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属于他的,那便只能永远瞻仰着他而活
他会怎么看自己呢?鄙夷?陈清水想到此处,微微低了头,尴尬和局促。
孙永年依旧眉眼带着温润的笑意,仿佛是一缕清风,和风煦煦。他怎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到底是个傻姑娘。略带疼惜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注目,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陈清水缓和了一下心境,方抬起头,面容僵硬的扯开一丝笑,“你怎么回来这边?”她不是不好奇的,毕竟,这里离市区那么远。
“我来拿东西的,绕过这个山头,那边是个村子。我小姨住在那里。”他伸着手指,微微往半空中一指。陈清水顺着望去,只是无边的灰黑色里,山陵高高低低的起伏,微不可见的,看得到一个轮廓。
“哦”她答道。
随后,就是沉默。
两人站定,淌着清凉的夜,孙永年偷偷地瞧着她,看她伤心低落,眼里的空洞无神延伸至远处。
“你,还好吗?”他还是忍不住了。
“嗯”低垂的,若有似无的声音,有气无力。
“清水,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孙永年再进两步,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睛瞟向她,试探。
“嗯,你说。”陈清水抬头,看着他。
“好。”他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失魂落寞。像是自嘲般的咳嗽一声。再不说,恐怕再无机会。
“我喜欢你。”他定定的看进她的眼里,表情很庄重,不似开玩笑的神态。眼里有脉脉的情意。
陈清水不由得睁大眼睛,她的确吃了一惊。情感的事上,她一向迟钝。更何况,自己的生活就像是地球,只围绕着太阳转动。她的聚焦点,只关注于顾浊身上。这些年来,已经紧紧黏住。从不曾离去,哪怕半分一秒。
她注定是要辜负他的一片真心了。这个在她困难的时候总是不言不语,悉心陪伴,给予她莫大的力量的男子会喜欢上她,是她之幸事。只是……
在心里练习了千万遍的一句话,此刻,经不住内心的祈求,脱口而出。像是不断被积压的轮胎,终有一日,不堪重负,将体内的浊气全部释放。然而,自初始之日起,他就不抱任何绚丽的幻想。
曾经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
他注视着,看她微微懊恼,渐渐转为窘迫的神情。那样的可爱娇憨。偷偷地欣赏,并且,细细铭记于心。年少时,有这样一个纯洁的心灵寄托,对他而言,已足够。青春,终究是道明媚的忧伤。
最后,她留给孙永年的,只是一个背影。
无可奈何的情事,无可奈自己的心。
孙永年低垂着头,在她兀自陷入尴尬的时候,说话了。“清水,你肯定不记得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自嘲式的语气,轻轻敲打着他黑夜里的一派沉寂。
“记得,高中开学那天,你给我指路。”陈清水很笃定。对于朋友之间的事,比较有意义的,她自诩都记得清清楚楚。
“呵”他微微一笑,清润的眼睛却是变得黯然失魂了。“那不是第一次见面,其实,更早之前,我们就见过。你还记不记得中考完的那天,晚上,你被人围堵?”
陈清水点头,心里却是莫名其妙。
“那群人中间,就有我。”孙永年伸出了双手,迅速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嘴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挤压,莫名地变了调,浑浊夹杂着微喘。他再不敢看她,更不敢让自己的脸,丑陋的神色,落进她眼中。叙说这样的事,让他难堪。
陈清水再度被这无厘头的爆料砸晕了脑袋,神色迷茫许久,似在回忆,然后,瞳眸猛然间瞪大。那个夹在混乱的人群中,试图替她求情的清秀少年?记忆已经模糊,将两人的身形略一比较,这惊人的发现令她毛骨悚然。怎么会?怎么会?难怪,顾浊不许她和孙永年过于接近!顾浊认出了他!可是,孙永年,她一直觉得温文尔雅的朋友,怎么会是?
