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累了便沉沉睡去,睫毛隐隐颤抖,还沾着未干的泪,厉言为她换了睡衣,拿毛巾仔细替她擦拭了面颊,这才在她身边躺下,连着被子一把将她带进怀里。其实她不说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如此作践自己如此伤心哭泣完全是为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在她身边,甚至不知道她为他流了多少眼泪。
“你就不能看看身边的人么……”他摸摸她的脸,灯光下还泛着潮红的脸蛋白皙剔透,她每天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入睡吗?
如果知道醒来之后会面对身边这个男人的话,蔚澜宁愿自己一直睡着不要醒。她紧紧闭上眼睛,装死,装死,还是装死。
“你当我是瞎了还是当你自己是奥斯卡影后?”慵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阵温热袭来,酥酥麻麻的。蔚澜立刻有些招架不住了,可就这样便缴械投降,太丢脸了。
厉言枕着双手,眼里全是笑意,“如果你还睡着,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给办了。”
这句威胁果然奏效,蔚澜倏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全是笑意的眸子,恨恨地瞪他一眼,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昨晚应该跟裴硕在一起的呀。
“裴硕呢?”想到裴硕,她下意识地开口问他,刚才还笑意盈盈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他别过头,嘴角翘了翘。
蔚澜向他那边扒拉了下,侧头去看他,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其实男人也大抵如此。她知道自己应该明智地闭嘴,而事实上她的确也这么做了,她不喜欢看他总阴沉着脸的样子,明明长得很好,偏偏一副生人勿近的嘴脸。
“今天不是周末。”阴阴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她怔住。
“我知道。”
厉言转头看她,脸上笑意高深莫测。他朝墙上的大钟努了努下巴,蔚澜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几乎从床上跳起来,“要迟到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我一向都不需要按点去公司。”他说得理所应当,好笑地看她一件件剥衣服又一件件穿衣服。
蔚澜手上忙,嘴也忙,“该不会是你亲手帮我换的衣服吧?”
厉言笑着摊了摊手,已经很久没有在清晨的时候觉得心情这样愉悦了,今天看来似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她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无耻”,随手扎了个马尾,也顾不得洗漱便冲下了公寓。楼下停着一辆车,年轻的司机见着她立即打开了车门,“蔚小姐,请上车。”
蔚澜左看右看,确定这个人口中的蔚小姐是指自己,才抽了抽嘴角,“我们不认识吧?”
司机仍旧微笑,“是厉先生吩咐的,说蔚小姐从这里去公司不方便,让我开车送您过去。”
这个时候再推却就显得矫情了,何况这个点儿正是上班高峰期,想打车比抢廉价机票都难。她当下一个箭步上车,厉言那人虽然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心思还是很细的,刚才明明就是在嘲笑着她,暗地里却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这种无论在什么境地都不需要担心害怕的感觉,她似乎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了。然而心里的这种变化,对她来说既是一种警醒又是一种危险,如果她沉溺在这种安心之中,是不是意味着对死去的顾临的背叛?
中信竞标那天不少公司的负责人都到场了,包括厉言,美其名曰想重新评估这个项目的商业价值以便做出正确的选择,中信方面自然欢喜相迎。可厉言那只狐狸,决定了的事哪会轻易改变?恐怕是有别的目的才对。
一上午的会议让蔚澜腰酸背痛,她偷偷溜出去准备放松一下筋骨,岂料不小心就听到了厉言的声音,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万一被人发现了她就成了偷听别人讲话的偷窥狂了,可脚下却一动不动,像根木桩定在那里。
“厉总贵人事忙,居然有空来和我说几句话,我真是觉得荣幸。”是蔚澜习惯了的讽刺,一听便知那人是乔慕菲。
“慕菲,以朋友的立场,我必须提醒你,有些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你太心急了。”
蔚澜有些不懂,厉言一向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这回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提醒乔慕菲?而且他不叫乔慕菲乔总,而是慕菲,是要表明现在所说的话都是出自一个朋友之口而非竞争对手?
