,看着杭晋承始终将昏迷的沈誉宁抱在怀间不肯松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药已经被塞入了沈誉宁的口中,可她依旧迟迟不肯醒来,她似乎能听到杭晋承在耳边不住地喃喃细语:“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是我错了,对不起……”
可沈誉宁的眼皮太过沉重,她沉沉而睡,做着繁杂冗长的梦,梦中娘亲依旧有着美丽的容颜,对她微微地笑:“宁儿,来,来娘这里,娘好想我的宁儿啊……”
杭晋承将沈誉宁抱在怀间,整整一夜不曾松手,直到天一亮,他就抱起沈誉宁,顺着山路,慢慢往下。
“公子,公子,路滑,你小心一些。”怡雀快步跟上,提醒杭晋承。
仿佛是为了印证怡雀的话一般,杭晋承随即脚下就是一滑,慌忙腾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树干,才勉强地站住了身子,可怀间的沈誉宁就此一颠,眼皮微微颤动,杭晋承一惊,也不顾赶路,带着温柔唤道:“你醒了吗?”
沈誉宁的眼皮颤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双眼睁开,正对上杭晋承关切的目光,四目凝望,四目含泪,缓缓,沈誉宁气若游丝道:“放开我。”
“你现在还很虚弱……”杭晋承反而将沈誉宁抱得更紧一些。
一丝笑意浮现在沈誉宁的嘴角,左手缓缓地扶上自己的鬓角,将一支簪子拔下,对准了杭晋承的脖颈:“放开我。”
杭晋承将头昂了昂,将脖颈更清晰地显露在了沈誉宁的面前,依旧抱着她慢慢下山而去。
沈誉宁绝望闭眼间将簪子从杭晋承的脖颈拿下,突然之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放开我。”
杭晋承的脚步戛然而止,看了眼沈誉宁决绝的眼眸,对她摇头,可沈誉宁手中的簪子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反而更向前进了几分。
杭晋承只得将沈誉宁从自己的怀间放开,看着她踉踉跄跄地扶住一旁的大树,手不由自主地往前伸,可却不敢碰到沈誉宁身上分毫。
怡雀始终在后面,将所有的一切看得清楚,脚步踟蹰,想了想,还是走到杭晋承的身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的是那用生命换来的驱虫草,杭晋承看了眼驱虫草,悲戚地笑,却不伸手去接,怡雀一句话也没说,只耐心地等待,平淡谦和的模样。可突然之间,杭晋承一把抓起那驱虫草,用尽了力气一扔,那棵带了些微微枯黄的药草就随风飘散而去,立即不见了踪迹。
怡雀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紧紧抿着嘴唇斜着头去看杭晋承:“为什么先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欠你们?我没有错,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我成了罪魁祸首?”
杭晋承开口,想解释,抬眼却看见沈誉宁脚下一个不稳,跌倒而下,再不顾怡雀,慌忙而去将她搀扶起来。
怡雀立即随着杭晋承的过去而转身:“你放心,我欠你们的我会还给你们!”
杭晋承置若罔闻,只是努力地将跌倒于地的沈誉宁扶起,可沈誉宁一言不发,却用左手不住扑打来阻止杭晋承的举动。
杭晋承一下将沈誉宁的脑袋拥在自己的肩头,带着讨好带着愧疚迫切而说:“以后,我们还会有许多的孩子,我们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的……”
“晚了,晚了……”沈誉宁颓然说着,推开了杭晋承,“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再会有孩子。孩子死了,我的心……也死了。在我哀求你先救我你却无动于衷的时候,在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寻找的女子你却讥讽的时候,在我欣喜地要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你你却句句绝情的时候……我的心死了,杭晋承,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你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怎会跟一个杀死我孩子的杀人凶手有孩子……”
沈誉宁的话,让杭晋承一下又呆住,他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看着沈誉宁倔强地爬起倔强地继续前行,自己唯能在后面悄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