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汉江平原上的人家
11364100000016

第16章 明月也有暗淡时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今年的中秋节与往年不一样,江岩早上起床后,刚走进厨房,准备洗脸刷牙,他母亲就过来对他说:“江岩,早上不用做饭,到一起吃点,晌午我早点做饭,今年端午节你爹住院,家里没过成节,今天八月十五,我让你爹买了菜,我们到一块聚聚。”

江岩‘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但他明白,他也需要母爱,也需要有人关怀,尽管那些关怀不是很多,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足够自己满足了。

早饭后,他拎着篮子到棉地里转了转,其实,棉地里棉花昨天他父母已帮他捡了,他只是想出来走走。另外,回家时,到地里割点红署藤子给猪吃。

快中午时,江岩才回家,几个妹夫已来了,正坐在院子里喝茶。江岩放下篮子,顺便往猪圈里扔了点红薯秧,然后和几个妹夫打着招呼。

王大保从凳子上拿起烟盒,抽出支,递给江岩说:“哥,你每天都忙的很,过节都闲不住。”

“没办法。”江岩笑着下说:“要生活嘛。”

他坐下和几个妹夫聊了下天,一会儿,他父亲就喊着:“江岩,把堂屋的桌子收一下,饭好了,吃饭。”

中午的菜不少,放了一大桌子,为了祝福老爹的身体康复,几个妹夫很高兴,其实江岩心里也高兴,因为他的父母毕竟在他面前有了回心转意。而且还乐意给他做些农田的活。

江岩和几个妹夫劝酒、敬酒直到喝的有点醉意,这顿饭才算告于段落。饭后,几个妹夫说有事要走。其实江岩也有点醉了,他把几个妹夫送到大门外后,就转来到楼上睡觉了。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一曲优美的铃声,唤醒了睡意朦胧的江岩。他起身摸起手机:“喂,哪位。”

“江岩吗,我是余雲。”一个声音清脆的女中音:“晚上有时间吗?八点钟到村前小河边,我在那里等你,咱们聊聊吧!”江岩稍停顿了下,似乎有点机械性的回答道:“那——好。”

他放下手机后,感觉头还有点疼,中午陪着几个妹夫多喝了点酒。他从身上掏出支烟,点着抽了几口,又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四点半了,但他没立即起床。一阵电话声,使他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不幸婚姻和他对余雲的情思。

六年前,还是中秋节这天,江岩大清早就起床了,因为章瑜病返已大半年了,虽然经过多种治疗,但一直没能痊愈。家庭的农活差不多都要江岩去做,所以他基本上就没有睡早床的习惯了。没办法,为了家庭生活,为了儿女读书。

但江岩基本没有想到,他所付出的努力,他所承受的痛苦,对章瑜来讲毫无意义。他更没有想到他和章瑜下午竟发生了那些事情。

从此以后,江岩对章瑜失去了信心,别说章瑜的病治不好,就算能治好,又能管多久呢,毕竟是江山好移本性难改,更何况他江岩已没有那个能耐了。

不管他受多大委屈,受多大的压力,但他绝不认输,毕竟他心中有种希望——为了三个女儿再苦再累值。

话说回来,他也需要正常人的生活,他也有七情六欲。一个身体发育健全的男人,也会对各种生活有所欲望。不过这些阴影一闪就过去了,因为他的环境,他的家庭是不允许他去想这样的事情,他明白他就是孩子的未来,孩子今后的幸福或者痛苦都将取决于他。但有时,他也会想到余雲,想到她和他曾经恋爱过的美好生活。

那还是一九八三年的中秋节,风华正茂的江岩和亭亭玉立的余雲,狂热的热恋着,吃过晚饭后,余雲提议他们到村外小河边走走。其实这也正是江岩所想的。于是两人兴致勃勃的走出村庄,沿着一条通往河边的小路来到河边。

他并排走在河边上,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夜,太静了,静的叫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让人感到特别的舒心。西天的明月已有几丈高了,他像一面光辉四射的银盘,是那么皎洁,那么明亮。河水里闪烁着一片片鱼鳞似得银波,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叫声。

无言——无言是最幸福的表达。我们不免想起了那些小说和电影上的少男少女漫步于沙滩、公园。假若没有爱情,人类的生活会变得枯燥无味。当然,对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农村青年,还不至于那么开放,他们似乎还带着封建制度残留下来的痕迹,须待时间去改变。

余雲边走边搓着自己的双手,两眼向着前方,像看什么,又像什么也没看。猛然,她停住了,转身望着江岩,有点害羞的问道:“江岩,你会真心爱我吗?”

心猛一下加快了跳动,血猛一下加高了温度。江岩伸出笨拙的双手,紧紧抓住余雲的手,说:“余雲,我永远爱你。”

余雲对他笑了下,然后又点点头,两人又慢慢的走着。

片刻,余雲拉起江岩的手,对他说:“江岩,你知道,我家住在山里,你家住在平原,你若娶了我,别人会笑你的。”

“我愿意,随他别人怎样看待。”江岩说:“山的人咋啦,深山出俊瑶,我就喜欢山里人。”

余雲看着江岩,轻轻的笑了下,热情的说:“江岩,我就知道你会爱我,因为我明白,我虽是山里人,但一点也不比平原上的人笨,因为我也是读过书的人。”

江岩靠近了她,用一种极其亲切和喜欢的眼光看着她。她也扬起脸看着他,并且把两只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胸脯上。江岩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手轻轻的搂抱着她,用他那发烫的嘴唇贴在她那同样发烫的嘴唇上。身边的一切都是静的,唯独两颗年轻的心在强烈跳着。

当他们并排往回走的时候,月亮已升上了头顶,银色的月光把中秋的平原照的非常明亮,远处的棉田已落了许多棉叶。田间闪着点点白光,仿佛星星的眼睛。多么惬意的中秋夜,多么皎洁的中秋月。

快进村时,余雲转身拉着江岩的手,说:“江岩,你什么时候娶我?”