“朋友?”乔慕菲冷笑一声,“厉总好兴致,这个时候和我谈朋友,厉言,你该知道,从你悔婚开始,你我永远不可能再是朋友。我的事和你无关,你不用假仁假义地提醒我,日后就算是栽了跟头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一个项目从初期准备到正式开工最快也需要三个月时间规划进程,中信这次竞标到动工不过一个月,你真的相信这个项目万无一失?你不觉得中信急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厉言避轻言重。
乔慕菲盯着眼前的男人,说一点也不爱了那是假的,可现在对厉言,她心里更多的却是恨,恨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可以旁若无人地袖手旁观,恨他从来不拿正眼看一眼她几乎捧到他面前的真心。如果很早的时候她可以骗自己那是因为他沉稳隐忍,那么他看她一次次在困局里挣扎周旋而从来不曾伸手拉她一把,已经足以说明他不爱她,从来不爱。
他可以为蔚澜改变自己的原则,却从未为她做过任何事情。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对他而言始终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如此而已。
“厉总如果也对这次的项目感兴趣的话不妨直接参加竞标,大家公平竞争,有钱一起赚嘛,这个时候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觉得你自己才更让人匪夷所思吗?”乔慕菲冷冷看他一眼,不欲和他多说下去,回身走回会议室。
蔚澜在角落里偷笑,能让那个男人碰一鼻子灰的人还真不多见,从来都是他发号施令让别人唯命是从,她突然觉得乔慕菲有那么一点点女强人的英姿了。
“还要在那儿偷笑到什么时候?”
蔚澜笑得咽了一下,呃?厉言是在说她?可她明明隐藏得很好,他怎么可能发现自己。
一抬头,整个人都吓得连连倒退几步,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他怎么能准确无误地辨识出她所在的方向?看着厉言一步步走近自己,蔚澜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可是为什么要紧张?这还是第一次她真正意义上面对厉言紧张。
早在她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厉言就注意到她了,可惜她自己压根没意识到,在角落里听了他和乔慕菲的所有对话,最后一个人偷笑。他伸手拍拍她的额头,语气略带不满,“什么时候也学会偷听了?”
“我可没偷听,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听。”蔚澜不服气地反驳,“不过你居然还干过悔婚这种只有渣男才会干的事,真没看出来。”她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厉言不打算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她坐,她毫不避讳地挨着他坐下,习惯性地歪头去看他。这个习惯维持了很多年,当年她就是这么看着顾临的,顾临的下颚线条很柔和很性感,歪头看去是最佳角度,或许应了那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看来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她的顾临更好的男子了。
“不要透过我去看别人,我不喜欢。”厉言淡淡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当中,蔚澜沮丧地一低头,脑袋抵着膝盖,长发坠落,遮住她的面孔。
他心里泛起一丝丝不忍,撩开她的长发,她忽然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觉得中信这个项目怎么样?”
“做得好的话应该能赚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她如实作答,毕竟现在的商圈里能挣钱最快最多的非房地产莫属,多少小公司凭着那时房地产大热咸鱼大翻身,一跃成为大公司。如今就属学区房的价值最高,即便不能大赚一笔,也不至于亏本。
厉言凝眉,若有所思,蔚澜拿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你为什么会来?你不是对这个项目没兴趣吗?你没看到那些老总一见着你个个都一副自己没戏的表情,可见中信最想要合作的还是厉氏。”
连乔慕菲在看到厉言的时候都是那种表情,更何况其他人。蔚澜虽然无法估计厉言在圈里究竟有怎样的地位,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有坚持自己想法的资本,多少人因为资本不足而无法坚持自己,能做到坚持自己并从容不迫,才是真正的强者。
“蔚澜,别让自己和这个项目有太多牵扯,我言尽于此,你该进去了,我先走一步。”他摸摸她的发,起身离开。
蔚澜张着嘴巴,还没说出什么,厉言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什么叫别让自己和这个项目牵扯太多,她一个小职员有说不的权力吗?领导交代什么还不是得做什么?这样看来,她离“强者”这个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十万八千里,孙悟空翻一个跟头就到了,她不知得走多少年多少路。
乔氏最后与另外一家公司争得了与中信的这次合作,最开心的自然是乔慕菲,当天就安排了饭局邀请相关的一干人等共进晚餐,顺便为日后的合作联络联络感情。蔚澜实在受不了他们这些人饭局上的虚伪做派,中途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退场,路过转角的包厢时随意一瞥,脚步不由得一顿,坐在包厢最里侧的人竟然是厉言。
她似乎记得厉言是不大喜欢这种场合也甚少出席的,今天是什么大好日子?
