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经理,我才进公司没多久,资历尚浅,您看是不是交给其他更有经验能力的同事来做?”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高娆的神色,若是换了别人,能得这么个大项目一定欣喜若狂,可这个项目厉言警告过她数次,可见这并不是个好差事,不管其中多少利害,她只知道,厉言不会害自己。
高娆眉心一道利光闪过,“你是说公司上层一致做出的决定是个错误的决定?”
蔚澜一惊,立刻摇头,“不……不是的,我只是怕自己做不好而已,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一定把这个项目做好。”
笑话,她一个公司小职员,哪敢质疑领导的决定,领导对的就是对的,错的还是对的,这件事她一开始就没有说不的权力。收起那堆资料,蔚澜讪讪退出高娆的办公室。手里的资料像个烫手山芋,甩也甩不掉。
一下午蔚澜都愁眉苦脸,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瞪着那堆资料。好几次想打电话给厉言,可一想到那天下午厉言的眼神,又心生畏惧,只得悻悻收手。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就是。既然没法后退,只能英勇向前了。很多路,终究只能一个人走。
与中信的合作并没有蔚澜想象中的荆棘满路,中信那边早已将方案拟好,所有策划、进程排得满满当当,一清二楚,相反乔氏这边只需跟进负责投入资金即可,这样的合作方式虽然着实诡异,但乔慕菲没有异议,自然没有人提出意见来。
开会,写报告,看策划案,开会,开会……如此不断重复地循环工作加班,日子竟也一下子过去半个多月,项目成立的新闻发布会结束那天,她在偌大的会议厅见到厉言差人送来的花篮才恍然惊觉,她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不曾见过厉言,其间,不是没有想念,只是工作把她的心填得水泄不通,这时候那人的面容突然窜进脑海,她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原来只是想一想他,都已经让她感到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心意终究不受控制。
这天蔚澜留到将近10点才走出公司,她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可是中信的项目暂时告一段落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在街口的大排档草草吃了晚餐准备回到酒店倒头大睡,不想一出电梯就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的房门口赫然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这些时日不见,他还是意气风发,一点未变,不知抽了多少烟,空气里充斥着混浊的烟味,满地的烟头,他看来已经等了许久了。
厉言扭头看她,她又瘦了很多,脸色并不好,尽显疲态,白天在电视上见到她,他便再也抑制不住想见她的念头,任他有再好的自制力,在那一刻也都烟消云散。这个女子,在时光流逝中,就那么一丁一点地走进了自己心里去,没有刻意,也没有偶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两个人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蔚澜生出转身想逃的念头,她这么想的,差点也这么做了。若不是厉言已经慢悠悠地开口,她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进电梯里去。
“我不行,别人却可以,看到我躲都来不及,蔚澜,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很明显,蔚澜刚才那个动作已经引起厉言的不悦。
蔚澜终于让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刷了房卡,问他:“进来喝一杯吗?”
他默不作声地在她身后,目光胶在她身上,这道背影,总会时不时窜进他脑海里去。他能清晰地记得背影里的落寞和凉薄,她有时笑起来那么令人心疼,偏又固执地把悲伤留给自己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来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他看着她的目光灼热,蔚澜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如果我没记错,那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所以呢?”
轮到蔚澜瞪大眼睛盯住他了,所以呢?难道他压根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是刻意假装不懂?他明明了解,他们之间不可能。
“蔚澜,人不该活在过去。”
“厉总,你管得太宽了。”
她怎么可能忘掉那些过去?那些珍宝般的回忆萦绕着她的整个青春,那个男孩儿曾用生命爱过自己,他们发誓此生不渝,他们说过天长地久,他们以为一生一世,最后的结果却是阴阳两隔,再也没有什么比相爱的人再也无法相见更悲哀的了,这样刻骨铭心的过去,她又怎么能忘得掉?活在过去,等同于活在那个还有顾临的世界,她怎么舍得忘掉?
