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雀与沈誉宁走在前,杭晋承跟在后。在怡雀的指引之下,他们顺利地离开山庄,穿过云口长长的街道,不久就到了雾都山。
山脚的路并不陡峭,只是才走了一小会儿,阴沉了许久的苍天突然爆发,先是豆大的雨点零散砸落,可他们紧赶了没几步,雨若瓢泼,随即倾盆。
慌乱之中,他们只得寻了山洞避雨。
这个山洞宽大,三人各坐了一个角落,都不言语,只听见外面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声。
雨,终于停了,可天气,却也暗了下来。
杭晋承站起,扫视了一眼怡雀与沈誉宁,说道:“今夜不能再赶路了,我去外面找些柴火,看看还能不能打些野味回来。”
“哎,我跟你一起去!”怡雀听杭晋承这样一说,慌忙站起身,随后才发觉自己鲁莽,不由得绕着自己的辫梢,小心解释道,“这雾都山,我们经常来采药,比你们熟悉……我带路,你就不会迷路,也不会不知道怎么回来了。”
怡雀说罢,还小心翼翼地回头瞧了一眼依旧侧身坐着的沈誉宁,带了试探问道:“要不,夫人也一起去吧!”
沈誉宁身体疲乏得厉害,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摇摇头:“你们去就好了。”
杭晋承没想到沈誉宁会回答得那样随意,不由得一惊,但借着昏黄的天色看到逐渐走来的怡雀,还是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颜,两人结伴,嗅着雨后山间好闻的气息,款款而行。
只是,杭晋承略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干咳几声,只是专注前面。
怡雀对雾都山熟悉,走出了山洞以后,脚步也轻快起来,感叹道:“好久没来雾都山了,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美呢!”
“你很久没来雾都山了吗?”杭晋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顺着怡雀的话语问道。
怡雀点点头,掰着手指边说边加紧了脚步,都走到了杭晋承之前了:“之前常常和铃儿若凤她们来采药,后来去寻大师姐,离开山庄了几年,回来没多久,姑姑家又出事,我又离开去寻找少庄主,这雾都山也就不怎么来了。”
杭晋承赶忙加紧自己的脚步,追上怡雀问道:“那你三年前呢?是不是在山庄?”
怡雀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三年前?三年前该是在寻大师姐吧,应该不在山庄,在浪迹天涯呢!”
杭晋承听罢,心跳不由得加剧了几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装作随意地问道:“大师姐?你不是山庄的大师姐吗?又哪来一个大师姐,还让你去寻?”
怡雀的脚步一下停住,借着慢慢爬上来的月亮倾泻而下的月色,低头一阵娇羞,齿间咬过嘴唇,轻轻道:“这是山庄的秘密,我不能说。”
杭晋承连忙道:“嗯,那就不说。”
见杭晋承并没有穷追问底,怡雀心情又恢复了欢快:“你问题倒是多,其实我对你跟夫人,也有许多问题。”
“我们,我们有什么问题?”虽那样说着,可杭晋承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话音逐渐弱了下去。
“当然,我对你们有许多问题,因为我连你们到底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啊!”怡雀扑哧笑了一声,随即一连串说了许多,“以前我觉得你们一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可今天在婆婆面前过第三关的时候,你说那么古怪的话,我又好奇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还好奇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还好奇你们怎么找到我们山庄的,还好奇……”
没想到怡雀一下子问出那么多问题,杭晋承赶紧打断她,但话语却是带了几分淡淡的忧愁:“其实我们之间哪有那么多值得你好奇的地方。”
怡雀听出他话中愁绪,不由得自个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
两人归于沉默,默默走了一小会儿,杭晋承对着怡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怡雀慌忙会意,止住了脚步,就这时,杭晋承一把拉住了怡雀的手,怡雀不由得睁大眼看着杭晋承,忘记要看前面的野味了。杭晋承带着怡雀往一旁的树丛一躲,静静守候,不发出丁点儿的声响。
果然,没一会儿,一只野兔蹿了出来,支起前面的两只脚站在了那儿,警觉地转着耳朵似乎在察看是否危险,说时迟,那时快,杭晋承抽剑猛然朝着野兔一劈,怡雀刚刚慌乱的心神终于收了回来,看到这一场景,也想过去,衣衫被树枝挂了一截,站起时一下不稳,直直朝着后面倒去:“哎哟!”
