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千种可能
他想,谎言一旦能坚持到最后,那便也成了真相了。现在的他,是在豪赌。犹如在走钢丝,每一步都须小心翼翼,否则,便是万丈深渊。
年少轻狂如他,何曾知道,谎言之所以称做谎言,那便从来没有成真过。世界上有哪一种谎言,到最后,会华丽丽的进化成现实呢。简直是,天方夜谭。
两种不同的属性之间,如何交换?就如同隔着种群的动物,如何生子?驴和马,生下来的是骡子,骡子却再无能力变成驴或者马。尽管,这个比喻,并不十分的微妙微翘。
道理,却是一样的。假是假,真亦是真,最佳的状况,也不过是亦真亦幻。就连这个,都会有时间的限制。
真相,说到底,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两颗原本相连并不紧密的心,一旦出现了不可预料的裂缝,这条如蜘蛛丝般细腻的痕迹也会被当事人刻意放大到无限。情情爱爱,就像是一壶茶,如若遇到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怎么泡,都是苦不堪言。然后,是更刻意的疏离和更无奈的窘境。
顾浊和陈清水,面临他们自交往以来最大的考验和困难。无论是从走路的方式还是步伐,都亟待调整。以避免更多的误会和矛盾滋生。很多人,一旦错过了,就是陌路。
只是,他们两个都兀自陷入被各自无意识放大的危险境地之中,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们,属于后者。
这个原来注满浪漫气息和闲逸的木屋子里,现在,死气沉沉。如果两个人的意识里存在了距离,身体离得再近,就算是囚在一个狭小的密室,也只是各自呼吸,毫不相干。
陈清水沉默寡言。顾浊依旧我行我素。之间,不再有交流,不管是言语上的,还是行动上的,亦或是神色之间的互动。当默契不再是默契,尴难过和尴尬并就驾齐驱。
这其中,显著的变化,陈清水不用刻意测量,也可以得到详细的数据。
首先是,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七点,七点半,八点,十点,午夜,然后,干脆不再有回来的迹象。
再是,他的神情。疲惫,疲惫不堪,淡漠,冷漠,微醺,邪气的嘴角泛起微不可见的自嘲。
他的姿态,他的气息。薄荷味的清凉,烟草的清香。胡子拉喳,眼圈泛红,酒气,浑浊的酒气弥漫,走路摇摇晃晃。
最后,是陈清水最不愿见到的,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他白色的衬衫,上一刻还有她亲自熨帖舒展的痕迹。这一时,却沾染上了女人刺目的红唇印。那鲜红的颜色在水渍里渲染开来,像极了一张血盆大口,阴森的袭涌而来,狂妄的嘲笑,要将她吞噬殆尽。
是谁的?她不知。唯一清楚的,不是自己的唇形,丝毫不用怀疑。她从不用这种粗浅的东西,起码,在她的意识里,是浅显的东西。
那究竟是谁的?不知道。
心疼不疼?痛不痛?苦不苦?
很疼,很痛,很苦。
疼痛的快要死去,苦涩的不能呼吸。
她揪着洗衣机盖子的手无声的握紧,直到扭曲,才能让摇晃的身形不坠落在地。
如何,才能落到这般境地?她不清楚。心里的疼痛,脉络清晰。
难怪,有人说:碰到甚么样的的男的都不要紧,就怕遇到了传说中的洋葱王子,你想要看到他的心,只有一层一层地剥掉他的外衣,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地让你流泪,最后才知道,原来洋葱根本就没有心。
顾浊,你到底有没有心。如果有,为何迷雾围城?使得我看不清,摸不着。如果没有,那之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戏?
感情的戏,她无演技。他的动作,却很丰富,也很到位,几乎是,以假乱真,微妙微翘。他最后是不是要化身影化为利剑,来刺穿原本就她战战兢兢的美梦呢?