江岩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对她说:“等到明年家庭条件好了,我就把你娶过来。”

时间如梭,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对于一个普通人,如同是个人生驿站,而对于一个带着沉重负担的人,那该是多么艰辛的岁月。

自从八四年冬,章瑜得了精神病后,江岩一直都是痛苦的生活着,他虽然不惜一切的给章瑜求医、治病,但她的行为又一次次让他陷入痛苦和失忆之中。直到六年前的冬天,章瑜旧病重返,江岩确实再也没有能力,没有心思去管她了。

甜蜜的爱情,痛苦的往事,一幕幕展现在江岩的大脑。生活的心酸,情感的挫折,也让江岩五味俱全。往事不堪回想,年轻时的梦只不过是个梦,而梦只是一种遗留中的记忆。刚才余雲的电话,似乎又给他了一种生活的希望。但他明白,现在一切都太晚了。不过,他觉得还是可以和余雲谈谈,也许会感到心中好些。

他起身下了床,来到院中,太阳已落下山了,西天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余晖,呈下一点灰暗的晚霞。早看东南,晚看西北,大概天要变阴了。俗话说,不怕十五晴,单怕十六阴,明天的天气估计不会很好了。今年的秋雨季节又要来临了,江岩心里这样想着。他准备到厨房吃点饭,可又没胃口。他倒了一杯茶坐下喝了后,又抽了支烟,走出来时,西边的圆月已冒出了地平线,红红的,却没有什么光。他看了下时间,已快八点了,他的赶紧到河边去。

夜幕降临了,微微的刮起了西北风,让人感到有点凉意。江岩匆忙的来到河边,借着月亮的光,远远的看到余雲已站在前面等着。他紧走几步,来到余雲身边,然而却无从开口。

沉默——沉默是代表着痛苦和难受。

沉默——沉默是需要交流与信赖。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余雲开口了。

“江岩,你那时没有娶我,其实我并没有恨你,只是觉得这么多年看到你的苦闷,我也感到痛苦。”余雲平静的说着。

江岩伤感的叹了口气,他望望天,又望望地,无可奈何的说:“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我恨我的父母,也恨我的小姑父,但最重要的是恨我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有主心骨,啥事就由别人摆布,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和章瑜有志同道合的路,却还稀里糊涂的娶了她。”

“说实话,我们的婚姻也没多大意义,和姜学武根本谈不到感情,他人虽然很实在,但没有男人的志向。在我的心目中,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气魄,男人的本色,不去追求事业的男人,永远就是被人瞧不起的男人。”余雲停了一下,接着说:“当然,我不是说学武一事无成,我认为,一个男人既要有发展家庭和事业的心,又要有关爱他妻子和儿女的情。若达不到这点,怎样能提到夫妻之爱呢!”

余雲平静的说着,但声音却变得有点激情了。

江岩一把搂住余雲的脖子,脸紧紧的贴在她肩上,他心里默默的祈祷着:亲爱的,我们彼此都有好多共同的语言和心情。

时间在流动,心儿在流血。好久,江岩才抬起头,他望着天,天上已有许多白云,圆圆的月亮走进云层,偶尔又顽强的冲了出来。

“……你心里还装着我吗?”余雲抬起头,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转了话题。

“我……”

“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余雲妩媚的笑了下,但留有几分苦涩,“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她低声的问道。

“我,可能永远会这样生活,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我不赞成这样的说法,你这是在对命运的认同。”

“我还没有考虑那么多,起码来讲,我还得面临我的现实,现实是无法逃避的,无论现在怎样想入菲菲,但一个人的命不是自己想去改变就改变的了的,因为你走错了路。”

“还能说出一些具体的看法吗?”

“若是说的不对,请你原谅,这毕竟是我内心的话。”

“你说。”

“就我们现在而言,都是四十有余的人了,而且都是做父母的人了,世界上的事,啥事都好办,唯有父母难当。就我个人而言,章瑜病了,当然不是说我对她有情,但三个孩子还得吃饭,读书,假若我再去寻欢作乐,岂不毁了家庭,害了孩子。

人就是这样,处于什么位置,就有什么想法,当然这只是说我个人。假若章瑜不得这种病,我很可能会和她离婚,我回去追求我所爱的人,就算她不同意离婚,我也会离开这个家,到某个城市去打工,这样会摆脱我的烦恼和忧愁。

但是现在,我却办不到了。我承认,家庭负担重,经济条件差,但我还得挑起它,因为我已没有退路,我不会让社会上的人对我这个家庭失去信心,也不会让别人去小看这个家庭,更不愿看到自己的三个女儿失去了母爱,再失去父爱,我深信,只要自己达到了以身作则,仁至义尽的标准,我的三个女儿会走出一条真正的人生路。”

江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眼内已充满了泪水。但是,他却仰起头笑了。

余雲把头深深的埋在江岩怀里。我初恋的爱人,你是一个多么坚强,又是一个多么富有责任心的男人,我能理解你的心。

夜已深了,大地已沉睡了,一阵西北风让人不觉得打起寒颤。江岩抬头看了看天,月亮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了,因为天上的云加厚了。他想,大概今晚的月亮不会冲出云层了。因为它已没有那样的能量了。

又一阵风,让他们冷的受不住了,江岩说:“咱们走吧!”余雲对他点点头,于是两人转到回家的路上,相跟着一前一后进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