“记起来了吧。很抱歉,那个时候,因为我和妹妹经常被人欺负,我想加入帮会,应该会让那些欺凌我的人有所忌惮。却是走入歧途,势单力薄的,说话没有分量。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和你上同一所高中,在同一个班。我有多高兴!你大概不知道,也是受你的影响,我才下定决心,不再打混,努力学习。清水,我很感谢你!可是,我却在最初与你相遇的那个晚上,失去了喜欢你的资格。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情绪失控。
“孙永年,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不怪你,不怪你……”她不断重复着,轻声细语,踮起脚尖,滑稽的动作,伸长了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良久,他才缓和了情绪。冷静下来。胸膛里藏着满腔的歉意。最后,红着眼眶,难看的笑意在他还有些僵硬的脸上晕染开来。
“孙永年,谢谢你喜欢我!”她大声的呼喊,黑色瞳眸剪水,泛着亮泽的光芒,沁人心脾。
这意思,再明了不过。他事先做足了准备,此刻,又把藏匿在心底的污秽全盘托出,似乎连呼吸,都轻快了不少。那一丝一丝的失落,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相视而笑。
有故作轻松的成分在里面,那又如何?这段友谊,本已陷入摇摇欲坠的险境。现在得以保全,已是很好的境况了。
他们挥手道别,往相反的方向各自前进。陈清水被他这样一搅和,积於的惆怅和不快烟消云散了些许。
她不禁失笑。踏着夜风,借着皎洁的月色发出的明明光亮,心情舒缓了片刻。
她浑然不觉,不远处,一棵庞大的老树后面,被黑夜和空气隐没了僵直的身影。
顾浊紧皱着眉眼,微眯的眼睛里,浓浓的雾气弥漫,看不出喜怒。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惨淡的笑容。胸腔剧烈的起伏,烧灼的怒气不断焦烤地可以冒出烟来。
当真是郎情妾意,含情默默,好一派暧昧柔情的景致!
他抬起手腕,借着嘴角的咬着的烟头散发出的微光和夜空里月亮洒下的苍白,看表,九点五十三分。
从六点过十分,到九点五十三分,漫长的时间里,他静静地在树后面,隐忍不发。一分一秒的煎熬,眼里映衬得是她的娇声羞语,和笑意盈盈。
顾盼之间,当真是柔柔情意满目,巧笑嫣然,眉目疏明。哪里有对他突然消失不见的半分焦灼?
已然是,对着另一个男人,情意绵绵。
真是何其幸运!没有错过这一幕好戏!他捏着树叶的手,不断地加力,直到青葱的汁液弥漫在支离破碎的残叶间方罢手,赫然摒弃!他深邃无边的双眸,被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刺目的情意融融渲染上了一层残忍的色泽。
紧赶慢赶的,终于回来了。哪里料得到,心中思念和牵挂的人正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依依不舍!他不是不愿意相信她,只是,那一句“孙永年,谢谢你喜欢我!”像是一颗重磅炸弹,毫不留情的丢向他的心,开出血色模糊残破不堪的花朵来。彻底击碎他脆弱的幻想。
他这样的临时抱佛脚的挽留,原本就是错的吗?一开始,就若有似无的刻意走进她的生命,搅乱她心如止水般的平静安宁,掀起起一个个越来越剧烈的波浪,原本就是抱着把她推入地狱的心态,现在,又因为贪恋着这一方纯白无暇,不舍她离去,试图做最后的挽救,或许本来就是极其可笑的荒唐!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的不顾及脸面。在他的地盘,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娇声细语。她爱的是他,那就得不论言行,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只能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不能被任何别的男人污秽触碰!不可以!他不许!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有预谋的接近她。但是,她绝不能不爱他,绝不能和别的男人有任何暧昧的接触!不管出于什么初衷!可以说他蛮横,霸道,无理。他不在乎,他绝不允许,她有一天会移情别恋的这种可能行出现,绝不!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能明了的呢。或许,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其实只是一片点缀的白云,他偶尔会赞叹它的无暇和美好,也会对它留恋,但绝不会为了它而放弃浩瀚的天空。
这便是顾浊。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和心里偏执的恨意,不可能为了琐碎的事情有任何动摇。