不要,她承受不起。她宁愿他把自己推向梦的最高峰,然后再悄无声息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了,或许,就会长记性了。
此后,顾浊的深夜归来或是彻夜未归,持续了不算长的时间。在陈清水的眼里,分分钟都是煎熬。由最初的恐慌和心尖上的疼痛到最后的心如死灰。就如同,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
顾浊心里很不平衡,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么。是愤怒她的无动于衷,麻木不仁,还是鄙视自己干的蠢事?以为随便找个女人做盾,有意无意的印上另一个女人的痕迹,陈清水看了,会彻底失控和吃醋。说到底,她就是这样一个怪异的女人,你希望她有所反应的时候,她一如既往的乖巧听话。在你始料未及的时候,她某些意外的举动又会晃动着你的眼球,使你执迷不悟。
他心里忍不住的一阵残忍的兴奋,清水,看你能忍到何时?嘴角勾起的却是苦涩的自嘲,眼里,雾气弥漫,发出嗜血的光芒。
人大抵都是自私而又矛盾的动物,不堪寂寞,不想独自一人忧伤。总是想法设法拉一个人下水,这样,就相当于陪伴,驱逐内心微不可见的落寞。看着被自己拉下水的人疼痛的面部扭曲了,却又开始一丝一丝不忍心。同时,心底里那种如影形随的畸形快感来得如此之强烈。
陈清水的不买账,在顾浊看来,像是对他的一番羞辱。如此,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了。感情里,永远不缺,屡见不鲜的就是作茧自缚。
陈清水的心境,何其复杂。那里有半分顾浊所看到的表象的轻松。她独自伤心,独自难过,在夜深人静落寞的时间里,独自哭泣。
她其实也感到由衷的挫败和无力,太害怕失去,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揣测他心中所想,可很多时候,他明明就在他她的面前,但她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爱若被一方设了防,再如何努力始终隔着一道墙。她如今,连推开这道墙的勇气都消失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肆虐的张扬,让她厌恶。
猜不透,那便只有枯坐,苦等。孤掌一盏灯,遥望歪歪斜斜的远方,遥望虚无。一面期盼,等待的时间能有所缩短。一面,内心瘫软无力,如若不能长久下去,那就多等待一秒。让她多做一刻的梦也是好的。
等待后面是等待,更沉默的等待,然后咬紧了牙关,等待更多的等待。直到她枯竭为止,说她傻到无可救药也好,说她愚笨偏执也罢。左不过是一个结果。酝酿的足够,她也不定能承受。
先让她的心微凉一段时间吧,放任彼此自由的呼吸。时间带着假象流淌了这么久,是时候沉淀出真相了。
她需要整理,独自在黑夜里寻找,一个微乎其微的,两全的可能性。之后,再紧锣密鼓也不迟。她纵使孱弱,一旦恰入偏执之处,谁也无法撼动。
前天到今天,他都没回来。几十个小时,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许久不曾露面,空留想念。陈清水心里的余怒和耿耿于怀在突兀的担心和焦灼面前,显得微不可闻。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陈清水饶是再气他,再失望。到底,维持的时间久了,内心的偏执也就淡了。屡次发生争执,先低头的总总是她。这次,再做一回老好人吧。男生有男生的脾气和刚性,大多数是吃软不吃硬。
想了,也这样做了。
从抽屉里拿了零钱,这荒郊野外的,哪里会有公车站,这一段路,要走很远。陈清水自搬进之日起,虽不至于足不出户,但,最远,也没到公路。不知是不是顾浊的刻意,每次出门散步,都是点到为止,围这屋子转悠。抽屉里的钱,都是李阿姨买菜剩下的零钱,她抓了一把。不忘拿上手机,穿戴整齐。
三月的夜晚,微凉。
这一带且不说无人,就连路灯都是散发着惨淡的微光,多多少少,洒照不均匀。陈清水一出门就后悔了,夜深气凉,应该多披一件衣裳,现在的身子底,不如以前。她茫茫然立在路边,左顾右盼,光顾着出来了,可是,该去哪里找他呢。电话?她开始拨电话,已关机。
顾浊,料事如神。恐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她舔着脸去寻他,所以,干脆关机?想到这里,陈清水的心里不禁一阵凄凉。不是没有想到此处,从开始,这场感情里,处于被动状态的就是她。爱的多的,也是她。爱的卑微的,更是她。处在祈求的一方,总是付出的多一些。大多数的感情,都是靠这种方式维系,宁可苟延残喘,也舍不得放手。
总有一天,会疲惫不堪。
也许,是年少,彼时豆蔻,以为自己拥有不会受伤的能力,一场情感里,有足够的资本挥霍。长大后,就会明了,感情是放在天平上小心计量,你给我几分,我还你多少,可以付出的东西是那么有限,再也经不起虚掷和挥霍。终究是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那些无谓和勇气,伴着年华,会随风而逝。
现在嘛,韶华犹在,何须顾虑。
下坡路,走得不太费力气,只是天色黑暗,路灯的微光,虚虚实实,深深浅浅,看不真切。陈清水这段路,走得小心翼翼。就如同她在感情里跋山涉水,踏着阶梯,一步一步,仔仔细细的探索和模仿,模仿顾浊的步调,只是,终究未能掌握罢了。达到一定的高度,越来越陡峭,事事都须谨慎。稍一不顺就是万丈深渊。
绕过一角,终于豁然开朗了。前面,就是公路。只是,这里,处在郊区,大晚上的,哪里会有计程车。偶尔的,都是呼啸而过的跑车,耀武扬威的显摆。可惜她不会开车,要是有纯熟的技巧,家里地下车库的车不计其数。陈清水靠着树干,唉声叹气。
那么,回去?
