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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黄州快哉亭记

黄州快哉亭记

苏辙

作者在本文中畅言“快哉”二字,不仅因为快哉亭所处地理位置的景象使人心旷神怡,而且因为宦途失意之人如果“不以物伤性”,则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能“自放山水之间”而独得其快。

江出西陵①,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②,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③,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④,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⑤。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波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⑥,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⑦,周瑜、陆逊之所驰骛⑧,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⑨,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kuài)稽之余⑩,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注释

①西陵:又名夷陵,长江三峡之一,在今湖北宜昌西北。

②湘、沅:即湘江、沅江,都在今湖南境内。汉、沔:即汉水、沔水,汉水从陕西流至湖北汇入长江,其上游从源头到今湖北襄樊一段,古代又称为沔水。

③赤壁:又名赤鼻山,在今湖北黄冈。苏辙误以为这里即是三国时发生“赤壁大战”的赤壁(在今湖北蒲圻)。

④清河:郡名,在今河北。齐安:即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

⑤子瞻:苏轼的字。

⑥武昌:县名,今湖北鄂城。

⑦曹孟德:曹操字孟德,即三国时的魏武帝。孙仲谋:孙权字仲谋,三国时吴国的建国者。

⑧周瑜:三国时吴国的名将,曾于赤壁大破曹操的军队。陆逊:三国时吴国的名将,曾于彝陵(今湖北宜昌东)等地大破蜀军,后官至丞相。

⑨楚襄王:战国时楚国国君(前298年—前263年在位)。宋玉:战国时楚国大夫,擅长辞赋。景差:战国时楚国辞赋家。兰台宫:在今湖北钟祥。

⑩会稽:指钱财、税收等事务,这里泛指公务。稽,通“计”。

译文

长江出西陵峡,才到平坦的地面,江水就变得迅疾阔大。南岸有沅水、湘水的汇合,北岸有汉水、沔水的混合。那水势就更加暴涨,径直到了赤壁之下,江流浩浩汤汤,与大海差不多。清河的张梦得被贬住在齐安,在他居所的西南面建了一座亭子,来观览长江的美景,我的兄长苏子瞻给它起名为“快哉亭”。

从亭子望去,南北上百里、东西百十里的范围内,波涛汹涌澎湃,风云变化无穷。白天船儿出没于眼前,夜晚鱼儿悲啸于江底。一时一个变化,让人触目惊心,不可长时间观看。今天能够在亭子中的茶几席之上玩赏长江的美景,抬眼就能看个心满意足。向西望去,武昌一带的山峦,高高低低,树木一行一行,晨雾消散,太阳出来了,渔夫农家的房舍,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之所以观赏它让人快乐的原因。至于长江的岸边,黄州旧城的遗址,当年曹操、孙权曾经互相争夺,周瑜、陆逊驰骋征战的地方,他们所留下了英雄业绩和传说,也足以在世间称快了。

昔日楚襄王跟宋玉、景差在兰台的密苑,忽然一股春风呼呼地吹来,楚王敞开衣襟迎着风说:“这风畅快呀!寡人与老百姓可共享吗?”宋玉说:“这独独是大王的雄风,老百姓怎能与大王共享?”宋玉的话有讽刺的意味呀。风并没有雌雄之不同,而人却有时顺时不顺的差别;楚王快乐的原因,与老百姓忧愁的原因,这就是人所处的境遇不同呀,而风与之有什么关系呢?士人生在世间,假使他的心中不快活,那么到什么地方没有忧愁呢?假使他的心中是坦然的,不因为外物的变化而妨碍情绪,那么到什么地方没有快乐呢?现在张梦得先生不因遭贬为忧偷闲,平日事务之外的时间,自己任情漫游于山水之间,这中间应该有所以超过一般人的地方。即使住着简陋的房屋,也没有什么不快乐的;而何况能够死在长江的清流中洗濯,可以面对西山飘荡的白云,尽量享受所闻所见的胜景来自寻安适呀!如不是这样,那么,连绵的山岳,深陡的沟壑,深深的山林,参天的树木,摇动而生的清风映照着的明月,这些景物,都是有忧思的文人感到悲伤而不能承受的,哪里能看出这些是快乐的呢?

一文一语

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