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沮丧,却没有惊呆。我还没丧失勇气,比起我遭受的别的灾难,被抛弃的感觉、孤寂的感觉更使我痛苦。我身上没有半点利己主义的打算。我必须把我的思想,我的努力,我的所有感情告诉一个人。不如此,我就没有力量。如果我不能把众人放在我头上的花冠献在一个人脚下,那我就不要花冠。我向那些流逝的,一去不返的岁月作的告别,是那么长,那么惆怅!那些岁月既未给我百分之百的幸福,也未使我完完全全地倒楣。它们让我生存,一边冰冷、一边灼热地生存。现在,我觉得仅是由于责任的意识,我才活了下来。我一走进现在待着的屋顶室,就相信我会累得精疲力尽,死在这里。我认为辛苦的工作我能忍受,无所事事却受不了。一个多月来,我半夜起床,到下午六点才躺下。我强迫自己只食用维持生存必不可少的东西,以使自己的头脑不为消化所累。因此,我不仅感到了我无法描写的虚弱,而且由于大脑深受生活的影响,常常混乱发晕。有时,我失去了垂直的辨别力。这是小脑的毛病。睡在床上,我觉得脑袋掉在左边或右边了,起床时,脑袋里又好像压着一个巨大的重物。现在,我明白完全的禁欲和浩繁的工作怎样使帕斯卡老看到身边洞开着深渊,从而使他时刻在左右各放一张椅子。
这是我对您的心灵发出的最后一声抱怨。在我对您的信赖里,有一种利己主义的东西,必须去除。我决不因为您曾加重我的忧愁,便趁您忧伤的时候,来火上浇油。我知道基督教的殉教者们死时都面带微笑。如果瓜蒂莫赞是个基督徒,一定会平静地安慰他的大臣,而不会说:“而我,我又睡在玫瑰上了吗?”(俗语,意为:我又生活快乐吗?)这倒是一句动听的粗俗话,可是基督即使没有使我们变得更好,至少使我们变得温文尔雅了一些。
看到您阅读一些神秘主义的著作,我很难受。相信我,读这种书对您这样的灵魂必然会带来不幸。这是毒药,是令人陶醉的麻醉品。这种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正如有人酷好挥霍和放荡,也有人热爱贞洁。如果您不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一些人的朋友和亲戚,我也不会劝您放弃这种习惯,因为要是那样,您只要乐意,完全可以进一家修道院,不会伤害任何人,尽管您在修道院里很快就会死。请相信我的话,您生活在荒原之中,处境荒凉,孤孤独独,读这种书是非常有害的。友谊的权利太微小,以致我的话您不会听。不过还是让我就此向您发一声卑微的请求,不要再读这类书了,我读过它们,我了解它们的危害。
我尽心竭力,不折不扣地按您的叮嘱,满足您的意愿,不过这是在您的智慧允许您预计到的情况下。我不是拜伦,不过就我所知,我的朋友博尔热也不是托马斯·莫尔,而且他具有狗一样的忠诚。我能拿来与这种忠诚相比的,只有您在巴黎的奴隶对您的忠心。
好吧,再见吧。现在天亮了,烛光渐渐变得黯淡。从三点钟起,我就给您一行一行地写,希望您在字里行间,听到一种真诚的、深切的、如天空一样无边的感情的呐喊。这种感情远在人们一时间的庸俗和恼怒之上,人们不可能认为它会改变,因为低劣的感觉歇宿在社会底层的某个角落,天使的脚从来不去触及它。如果智慧不把某种美妙东西置放在任何物质的和凡间的东西都不可达到的高岩上面,那它还有什么用处?