不回。
决心来之不易,经过了几天的沉淀和思索,她到底不能允许这一场费去了她半生气力的感情,就此消失不见。有头无尾,被岁月和无奈匆匆带过。多年以后,就算各自散落在天涯,回忆起此情此景,纵使会有些许的落寞,倒不至于空余遗恨。
陈清水的性子,该坚持的时候,不见得坚持到底。该圆滑的时候,往往最是偏执。她哪里会知道,此去一行,前方的道路不过是寒冬冷水成冰铺就的框架,让你放心的行走。行至半路,冰块忽然消融。人呢,自然是被被无穷无尽的绝望湮没,深埋海底。
爱情,不至于让人死亡。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她欲哭无泪,她辗转反侧,它久病成医,她百炼成钢。你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再缠绵也到不了天涯。
所以,现在她去寻他。并不是注重这个结果,只是,在心里,给自己的偏执和坚决一个像模像样的交代。前方若是险境,无论你如何止步,退却,危险不会自动自发的消失。何不主动迎战,或许,会有一丝转机。这种事,谁可以断言?
等了半个小时,边走边等,望眼欲穿,终于有了一辆计程车。顾浊,应当在SeventhHeaven吧,那是他最常去的酒吧,直觉这样告诉她。坐了半个小时,陈清水觉得晕乎的不行,胃里翻江倒海。公路虽平坦,但是,车身的震动却无法避免。最后,还是下了车。
好在,离酒吧不远了。
初春的月光并不明亮,街上行人稀稀散散。陈清水碰到了熟人,意料之外。
“嫂子?嫂子,真是你!”隔着一条马路,一个个子不高身材较为消瘦的男子扬起手,高兴的呼喊。陈清水对嫂子这个称呼格外敏感,顾浊的一帮兄弟,都叫她嫂子。她寻声看去,好一会儿,才眺望到那个轻快的身影,奔奔跳跳,越过栏杆,往这里来。果然是张悦,一口所塑料普通话,时常破音。
她停住身子,嘴角泛起笑容。
“嫂子,你怎么一个人大半夜的在街上乱逛,哥呢?”
“嗯。”陈清水嘴角刚漾起的笑意突然地变了味儿,苦涩难耐。叫她回答什么好呢。好在,张悦一根筋,不谙世事。
“哥就快出国了,你也不好好陪陪他……”他眼神暧昧,脸上八卦的神采挡都挡不住。
陈清水乍听之下,身形突兀的一顿,险些摇摇欲坠,脸色顿时煞白,不可置信的呢喃,“什么?出国?”她揪住张悦的衣服不放,一个劲的摇晃。
张悦也慌了神,捂住嘴巴,慌不择路,天呐!失言了,难道个没告诉嫂子?不应该呀?他慌忙中扶住陈清水,眼神躲躲藏藏。
“张悦,你知道什么,说清楚。求你了。”陈清水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这平白无故的惊雷炸得她失了心智,和思考行动的能力,身体僵直。顾浊,顾浊……
张悦为难的挠挠头,诶,这算什么事呀,难怪哥这几天神色不郁,看来吵架了。“这,这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他家老子垮了,没办法,要送他出国什么的。”
顾爸爸?怎么可能?电视里新闻里,都没说呀!电光火石之间,陈清水幡然彻悟,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如此……
她像是突然的虚脱了一般,抓着张悦衣服的手,颤巍巍的垂下,随夜风无奈的荡漾,悲恸骤然来袭,压得她不能呼吸。前尘过往的,疑惑不解的,纷繁杂乱的事情就像是藏在暗室挂着的一张张相片,一摞一摞砸向天空,足以将她湮没,她的脑子,早已混乱成一锅粥,世界摇晃摇晃,虚虚实实,错乱不堪,零碎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