杭晋承顺着声音往后一看,再不顾那只兔子,手中的剑掉落,折身而回,一下搂住了怡雀下坠的腰,四目就在刹那之间相遇。
夜色虽黑,月色皎洁,他们相互凝望,瞧得清楚。
男子的气息迎面扑来,让怡雀的心跳一下加速,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瞧杭晋承,见他五官俊朗,英气逼人,不由得呆住了。
“你没事吧!”杭晋承看怡雀始终盯着自己瞧,不由得出声询问。
怡雀慌忙扶着旁边的枝条站直了身子,脸一下就红了,幸而夜色遮掩,她方理了理鬓发缓和了下来,带了几分娇羞道:“谢谢你!”
“没事。”杭晋承应答着,眉心却蹙起:刚刚刹那的感觉,极为陌生。
就在这时,怡雀已经跑了过去,蹲下身子,抱起刚刚那只野兔,一手捡起了杭晋承掉下的剑道:“你的剑伤了它的腿了。”
杭晋承从思索中回神,接过怡雀递过来的剑,看了眼她怀中兔子脚上的伤,笑笑:“还以为它早跑了,没想到还是没逃掉啊!”
听了杭晋承这样一说,怡雀立即警觉道:“你想做什么?”
“给你烤兔肉吃,怎么样?”杭晋承没有觉察到怡雀的敌意,故意欢快地说道。
怡雀立即将兔子护得更紧:“不行,这兔子那么可怜,都受伤了你还要把它烤了吃,不行,绝对不行。”
见怡雀那样紧紧护住怀中那只雪白的兔子,杭晋承自然不再坚持,点着头附和她道:“好,不烤不烤,我去捡些干的柴火,这样可以吧?”
怡雀重重点了点头,也不再顾杭晋承,自己从怀间将巾帕掏出替兔子包扎好腿上的伤之后,就搂着兔子一直说个不停:“你真是个小顽皮,这么晚了跑出来做什么呢?要不是遇到我啊,你早就被人煮了吃了知不知道啊……”
杭晋承边寻找着柴火边不时转过头瞥两眼正与兔子说得高兴的怡雀,眉心的皱纹舒展而开,带着微微笑意,看着怡雀,不禁又想到那一日,江中琴笛相合,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拉得更大,竟是入了神。
天已全都暗了下来,沈誉宁独自坐在空空的山洞之中,望着洞口,可除了一阵一阵的寒风吹过的呼啸之声,并无旁的声音。她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再次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孩子啊孩子,你说你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他回来是不是很不希望看见娘亲呢?你说,娘为了自己的手让你爹爹一直受蛊虫侵蚀是不是很自私?你以后出来了,长大了,是不是也会质问娘亲呢?嗯,你一定会质问娘亲,所以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让你爹爹一生被蛊毒控制的。”
沈誉宁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耳旁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她慌忙站起,一看不过是野兔一窜而过,她扶着山洞的墙壁缓缓走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傻傻笑了两声,眼泪落下:“孩子,你放心,只要娘亲看着你父亲找到了驱虫草,娘亲就会离开,再不回那个断恒山庄,娘亲带你走得远远的,好不好,这样他们找不到我们就不能食言,就只能替你父亲医治那蛊毒……只是孩子,你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会不会怪娘呢?”
自顾自说着,沈誉宁已然是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杭晋承与怡雀说话声清晰地传来,沈誉宁赶紧将面庞的眼泪擦干,靠着墙壁假寐。
“公子,你说我给这只小兔起个名字好不好?”怡雀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拿了一束草,边喂边问杭晋承。
“嗯,好!”杭晋承背着一捆柴火,带了些宠爱去看怡雀,仿佛精神更是振作了一些,将背后的柴火往身上扛了扛,先走进山洞。
“夫人,我们回来了。”山洞比外面更黑,怡雀一时未能适应,只是站在洞口,远远朝着沈誉宁喊了过去。
沈誉宁依旧侧身躺着,虽然清晰地听到了怡雀的叫喊之声,可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只作睡着。
怡雀见沈誉宁没有回答自己,正是疑惑,恰是这个时候,杭晋承打了火石,将柴火慢慢点燃。
见沈誉宁已经睡了,杭晋承也略吃惊了下,这时怡雀回到了山洞口,蹑手蹑脚而入,看到侧着身子歪在那儿的沈誉宁对杭晋承用嘴唇做出口形道:“姐姐睡啦!”
