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5年12月12日,在一场大火中,巴尔扎克《滑稽故事集》的第三版的大部分样书都被烧掉了,这些书存放在铁壶街14号,是他个人的财产,他本指望将这些书销售后作为周转资金。这样一来,他的希望成为泡影了。更令他气恼的是,他发现他的秘密对手弗朗索瓦·比洛,在未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将未修改的《幽谷百合》的校样转到圣彼得堡的贝利莎出版公司,收到他的《外国评论集》的集子里。巴尔扎克十分愤怒,作为报复措施,他拒绝把小说的续篇交给《巴黎杂志》——比洛是该杂志的“业主”,正式的社长是阿希尔·多。已付了款,而巴尔扎克却不给文稿,因此有些理亏。但是,比洛也是理亏的,因为他交给圣彼得堡的文章并没有得到作家的提取凭据,于是引发了一场巴尔扎克告比洛,比洛又告巴尔扎克的官司。当时,比洛在新闻界很有势力,那些听命于他的批评家在社会新闻栏里对巴尔扎克进行恶毒攻击。为了对此事进行应有的反击,巴尔扎克需要有个讲坛。他找到一个维持不下去的要出让的杂志《巴黎纪事》。这是一本订户寥寥无几的正统派的不显眼的刊物,由新闻记者威廉·达克德主编,由马克西米利安、贝休恩和亨利·普隆印刷。巴尔扎克毫不迟疑,这是他的梦想。有了一张新闻报刊,他就可以搞选题了。
1835年12月24日,他创办《巴黎纪事》开发公司,半周刊,每星期日和星期四出版,收益中八分之一归达克德,八分之一归贝休恩,八分之六归巴尔扎克。这次交易的好处在于,《巴黎纪事》正筹集资金,获得其产权者只花120法郎就行了。但流动资金需4.5万法郎,这笔钱是巴尔扎克难以提供的。但是,他寄希望于头几期新的面目能使金库招财进宝,他对此十分乐观。
然而,在启动杂志时需要资金,他从乐善好施的德·拉努瓦夫人处借来1.5万法郎。他还求内弟叙维尔帮忙,他已快谈妥一项巨大的运河工程方案,实施这项工程,他会成为颇了不起的股东。经济拮据并不妨碍该刊的编辑们每星期六在他家美餐一顿。在觥筹交错中,下期刊物的选题定了,大家还交换文学界趣闻,损那些站在对立面的同行,赞美朋友们的最新作品,特别是开一些下流低级的玩笑。在分手时,人家都去睡觉了,而巴尔扎克开始工作。他身穿大袍,坐在桌子旁,在点着7支蜡烛的带绿色灯罩的灯光下,疾书通宵。这是咬文嚼字的无情斗争,直至旭日东升,巴尔扎克方胜利搁笔,但已精疲力竭。
在这个时期,巴尔扎克作品产量惊人、花样翻新。
他在《巴黎纪事》上发表了很多小说,其中包括《无神论者的弥撒》、《禁治产》、《法西诺·卡姆》、《古玩陈列室》、《无名烈士》、《埃塞·奥莫》,还有一大批如雨点似的嘲笑梯也尔和基佐的文章。对他来说,这些文章只不过为了“测定风向”。至于有关“对外政策”的文章,他的观点很有胆识和预见性。他预见俄国和美国为地中海霸权将会开战(1854~1855年,战争因克里米亚问题爆发),他批评法国和英国的“畸形的”联盟,他更偏爱法俄联盟;他宣称普鲁士将统治统一后的德国。后来,由于报复思想所驱使,他在他的报纸里插了一篇《幽谷百合》产生的诉讼的故事。在经过几次延期以后,巴尔扎克起诉比洛的官司打赢了。法官判作者胜诉,经营者败诉。巴尔扎克胜利了。
尽管只是目录很醒目,《巴黎纪事》终于启动了。
读者态度很犹豫,订户寥寥无几。过了半年,订数不过300份,他们本指望发行2000份。在编辑中,只有巴尔扎克固执己见,认为可以获得成功。
因需管理《巴黎纪事》及编辑文章,巴尔扎克剩下来的时间就不多了,难以满足出版者的稿约,特别是贝谢夫人的稿约。漂亮的寡妇快要和一位地产主让·布里斯·雅基亚结婚,要离开书店。但是,为了准备婚事,她要和巴尔扎克结清账目。她要求与以前付款相当的书稿,而且威胁作者要上法庭打官司。还有一件事,泄了气的达克德也来凑热闹,他要把《巴黎纪事》中的股份出售,收买股份的只有巴尔扎克和韦尔代,他们以期票支付。合伙人不乐意提供抄件,怕的是不支付款项。两位年轻秘书也不干了,巴尔扎克成了孤家寡人。这时他才醒悟过来,只好到手头也很拮据的朋友那里东挪西借。他首先是到善良的纳卡尔医生处。医生借给他几个子儿,但担心的是巴尔扎克的健康。他怕的是他的病人经不住折腾和四面八方袭来的工作压力。