那天的晚上的顾浊,疯狂的举动,毫不怜惜她的剧烈急切的动作,在陈清水以后的生命中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将她的期盼看和幻想全数燃烧殆尽。
陈清水的心灵竟是出奇的安宁,或许,得感谢孙永年的这一番搅和。又或许……她不知道。
回到家,李阿姨已经走了。客厅里留着一盏灯,发出惨白的光亮,晕染开来。陈清水呆坐了一会儿,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一到主卧,掀开被子躺下。依然躺在左侧,抱住遗留了他独有气味的枕头,埋进里面,深深地呼吸着淡淡烟味混合着薄荷的清香,心里渐渐镇定下来。
想着往日的美好,现在看来,竟是如梦境一般的飘浮在天际,她摸不着,触不到。那么,所谓美好,是不是她长久以来被困在梦境里自己编织的华丽花架呢。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无端端的眼前出现一汪清水,扑过去,却还是一望无际的沙子,原来,望梅止渴,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
她来过,她爱过,她努力过,得之是幸,不得是命。当然,年少时的轻狂如何会相信会有得不到的宿命。
不想了……,睡去吧,睡醒了,一切就好了。窘迫的困境会像噩梦一般随着清晨的第一丝光明而消失殆尽,所有的,都会恢复如初……
陈清水睡得晕晕乎乎,打开台灯一看,三点了。睡前被她抱在怀里的枕头早已不知去向。被子也盖得好好的,规规整整。她猛地幡然醒悟,鞋子没穿,掀开被子就往楼下奔去。
楼下大厅里,空空荡荡,黑暗在漫无边际的蔓延,凉飕飕的风从窗户里呼啸而来,刮得玻璃碎碎作响,纯白的落地窗帘被月光照的并不明显,参杂着黑夜独有的幽深,被风肆虐,拖塌着木地板,来来回回摇荡。
她记得自己明明关上了窗户,为保险起见,上楼前还查看了好几遍。这么说……心里的预感越发的强烈。
她裹紧睡衣,摸索着下得楼来,却并未发现异常。绕过餐厅,往走廊行去,刚走过玻璃门,就赫赫然看见沙发上斜斜谢的靠着一个人影,风吹乱了他长长的刘海,显得更是俊雅飘逸。只是,模模糊糊的面容,无不显示着他的憔悴和疲累,眉间紧皱着,手里点着烟,任它燃烧,却不往嘴里送。
“顾浊?你回来啦!”她欣喜,快步走过去。
顾浊原是在闭目养神,听见这一番响动,知道是她起来了,睁开眼,看她已在眼前,把手里的烟掐灭。却是不动声色,既不答话,也不出声。
陈清水被目前的巨大惊喜冲昏了头脑,意识飘飘然着不了地。也不在意,只当他太过疲惫,不想动弹。她急急走过去,按住壁灯的开关,不料顾浊竟发话了,“别开灯。”
陈清水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愣住了,好一会儿,悻悻然垂了手。
他,很奇怪。
顾浊坐正,向她伸出手,示意他过来。陈清水刚才陡然而生的疑惑立马烟消云散,欢快的跑过去,也张开双臂,结结实实的落入他怀里。顾浊接住,却不抱她,只一味的沉默。
陈清水对他的反应显的毫不在意。她想自己是了解他的,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沉默是他惯有的神态。
“顾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兴奋地圈住他的脖子,娇声询问,脸上,浮起傻气的笑容。
“嗯。”顾浊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微眯着眼,细细地瞧着她。
“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心里有多恐慌。你真坏,到哪里去,也不和我说一声。”她翻过身来,蹭他,小手急急地捶着他的胸膛,眼神哀怨,颇为懊恼。总算是回来了,算了,这几天的煎熬,都是值得的。陈清水想。
“嗯。”他又是这样鸡同鸭讲。对她的胡搅蛮缠,显得毫不在意。头往后仰,靠着沙发,眼睛还是微眯着,斜睨着她,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嘴角掀起的幅度慢慢加大。
陈清水看着,觉得今晚的顾浊真的很不正常,无论是从表情还是从他的动作。这不是她的错觉,顾浊,你到底,怎么了。她想这样单刀直入的问他,可是,综合以前的经验,她毫无胜算。每次,不是轻而易举的被他绕开话题,就是被他晾着,自讨没趣。
“顾浊,你可以告诉我,发生……啊!”
陈清水犹豫着说到半路,顾浊忽然的抬起头,倾身,追却无物的堵住了她还未说保护的话。
“唔……顾浊……唔”陈清水想睁开,这样莫名其妙的纠缠让她心里愈加的不安起来,顾浊的意思很明显,转移话题。
“嘘!”他稍稍离开她的嘴,唇舌依然与她相触,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暗哑,对她打手势。
陈清水依言,闭上双眼,她还能怎么办,在这上,或者说,在各种方面,她都是手下败将。这个定论打从初初遇上顾浊起,就成为坚不可摧的事实了。无论她怎么样的想翻身,都是徒劳,只能旁增无趣。
她缓缓闭上眼,顾浊看着她如扇子般浓烈而密密的睫毛如如两只天鹅,乘着皎白的月光,蹁跹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