说罢,怡雀不由得咧开嘴,对着杭晋承灿烂一笑。
杭晋承一时呆了,只是手上一根枝条上的火几乎烧到了手上,方回过神,一下扔开那枝条,猛烈扇着自己的手掌。看到这些,怡雀更是忍不住,笑得咯咯咯咯,但瞥到沈誉宁,忙用手掩了自己的嘴巴,不再作声。
那些声响,清晰地映入自己的耳中,沈誉宁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入土中,立即消隐不见。
火苗燃了起来,杭晋承并未叫醒沈誉宁,只是将一只山鸡烤熟了,递给了怡雀一份,他看了一眼依旧保持侧身姿势的沈誉宁,将手中的烤鸡暂且放在一边,将自己的袍子解开,细心为她披上。
迷迷糊糊中,沈誉宁竟然真的睡着了,一觉竟至天亮。
沈誉宁看了一眼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默默而笑,见杭晋承与怡雀依旧睡着,悄悄挪着站起身,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略略揉了一会儿,方好了一些,尽量放轻脚步,刚走了不过三四步,却听见杭晋承突然道:“不,不要走!”
沈誉宁一呆,低头细看,才知道杭晋承说的不过是梦话,她蹲下,整个身子趴在杭晋承身侧,却见他手胡乱抓着便抓住了沈誉宁伸过去的手,又一次紧张而道:“不,不要走,本王不让你走。”
即使是在睡梦之中,杭晋承的力道也大,紧紧抱着沈誉宁的手怎么也不松,沈誉宁无奈,只得就那么任他牢牢抓住自己的手。
终于,杭晋承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抓着沈誉宁的手慌忙松开,略略往后一退,这些举动沈誉宁看得清楚,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站起身,看着外面射进来的明媚日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境再回头,却是看见杭晋承极是温柔地去呼唤怡雀。
“怡雀姑娘,该醒醒了。”杭晋承声音尽量压低,就怕猛然一声会吓着她的样子。
杭晋承催了好几下,怡雀才缓缓翻转过了身子,揉了下眼睛,再睁眼,将身旁的兔子抱在怀间,眯着眼睛看了看杭晋承,又看了看在洞口投来目光的沈誉宁,立即就笑了:“太阳都老高啦,哎呀,咱们快点儿赶路吧!”
依旧是怡雀带路,但这回她有了白兔做伴,也不怎么跟沈誉宁说话,这样脚步竟加快了许多,爬了大半日,便来到了一处断崖处。
这个时候,怡雀的神色一下收敛了起来,将怀中的兔子也放了下来,兔子身子抖了几下,见已是安全,猛然窜下了山。可怡雀仿若不见,只是紧紧盯着那一处峭壁,慢慢靠近,身子也逐渐弯了下去。
杭晋承与沈誉宁也一下配合地屏息凝视,直到怡雀直起了腰,嘴角露出了笑容。
“怡雀姑娘,怎么样?”沈誉宁更是心焦,先问出声。
怡雀却看了眼杭晋承,说道:“你的运气可真不错,这才翻了第一个断崖,下面就有驱虫草。”
欣喜之色立即爬上杭晋承与沈誉宁的面庞,可当看到怡雀指着悬崖之下那一株单薄瘦弱的绿色草药的时候,两人的笑容同时僵在了脸上。
“这样陡峭,怎样才能采到这驱虫草?”沈誉宁立即向怡雀求助。
怡雀从自己的怀间掏出一根绳索,笑嘻嘻地说道:“放心吧,装备我都带得齐全。”
这时,沈誉宁他们才稍稍宽慰,露出了一丝笑容。
而杭晋承立即挺身而出:“这么危险,还是我来吧。”
怡雀嫣然一笑:“没事,我自小采药惯了,你们不知道怎么去采,更是危险。”
听怡雀这样一说,杭晋承不再坚持,只是紧张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在杭晋承与沈誉宁关切的目光中,怡雀腕上用力,将绳索一甩,绳索一头的铁钩子牢牢钉在了崖壁之上,随后,怡雀又将绳索的另一头系在一根粗壮的大树之上,用力试了试,觉得妥当,才顺着绳索借着轻功慢慢攀爬而下。
沈誉宁目不转睛地看着怡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然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