信笔写下去,会扯得太远。校样在等着我看。必须深入我文笔的奥吉亚斯牛圈,扫除错误。我的生活从此只呈现工作的单调,即使有变化,也是工作本身来将它改变。我就像对玛丽——黛莱丝皇后谈他的灰马和黑马的那位奥地利老上校:一会儿骑这一匹,一会儿骑那一匹;六个钟头看《卢吉埃利家秘事》,六个钟头看《被人诅咒的孩子》,六个钟头看《老姑娘》。隔一阵子,我就站起身,去注视我的窗户俯临的房屋之海;从军事学校一直到御座城门,从先贤祠一直到星形广场的凯旋门。吸过新鲜空气后,我又重新投入工作。我在三楼的套间还没有弄好,因此我在屋顶室工作。在这里,我就像偶尔吃到黑面包的公爵夫人一样高兴。在巴黎,再没有这样漂亮的屋顶室了。它刷得雪白,窗明几净,陈设雅致,一如二八芳龄的风流女子。我辟出了一间卧房,以便在生病时休息,因为在下面,我是睡在一条走廊里的;床占了两尺宽,只留下了过路的地方。我的医生向我肯定,这并不会有损健康,可我不相信。我需要大量的新鲜空气。因此我渴望我的大客厅。过几天,我就会住进去。我的套间费了八百法郎的租金,但我将摆脱国民自卫队,摆脱我生活中的这场恶梦。我仍被警方和参谋部追捕,要坐八天牢狱,只不过,我从此足不出户,他们抓不着我。我在这里的套间是以化名租的。我将公开地在一家带家具的旅馆开一个房间。
我真希望把我的整个灵魂寄给您。当然不寄它的烦恼,但要寄上勇敢和坚强。即使您在信里见不到我的灵魂,也一定会发现我最深情的敬意。我真想给您一点勇气和毅力。我不希望看到您这样英勇、坚毅的人变得软弱。
论老之将至
卢梭
尽管标题如此,可这篇文章真正要谈的却是怎样才能不老。在我这个年纪,这实在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仔细选择你的祖先是我的第一个忠告。尽管我的双亲皆已早逝,但是考虑到我的其他祖先,我的选择还是很不错的。当然也不可否认,我的外祖父六十七岁时去世,正值盛年,可是另外三位祖父辈的亲人都活到八十岁以上。至于稍远些的亲戚,没能长寿的只发现一位,他死于一种现已罕见的病症——被杀头。我的一位曾祖母活到九十二岁高龄,一直到死,她始终是让子孙们感到敬畏的人。我的外祖母,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活了九个,还有一个早年夭折,此外还有过多次流产。可是在外祖父去世之后,她马上就致力于妇女的高等教育事业。她是格顿学院的创办人之一,力图使妇女进入医疗行业。
我的外祖母总爱讲起她在意大利遇到过的一位面容悲哀的老年绅士,她询问他为什么而忧郁,他说他刚刚失去了两个孙子。
“天哪!”她叫道:“我有七十二个孙儿孙女,如果我每失去一个就要悲伤不止,那我就没法活了!”
“奇怪的母亲。”老绅士听后回答说。
但是,作为她的七十二个孙儿孙女的一员,我却要说我更喜欢她的见地。
八十岁之后,她开始感到入睡有些困难,她便经常在午夜时分至凌晨三时这段时间里阅读科普方面的书籍。我想她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有工夫去留意她在衰老。
在我看来,这是保持年轻的最佳方法。如果你有既广泛又浓烈的兴趣和活动,而且你又能从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那么你就根本不会去考虑你已经活了多少年这种纯粹的统计学情况,更不会去考虑你那也许不很长久的未来。
至于健康方面的忠告,由于我这一生几乎从未患过病,也就没有什么有益的忠告。我吃喝皆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想吃喝多少就吃喝多少;醒不了的时候就睡觉。尽管实际上我喜欢做的事情通常是有益健康的,但我做事情从不以这是否有益健康为根据。
老年人在身心方面须防止两种危险。一种是过分沉溺于往事。人不能生活在回忆当中,不能生活在对美好的往昔的怀念或对去世的友人的哀念之中。一个人应当把心思放在今天,放到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上。当然,这一点并非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往事的影响总是在不断地增加。人们总认为自己过去的情感要比现在强烈得多,头脑也比现在敏锐。假如真的如此,就该忘掉它;而如果可以忘掉它,那你自以为是的情况就可能并不是真的。
另一种危险是依恋年轻人,期望从他们的勃勃生气中获取力量。子女们长大成人之后,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如果你还像他们年幼时那样关心他们,如果他们不是异常迟钝的话,他们就会把你视为包袱。当然,我不是说不应该关心子女,而是说这种关心应该是含蓄的,假如可能的话,还应是宽厚的,而不应该过分地感情用事。动物的幼子一旦自立,大动物就不再关心它们了。人类则很难做到这一点,也许是由于其幼年时期较长的缘故吧。
我认为,倘若想成功地度过老年时期,老年人应具有强烈的爱好,而且其活动又都恰当适宜,并且不受个人情感影响。只有在这个范围里,长寿才真正有益;只有在这个范围里,源于经验的智慧才能不受压制地得到运用。
告诫已经成人的孩子别犯错误根本没有用处,因为,一来他们不会相信你,二来错误原本就是教育所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但是,如果你是那种受个人情感支配的人,你就会生活得很空虚,除非你把全副心思放在子女和孙儿孙女身上。假如事实确是如此,那么当你还能为他们提供物质上的帮助,譬如支援他们一笔钱或者为他们编织毛线外套的时候,你绝不要期望他们会因为你的陪伴而感到快活。这一点希望老年人记在心中。
还有一个忠告,老年人切莫因死亡的恐惧而苦恼。年轻人害怕死亡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年轻人担心他们会在战斗中丧生,于是每当想到会失去生活能够给予他们的种种美好事物,他们就感到痛苦。年轻人这种担心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对于一位经历了人世的悲欢、履行了个人职责的老人,因害怕死之而苦恼,就有些可怜且可耻了。