不久,巴尔扎克舍弃战斗街的房子,回到他仔细保存的卡西尼街住宅。巴尔扎克以为前一年国民卫队的纪律委员会曾两度想监禁他,而现在他的记者身份可以免于受到惩罚。然而,这个军事性市民组织因巴尔扎克不参加服役再次折磨他。1836年4月27日,派出所所长带了两个警察来到卡西尼街将他逮捕。巴尔扎克确认,这是一个兼任“讨厌职业”的“蹩脚牙医”建议把他关起来,在“菜豆大厦”(即巴藏古大厦),也就是在圣日耳曼沟渠街国民卫队监狱关8天。5月4日,经过8天囚禁后被释放。8天的囚徒阔绰生活,花费了575法郎。
巴尔扎克从牢房里出来后,得知《巴黎纪事》已完全垮台了。他第一次感到有点畏惧:这并不是因为他办的报刊消失了,对这事他早已预见到,而是他已费尽脑汁,精神瓦解了。他已不想再编再写,不再想入非非。
唯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由于起诉比洛的官司打赢了,推动了《幽谷百合》的发行。此书印了2000册,韦尔代在几天之内销了1800册。1936年6月12日,又发生新的倒霉事,贝谢夫人不愿再等了。他通过执达员告知巴尔扎克,他应该在24小时内交出两本书稿,并根据合同要求,补足全套《风俗研究》。这个义务还搭配每推迟一天罚50法郎的款项,后来获缓期20天。
《布瓦鲁日家的继承人》还处于拟订写作提纲阶段。《幻灭》的第一部分,他以异乎寻常的创造性和想象力,在三周内已完成。这是该给贝谢夫人的两部书的一部分。而这两本书是他为解脱而付出的代价。至于第二部分,他在序言中允诺,将在时机到来时,根据情节需要来完成,以补充“布景”。在还没有完成该书时,巴尔扎克已决定写《一个外省大人物在巴黎》。在这本书里,他展现了剧烈的斗争,书中的主人公壮志未酬,穷困潦倒。当时的巴尔扎克,虽然承受人生的烦恼,但是《一个外省大人物在巴黎》在他笔下跃然纸上,使他感到惬意舒畅。
1936年6月26日,天气酷热。巴尔扎克和马尔戈纳夫妇一起到院子里散步,突然一阵头晕,倒在一棵树下,并流了血。他意识模糊了,话也说不出来,他想着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幸好,第二天,除耳朵嗡嗡作响外,其他功能一切正常。《幻灭》的写作又照常进行。这期间,贝谢夫人已成为雅基亚夫人,总是逼迫着他,他也只好快马加鞭。
1936年7月4日,他回到巴黎。《巴黎纪事》已奄奄一息,读者很少,也没有订户。到了这种孤立无援的地步,他已不存什么希望,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停止出版。巴尔扎克一算办杂志账目,亏空1.8万多法郎。再加上欠德拉努瓦2.4万法郎,达布朗小老头的5000法郎,这么一大笔债务,他对失去新闻刊物已漫不经心,对从萨谢带回来的新小说也毫无乐趣可言了。确实,这本小说相较于他需要清偿的款项,已算不了什么事。然而对作家来说,他们并不在乎作品的物质利益,顶着风浪到达目的地港口,这才是亲切的、不可替代的满足。随着时间的推移,收益会被遗忘,而完成的工作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幻灭》中的主角对巴尔扎克来说,是一个光辉和持久的现实。
同时,巴尔扎克一封信接着一封信向韩斯卡夫人竭力表白,说服她相信他是忠贞不贰的。这些虔诚的谎言,目的是平息她的妒忌心。在表白此意时,他自己也相信是这么做的。每当他封上信封,就又萌发惯常的诱惑。在他看来,他对艾芙娜琳没有不忠,因为在哄骗她时,他也是爱她的。一段时间以来,他被一位漂亮和神采奕奕的女人所迷住了,她就是基多波尼·维斯贡蒂伯爵夫人,出生时名叫弗朗西斯·萨拉·洛弗尔,原籍英国,嫁给意大利人,有双重血统关系。他是在奥地利使馆招待会上认识她的。她年方30,皮肤洁白,头发是浅金黄色,步伐轻盈,目光炯炯并含情脉脉。她既诱人又妩媚,当她凝眸于人,不免让人为之倾倒。巴尔扎克觉得这位“意大利伯爵夫人”十分诱人,极端聪明。