他似乎醉了,连那个长得像小姐的女人对他上下其手他都无动于衷,眼见着那女人就要扒开他的衬衣,蔚澜一个箭步冲进去,因重心不稳,直直扑倒在厉言身上。这下可好,活生生一出投怀送抱的好戏,幸好包厢里没有其他人,不然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你是谁?”小姐见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很是不痛快,推了蔚澜一把,“走错了吧?赶紧出去。”
“没走错。”许是酒力发作,蔚澜嘿嘿地笑,指了指不清醒的厉言,“这是我男人,你离他远点儿。”
说完还打了个饱嗝,一身的酒气。
“你男人?小姐我看你是醉糊涂了吧?知道这人是谁吗?再胡说八道我就要叫保安把你请出去了。”对方不是好糊弄的主,伸手拉了蔚澜一把,蔚澜死死抱住厉言的腰不撒手。
她也许真的醉了,醉得在这一刻不想放开他,不想让别的女人碰他摸他,可她明明喝得不多又怎么会醉呢?
那小姐一看蔚澜抱得死紧,一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有人这个时候眼疾手快,狠狠握住了她的手腕。她颤了颤,看过去,正是刚才还闭着眼看似有些微醉的厉言。
厉言一甩手,托起蔚澜抱进怀里,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女人她不是在喝酒就是已经喝醉了?刚才还耍无赖似的说他是她的男人,他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呃,你没醉?”蔚澜总算清醒过来一点,“你装醉?”
“我有告诉你我醉了吗?”厉言语气淡然,嘴角一丝隐约可见的笑意。
“那你闭着眼睛任那个女人在你身上摸来摸去?噢,对了,厉总你应该很享受才对,是我扰了你的雅兴。”蔚澜离开他的怀抱,心里暗骂自己白痴,厉言是何等人,怎么会纵容自己在陌生场合醉酒?
厉言的沉默似乎在蔚澜心上烧了串小小的火苗,她踩着高跟鞋走下楼梯,踩着夜色里朦胧的灯光往酒店走。她或许真的需要冷静一下,初年说得没错,厉言不是顾临,她不能总把对顾临的感情放到厉言身上,厉言不是感情寄托,她更不能一直活在虚幻里面。
可是这些年,她就是走不出去,那个有顾临的世界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
身后一辆车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路灯下蔚澜的影子淹没在车影里。她只顾着沮丧,连身后有人跟着自己都没有发现。
后来的很多年,厉言不止一次地记起当时夜色里蔚澜清冷的身影,飘摇不止,好像随时都能消失不见。也许是自那时起,这个女子才完完全全走进了他心里。
蔚澜在踏进电梯的那刻终于被人从身后忍无可忍地拽住,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反抗,然而他已经率先将她按在墙上,双手撑墙,完全将她包围住。浓郁的烟酒味夹杂着他身上的薄荷香,竟有一点点的迷醉。她第一次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完整的自己。
心里狠狠一颤,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她:蔚澜,快躲开,你招架不住这个男人的。
可……又怎么舍得?
“为什么生气?”他的气息轻轻吐在她脸上,她慌乱地别开视线,耳朵不由自主地发烫。
“我哪有生气?”大概……这就叫死鸭子嘴硬。
“蔚澜,告诉我,你在生气,你看到那个女人在我身边你不开心,是不是?”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语气带着诱惑,一点点引导着她。
是不是呢?如果她的心里不是有了那么一个人;如果她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愧疚又自责;如果她不觉得自己那是背叛,也许在这个男人温情的语气里她当真会义无反顾地沦陷进去。可是她怎么能?那么爱她的顾临在天上看着她呢,她怎么能这么轻易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她伸手推了推他,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两步远,他是好人,至少他没有强迫自己,在她需要距离的时候他纵容给予,这样的温柔,冰冷又残酷。
“厉言,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这辈子,我不会和除了他之外的人在一起。”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疼得麻木,一辈子何其长又何其短,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以后还剩下多少。
厉言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回答,表情波澜不惊,连一丝丝惊讶都无法在他脸上找到。他垂着眼,睫毛低成一条阴影,很久才问:“他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我辜负了他。”她低低地说。
“所以你辜负我。”直觉告诉他她并没说实话,却怎么都看不出是在说谎,那语气里的悲凉和绝望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对不起。”
厉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大手划过她脸颊,掌心一片濡湿。她不知道已经偷偷哭了多久,倔强地忍着不出声,低叹一声,怎么还忍心再为难逼问她。他按下电梯,将她推进去,拇指摩挲过她的眼泪,对她笑笑,“上去吧。”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蔚澜觉得自己和厉言终于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两颗渴望亲近的心最终逃不过宿命。她抱住自己,把脸贴在冰冷的电梯门上大哭起来,从前她辜负了顾临,现在她辜负了厉言,这样的自己,大概真的不配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