在我看来,克服这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逐渐扩大你的兴趣范围并使其不受个人情感的影响,直至包围自我的围墙一点一点地离开你,而你的生活则越来越融合于大家的生活之中。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应该像河水一样,开始是细小的,并被限制在狭窄的两岸之间,然后热烈地冲过巨石、滑下瀑布。渐渐地,河道变宽了,河岸扩展了,河水流得更平稳了。最后,河水流入了海洋,不再有明显的间断和停顿,尔后便摆脱了自身的存在,而且这是在毫无痛苦可言的情况下进行的。能够这样理解自己的一生,将不会因害怕死亡而痛苦,因为他所珍爱的一切都将继续存在下去。而且,随着精力的衰退,疲倦之感日渐增加,长眠或许是解决此问题的最受欢迎的方法。
我渴望死于尚能劳作之时,同时知道他人将继续我所未竟的事业,我大可因为已经尽了自己之所能而感到安慰。
面对孩子们
卢梭
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常常争论这个问题。我们是应该认真的为孩子们讲明让他们感到稀奇的事呢,还是应该另外拿一些小小的事情将他们敷衍过去,今天的我终于为这个复杂的问题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我的观点是,人们的两种办法都不是可取的。其一,假如我们不给他们好奇心的机会,那么他们就不会提出这样那样的怪问。由此,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他们不产生好奇心;其二,当孩子的发问令你感到尴尬而不好解答时,千万不可随便以欺骗的方式对待孩子的问题。你宁可不许他问,也不应向他说一番谎话。当然,你得首先让他服从于你这个法则,那么,他才会放弃他的发问;其三,如果你决定回答他的问题,那就不管他问什么问题,你都不能以草草了事的态度给予对待,话中一定要给予认真仔细的回复,还要切记,万万不可捉弄你的孩子。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比引起他的好奇却不予理睬所造成的危害要少得多。
作为父母的你,对孩子问题的答复一定要慎重又慎重,简短而又肯定,万不可有丝毫犹豫不决的口气。同时,你的答复,一定要很真实,这一点,我必须进行强调。成年人如果意识不到对孩子撒谎的危害,那么以后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诚实呢?做老师的只要有一次向学生撒谎撒漏了底,就完全足以使他的全部教育成果毁灭。
不过,那些决不能让孩子们知道的事,最好一定要隐藏得稳稳妥妥。但那些不可能永远隐瞒他们的事情,就应当趁早告诉他们。要么就别让他们产生好奇心,否则就必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以免他们在充满“阴影”的童年下长大。关于这一点,你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孩子的特殊情况以及他周围的人和你预计到他将要遇到的环境等等来决定你对他的方法。重要的是,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有些问题不能凭自己偶然的想法作出回答。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把握使他在16岁以前不知道两性的区别,那就干脆在他16岁以前便让他了解两性的区别。
我最讨厌那种装模作样、说话作事不相一致的家长,我相信,孩子们也不喜欢这样的父母。我更讨厌一些家长为了保留事情的真象,而拐弯抹角地回答孩子的问题,其实如此这般,孩子会发现自己的父母说话的异常。在某些问题上,态度要十分朴实。倘若真是遇到沾染了恶力想像的孩子,他硬要不断推敲你所说的话,那么,我建议,你最好避免讲些有关色情的话题,哪怕你话说重一些,那也无所谓。
被上帝创造且被上帝所爱
汤姆生
以下这封信被放在一家大型教学医院一个门诊部门。虽然作者不明,但它的内容却值得所有从事健康医疗的人借鉴。
给这个机构的每一个人员:
当你今天拿起病历表、翻阅医疗绿卡时,我希望你会记得我要告诉你的话。
昨天我在这儿,和我的父母一起。我们并不知道我们该何去何从,因为从前我们没有接受过你们的服务。我们从没有被盖过“免费”这样的戳记。
昨天我看着我的父亲变成一个病症、一张病历表、一个问诊病号、一个被标示“没有出资者”的免费病人,因为他没有健康保险。
我看见一个虚弱的人在排队,等了5个小时,被一个不耐烦的办公人员、焦头烂额的护理人员、缺乏预算的机构随意搪塞应付,使她连一点尊严与骄傲都荡然无存。我对贵机构人员的没有人性深感诧异。当病人没有按照正确程序做时你们任意咆哮痛骂,在无关的人面前随便谈论其他病人的问题,谈论在中午吃饭时如何逃出这“穷人的地狱”。
我爸爸只是一张绿卡,只是某指定日期在你桌上出现的一个档案号码,一个在你机械化地给予指示后会再问一次的人。但,不是这样的,那真地不是我的父亲。那只是你看到的。
你没看到的是,从14岁以后就自己经营家具制造业的人。他有个很棒的妻子,4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常常碰面),4个孙子(还有两个快要出生了)——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爸”是最棒的。爸爸该具备的,这个男人都具备了——强壮、稳重,但很温柔;他不修边幅,是个乡下人,但被卓越的同行所尊敬。
他是我爸,不辞辛苦地养育我成人,在我当新娘时才让我离家,在孩子们出生时拥抱我的小孩,当我日子难过时把20元塞进我的口袋,在我哭的时候安慰我。现在却有人告诉我们,不久之后癌症会把他的生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