厉言不再说什么,掏出一个信封扔给她,她疑惑着打开,看到照片脸色瞬间惨白。虽然只是一些关于自己再普通不过的照片,可其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却仍让她心跳骤紧。
“你被盯上了。”他替她作答,语言简洁。
蔚澜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霍然抬头望去却见他正准备走,她不由得拉住他,低头问:“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个?”
厉言耸了耸肩,“不算是特意,刚才在这附近有个局,顺道过来看看你。蔚澜,这个圈子的水深得很,每一步都至关重要,首先便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在她发愣的当口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意味深长道:“还有,厉氏的池副总在电梯里调戏乔氏的小助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少发生得好。”
蔚澜傻眼,这大概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在公司谣言传得正盛,可很快就消停了,她没想到竟也传到了厉言耳里。可是自己究竟是被谁盯上了,值得对方花如此大的功夫雇人跟踪调查自己?
乔慕笙还是第一次见厉言这么不要命地喝酒,这些年他十分自控,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让自己喝醉。他蹙眉看着厉言,虽是好朋友,可厉言的心思旁人绝不能猜透,就像厉言也同样无法猜透他乔慕笙的心思。
乔慕笙把住厉言倒酒的手,制止道:“喝得够多了。”
厉言笑笑,拍开他的手为自己满上,“慕笙,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不配和蔚澜在一起?”不知是醉话还是胡话,说完,他重重打了个饱嗝,自从他接管厉氏之后,已经很少这样放纵过自己。这些年,他总觉得自己活得不像是个人,无止境的工作和应酬,不谈感情,少有朋友,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人,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父亲的话始终盘旋在他脑海:谁让你生在了厉家。
生在厉家,这便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身边永远危机重重,有的只是算计对付你的人。可是他遇到了蔚澜,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喝得酩酊大醉的蔚澜,会对着他笑靥明媚的蔚澜,连拒绝都坦白得不会撒谎的蔚澜,他想把她留在身边,却又清楚地知道,或许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她想去的地方终究不是他身边。
“厉言,蔚澜是个好女孩儿,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不觉得你们有什么地方不配。”这是乔慕笙的真心话,就算初年曾多少次说过,怕蔚澜会选择厉言,怕厉言会带给蔚澜伤害和痛苦,他仍觉得,谁都没有权利剥夺别人追求幸福的自由。
厉言冷笑,仰头靠上沙发,谁又能想到,平日里张扬冷漠的厉总,此时褪下防备和伪装,只是一个想要得到真心的普通男子而已。他说:“慕笙,谢谢你。”
谢谢你信任我,在这些年,一如既往。
中信的案子进行得如火如荼,那边嘉丽环球的项目却出了事故,才建了5层的楼房坍塌,造成多人伤亡。等蔚澜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和市民围堵得水泄不通,蔚澜到达事故地点,场面惨不忍睹,有几个人已经当场死亡,被坍塌的建筑压得面目全非。
怎么会这样?蔚澜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每天都会跟施工负责人联系进度事宜,施工方面一直告诉她一切安好,可是居然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施工早就出现了问题?
突然一个人扑上来,蔚澜没有防备,被死死地压在了地上,下面参差不齐的石块抵得背部生疼,那是个中年妇女,满手是血,目光涣散而又绝望。她对蔚澜又打又骂,哭得声嘶力竭:“你们这些无良的商人,只知道偷工减料节约成本,连人性命都不顾,你们这些畜生……畜生……”
蔚澜蒙了,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几十台摄像机对着自己猛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试图让这位大姐冷静下来,可结果徒劳。也许这样的发泄,会让这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好受些,这样想着,她连挣扎都放弃了,转头看着狼藉的现场,心里一阵阵抽痛。
为什么会这样?