她邀请他到巴黎纳伊区家里做客,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密切起来。巴尔扎克为了与维斯贡蒂家关系更亲密,与他们家一起在意大利人的歌剧院包厢租了一半位子。维斯贡蒂家夏季在凡尔赛租了一幢房子,巴尔扎克也常去拜访他们。伯爵夫人毫不掩饰她对这位有影响的作家的情意,她对他颇为钟情。
基多波尼·维斯贡蒂夫人虽然接受巴尔扎克的奉承,但对于是否更进一步的与之交往却举棋不定。巴尔扎克对与艾芙娜琳完全不同的她甚为欣喜。这个英国女人体魄健全、宽宏大量、生性活泼,与那个波兰女人生性多疑、忧虑不安的性格大相径庭。另外,英国女人允许她的情人有其他女人。巴尔扎克偏爱叫专用名字,他亲密地叫她萨拉。巴尔扎克成了萨拉经常陪伴的情人,巴尔扎克此时唯一害怕的是:韩斯卡夫人的醋劲。他不愿意为后者失去前者。
1836年,基多波尼·维斯贡蒂伯爵夫人生了一个儿子。是不是巴尔扎克的,似乎无关紧要。不久以后,埃米利奥·基多波尼·维斯贡蒂得知母亲去世。遗产的继承比较复杂,他得到都灵去对付其他继承人以捍卫他的利益。但是,他不想出门。于是,意大利伯爵夫人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既然她现在的情人过去当过诉讼代理人,为什么她的丈夫不可以派他去意大利给他们办事?当然,谈判代表因为办公事得付酬金。1836年7月16日,基多波尼·维斯贡蒂伯爵夫人在公证人处与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先生签约,委托他为代理人去都灵妥善解决有争议的遗产事务。
巴尔扎克接受任务后,突然打起主意,这次意大利之行不能一个人去,但选择谁当旅伴?几个月以前,朱尔·桑多给他介绍了一位年轻的很机灵的女子,此人甚至有点神经质,她抛弃了在利摩日法庭当书记官的丈夫,来到巴黎文学界闯路子。这位女子名叫卡罗琳·马尔布蒂,33岁,外表很可爱,在《巴黎纪事》上以卡·马塞尔的名字发表过平淡的自传体小说。她与家里人谈妥,决定到巴黎以便给女儿们以良好教育。实际上,她是想在首都找一位能钟情于她的出色的男人,一个她喜欢的艺术家,以便更有利于她的作家生涯。她尊敬巴尔扎克的才能,但过高估计巴尔扎克在新闻界的影响。巴尔扎克邀她到卡西尼街做客,她对巴尔扎克老成稳重、谈笑自若和外省人朴实品质颇为欣赏。正好,巴尔扎克要找个伴到都灵,她为何不可以?于是,巴尔扎克向她谈条件。她一下子抓住了这个机会。此外,她有500法郎,这是她的盘缠。为了怕人笑话,他要求她女扮男装,充当他的秘书。7月26日是动身的日子,她到卡西尼街时穿着女装,上车后就换上了男装。
他们经过里昂、尚贝里、查尔特勒修道院、摩德纳、塞尼山口、叙斯,5天旅程后,在7月31日清晨到达都灵。他们俩在城里的皮雅查·卡斯特罗区的欧洲旅社下榻。卡罗琳·马尔布蒂假扮男装,取名“马塞尔”,作为普通秘书,为他们租了一间很豪华的房间,床架在台阶上,而她的“老板”巴尔扎克先生只好住在旁边一间普通的房间里。两间房间中间,有一扇门隔着。但他们俩谁也不打算打开,大家得遵守礼仪。在都灵旅行期间,他们的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由于奥地利驻巴黎大使阿波尼伯爵和撒丁王国大使布里涅尔·萨尔侯爵的推荐,意大利上流社会对他们的接待非常客气。巴尔扎克秘书的乔装捉弄了都灵人,但马塞尔的真正性别骗不了他们。有些人把这个不长胡子的年轻人当成是乔治·桑,他们很体面地接待他俩又觉得可笑好玩。
但是,这些沸沸扬扬的社交活动并没有使他忘了自己的任务。斯克洛皮斯伯爵帮他联系了路易吉·科拉律师,他委托这位律师清理复杂的遗产事务。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人们给他请来的律师是很卖力的,一定会胜诉,不管预审中会有什么圈套。在这里他已使出浑身解数,他是受意大利伯爵夫人和其丈夫的委派,他可以趾高气扬地回到巴黎。1836年8月22日,巴尔扎克返回巴黎。
在这次怪诞的冒险中,巴尔扎克自忖,到底他们俩谁更疯狂?是卡罗琳还是他自己?他从来也不以为自己已是37岁的人,一个成熟男子的行为怎能跟小说中的人物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