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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冯谖客孟尝君

冯谖(xuān)客孟尝君①

《战国策》

文章记叙了冯谖为巩固孟尝君的政治地位而进行的种种政治外交活动,表现冯谖的政治识见和多方面的才能,反映出齐国统治集团内部和齐、魏等诸侯国之间的矛盾。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zhǔ)孟尝君②,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sì)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jiá)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zhài)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懦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廊,美人充下陈③。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gǔ)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yuè)④,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jī)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⑤。”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⑥。谓梁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jī)黄金千斤⑦,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返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⑧。”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注释

①孟尝君:姓田,名文,齐国王室贵族,孟尝君是他的号。承袭父亲田婴封于薛(故址在今山东省藤县东南),故又称薛公。与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并称为“战国四公子”。

②属:通“嘱”。

③下陈:古代贵族堂下陈放礼品、站列婢妾的地方。

④说:通“悦”。

⑤先王之臣:先王,指齐湣王的父亲齐宣王。孟尝君在齐宣王时即任相国,所以齐湣王这么说。这实际上是罢免孟尝君的一种巧妙的托辞。

⑥梁:即魏国。魏国的都城在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所以魏国又称梁国。

⑦太傅:辅佐君王的官职。

⑧“愿请”二句:孟尝君是齐国王室成员,故可以请求在他的封地立宗庙。宗庙是祭祀祖先的地方,古人极为重视。如果孟尝君在封地立了宗庙,那么即使是齐王也不能冒犯,孟尝君的地位就可以得到巩固。因为,冒犯宗庙所在地就是冒犯祖先。

译文

齐国有个叫冯谖的人,穷困得没法养活自己,他请人嘱托孟尝君,愿意在孟尝君府上做个门客。孟尝君问:“客人有什么爱好?”来人说:“客人没什么爱好。”孟尝君说:“客人有什么才干?”来人说:“客人没什么才干。”孟尝君笑着答应了,说:“好吧。”

管事的人以为孟尝君轻看冯谖,便给他吃粗劣的食物。过了不久,冯谖靠着柱子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啊,我们回去吧,没有鱼吃啊!”管事的人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孟尝君。孟尝君说:“按照一般门客的待遇供给他饭菜。”过了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啊,我们回去吧,外出没有车驾啊!”管事的人都笑话他,又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孟尝君。孟尝君说:“按照车客的待遇,给他车驾。”于是,冯谖乘坐着自己的车驾,高高地举着剑,去拜访他的朋友说:“孟尝君待我为上客!”后来,过了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啊,我们回去吧,没有办法养活家啊!”管事的人都讨厌冯谖,认为他贪心,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先生有亲人吗?”管事的人回答说:“有个老母亲。”孟尝君派人供给冯谖的母亲食物用度,不让她短缺什么。于是冯谖不再弹剑唱歌了。

后来,孟尝君出了一个通告,征询众门客:“谁熟悉理财算账,能为我去薛邑收债?”冯谖在通告上签署了名字说:“我能。”孟尝君感到奇怪,说:“这个人是谁啊?”管事的人说:“就是唱‘长剑啊,我们回去吧’的那个人。”孟尝君笑道:“这位客人果然是有才干的啊!我亏待他了,还一直没有跟他见过面呢。”孟尝君请来了冯谖。他向冯谖道歉说:“我疲于政事,被种种忧虑所困扰,加上生性懦弱笨拙,湮没在国家事务当中,对先生多有得罪。先生不介怀也就罢了,还有意为我去薛邑收债吗?”冯谖说:“愿意。”于是准备车驾,整理行装,带上债券就要出发。他向孟尝君告辞说:“收完了债务,买些什么回来?”孟尝君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吧。”

冯谖赶着马车到了薛邑,让当地官吏把应该偿还债务的人都召集起来,核对债券。债券核对完了后,冯谖站起来假传孟尝君的命令,把所欠债都赏赐给了百姓。当场烧掉了所有的债券,百姓都呼喊万岁。

冯谖马不停蹄回到齐国都城,大清早就去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奇怪他回来得这么快,穿戴好衣帽出来,问:“债务收完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啊?”冯谖说:“收完了。”孟尝君问:“买了些什么回来?”冯谖说:“您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吧’。臣私下考虑,您宫中珍宝如山,狗马满圈,美人站满了堂下。您家中所缺少的,是义啊。我私下里为您买了义。”孟尝君说:“买义是怎么个说法?”冯谖说:“现在您只是拥有一个小小的薛邑,却不抚育爱护那里的百姓,相反还要用商人的手段从他们身上获取利益。我私自假托您的命令,将债务赏赐给了百姓,把债券都烧了,百姓们都高呼万岁。这就是我给您买的义啊。”孟尝君不高兴,说:“好吧。先生,算了吧!”

一年后,齐湣王对孟尝君说:“寡人不敢把先王的大臣作为自己的臣子!”孟尝君只好回到自己的封地薛邑去。走到距离薛邑还有一百里的地方,百姓们扶老携幼,在路上迎接孟尝君。孟尝君回头对冯谖说:“先生为我买的义,今天总算看到了。”

冯谖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穴,这样才能免于一死啊!现在您只有一个洞穴,还不能高枕无忧睡大觉呀。请让我为您再凿两个洞穴。”孟尝君给了冯谖五十辆车驾,五百斤黄金,西去梁国游说。冯谖对梁王说:“齐国将它的大臣孟尝君放给了诸侯,先迎接他的,一定会国富兵强。”于是,梁王空出了相国之位,让原来的相国任上将军,派遣使者,带黄金千斤,车驾百辆,前去聘请孟尝君。冯谖抢先驱车赶回薛邑,嘱告孟尝君说:“千斤黄金,是极其厚重的聘礼;车驾百辆,是极其显贵的使者。齐王一定听到这个消息了。”梁国使者往返多次,孟尝君坚决辞谢不到梁国去。

齐王听到这个消息,君臣都惊慌起来。齐王派太傅带着一千斤黄金,两辆饰有彩纹的四匹马拉的华丽车驾,一柄佩剑,并亲自写了信函向孟尝君道歉说:“是寡人不好,遭到祖先降下的灾祸,被阿谀逢迎的臣子蒙蔽,得罪了您。寡人不值得您来辅佐,但希望您念在先王宗庙的分上,能暂且回国都来统率广大的百姓吧!”冯谖嘱告孟尝君说:“希望您能请求大王给您一部分先王的祭器,在薛邑建立宗庙。”宗庙建成,冯谖赶回来向孟尝君汇报说:“三个洞穴已经凿好,您就高枕而乐吧。”

孟尝君做相国几十年,没有一点祸殃,这都是因为冯谖的计谋啊。

一文一语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