喧嚣的人群忽然一下子安静了,原本对着蔚澜狂拍的摄像头这个时候突然转移了目标。她还处在茫然未知的状态,身上的重量猝然减轻,接着有人弯腰小心翼翼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一阵头晕目眩,眯着眼,见到紧锁眉心的厉言,眼泪一下便流下来。刚才被人辱骂殴打,她都咬牙不曾掉过一滴泪,但是这个时候见到这个男人,委屈涌上心头,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埋进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感觉怀里人的颤抖,厉言面上比刚才更冷,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晚到一步,是不是只能去医院的急救中心才能见到她了。发生这么大的事,高娆竟然让她一个人只身前来,好,很好,好得很。
厉言朝身边的助手林辉使了个眼色,林辉立刻会意,护着厉言进了车,余下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他这个当助手的身上。跟在厉言身边多年,这个老板从来不将喜怒形于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厉言脸上看到这么清晰的愤怒。这个乔氏的小助理看来当真不是简单的人物。他这么想着,一转身已经笑嘻嘻地挡住正欲追上去的记者们。
厉言抚着蔚澜的发顶,努力想平复她的不安,平日里看上去强悍的女人,这个时候只知道躲在他怀里哭。他心底慢慢柔软起来,绷着的脸也稍稍缓和,叹了声气,他抬起她的脸,“别哭了,已经过去了。”
蔚澜使劲摇头,怎么会过去,那些死去的人和绝望的家属,过不去的。
“怎么会这样呢?”她始终不明白,怎么会发生坍塌事故?
“蔚澜,你只要好好地护好自己,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用想,交给我去做就好,刚才你为什么不阻止那个疯女人?”
蔚澜面上还带着眼泪,她在厉言昂贵的西装上蹭了蹭,想了想才说:“也许那样她会好受些,她需要发泄。”
“所以你就让她把自己当成了靶子?”厉言语气上扬,面带不快。这女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竟然会以为这样就能阻止那些人发疯?
知道自己做错,蔚澜低头沉默,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她今天不被打死也要被打成半残了。他怎么总能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从天而降呢?
厉言气得不轻,一路上都没再跟她说过话,司机送他们到了最近的医院,尽管蔚澜一再保证除了些皮外伤自己并无大碍,可厉言仍坚持让她做了全身检查。她脚上擦破了皮,额头磕破了肿了个大包,脸上虽然没有破相,可也能用鼻青脸肿来形容。眼见厉言脸色越来越铁青,她只得拉住他怯怯地问道:“你说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猪头?”
厉言冷哼一声:“猪头都比你聪明,至少人家知道挨打要跑。”
这下蔚澜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任凭他把自己带出医院,带上车,最后车子驶进某个小区,她觉得一阵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星光小区,她那时一心一意想买下的房子就在这个小区的正中间位置。
一路被厉言拎着进门,蔚澜才从一片无措中清醒过来,她手脚冰凉,手指几乎微微颤抖,“这……这套房子是你的?”
厉言给她一个“可不就是”的表情,“有问题?”
“没……没问题。”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努力想买的房子竟然是厉言的,她记得那时这套房子似乎是挂牌出售了,难道是被厉言买了?
“你……一直住这儿?”
厉言走到她面前蹲下,亲手脱去她脚上的高跟鞋,她缩了缩,他力道就跟着大几分,不耐道:“别动。这房子空了很多年了,我不常住这儿,最近才搬过来住。”
为她换上棉拖,他才满意地在她身边坐下,她脸色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属于自己的。
“在事情解决之前,你暂时住在这里好好养伤,公司那边我会替你安排好,你哪里都别想去。”厉言径自为她作了安排,知道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依,又补充了句,“除非你想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果然,蔚澜立刻蔫儿了似的耷拉下脑袋,恹恹寡欢。
“我是为了你好,乖。”
蔚澜郁闷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工作,另一半却是为了这房子。等到厉言进了房间,她才放松下来,抱住靠枕把自己扔到沙发角落的位置,目光不知看着什么地方,满满的空洞。
顾临,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宿命,无论你如何想逃开,结局都已经注定,所有的一切,不过一场徒劳。那么我们那么多的努力,究竟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