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顿时寂默下来，很安静。
榻上传来清风迷糊的声音，“小姐，你回来了？”
“嗯，你睡吧。”苏瑾璃说着，看向老妇人，蹙了蹙眉，压低声音说道：“你，究竟是谁？”
老妇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放，眼光盈盈，喃喃道：“我，我，我是——”
该说吗？还是不该说？
看着那与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时，老妇人终于忍不住所有的情绪低低抽泣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孩，孩子，你爹爹有没有告诉你，你，你娘是谁？”
“我娘，荣华，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苏瑾璃对她的信息了解得也不多，只知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如果有人告诉你，她还没死，你相信吗？”
苏瑾璃是真的震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眼光突然间变得犀利起来，盯住面前的女人。
“当年，老爷对我起了疑心，将我关在后院，任我自生自灭。一直看我不顺眼的二夫人江萍趁机在我食物里下毒，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她下的这种毒便是我脸上的毁容药。”
老妇人一面说着，一面将面巾拿了下来，露出来的脸与千柳一模一样，上面生满疤痕。
“终于有一天，我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脸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老妇人的声音很激动，含着深深的怒气，“当时我的贴身丫环小合吓坏了，她偷偷去府外药店求解药，大夫却说这毒天下无药可解，而且，服多了的话会致人死命，毁容只是第一步。”
“我们怀疑江萍还会在食物内下毒，厨房送来的食物都不敢吃，小合会在半夜去大厨房偷些残羹来送与我。可是，这却让江萍起了疑心，时常会在吃饭的时候来我院子里转悠，她早就恨我了，恨我对老爷不忠，却还霸占着府里夫人的名头，而老爷却一直没说要休掉我！所以她想我死，想我死了后，她好成为相府的正夫人！”
苏瑾璃一时恍惚，轻轻问：“那苏暮呢？他不知道吗？”
“他？”老妇人讽刺地笑了一声，道，“他又如何会护着我？他只道我对不起他，他怨我，他恼我，当年的恩爱早就半点不存在了！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许他是睁只眼闭只眼，小合想过去求他，可他都是闭门不见不听，才害得我们沦落到这一步。”
“江萍的疑心越来越大，我和小合都知道，我们是躲不下去了，只有逃跑，除了逃出相府，再没有别的方法。只要我不死，除了下药，她还会有很多别的办法的！而小合，也在那天早晨起来，脸变得跟我一模一样了。原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偷偷吃那些有毒的食物，她用刀子将脸划得血淋淋的，来到我面前。”
“我那会儿真被吓坏了，都不认得是她了。她说话，我才知道她是小合，她换上了我的衣服，拿了一要白绫在我房中吊死了，临死前，要我离开相府，托了一个老家丁将我带出去。”
“小合她就这样死了，她陪了我二十年，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老妇人的泪水似乎已经干涸，说到这么痛心的事情时，也没有再落泪。
“江萍不知道那是小合，她只以为是我，所以我在京城辗转的时候，也没有碰到她的亲信，平安地跟着一辆货车逃到了苍梧。”
老妇人的声音顿了一顿，抬头望着苏瑾璃道：“那时，你已经跟着奶娘生活了，苏暮他不许我去看你，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带你走。”
苏瑾璃缓缓回过神来，眼眸中都是不可置信，沉声问：“你，是我娘？”
声音有着此许的颤抖，心也扑通乱跳，可能是原来的灵魂产生的本能反应，血脉相连……
“二丫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你姐姐。”老妇人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苏瑾璃的眼睛与脸色。
“她，是我姐姐？”苏瑾璃十分困难地指着千柳问。
千柳还未醒来，她睡得很沉，背对着两人。
“是。”
老妇人叹了一声，道：“以前，我也是极美丽的，后来我失忆了，在失忆那段时间，我跟着一个男人去了别的地方，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嫁过人，后来，就生下了你们。”
“你是说，我的父亲不是苏暮？”苏瑾璃陡然提高了声音问。
“不是他，否则，他又怎会那么生气？他也不会这样对待我们。”
“那，是谁？”
“是——唉，这个你有权利知道，我不应该瞒你。是原来苍梧国的国君。”
苏瑾璃震惊了，一跤坐在地上，天啊，自己的父亲不是苏暮就罢了，竟然是这样一个有来头的人物！
“我失忆的时候遇上的就是他，他带我回了宫。等我生下你们后，他说，要立我为皇后。可是，那时我已经恢复记忆了，对这个男人，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心爱的男人了，可是，他不放我走。”
“那时候，我还一直想着相府里那个他，从前，我和他一直是很相爱的。如果早知道回去是那样的后果，我也不可能从宫里出去的。至少，不会苦了你们两孩子。”
“后来呢？”
“后来，他要出宫打猎，我也故意顺从地去送行，其实，我早就安排好了逃跑的计划，找了修月在苍梧的使者帮忙，我带着你们俩逃出了苍梧，你们是我的心头肉，就算当时我失了忆，可你们也是我的亲骨肉，我不可能放得下你们。”
“逃出去没有多少天，就被他知道了，亲自带着人来抓我们，逃跑的过程中，就让大丫头被他们带了回去，他丢下话说，要么跟他回去，要么一辈子见不到大丫头。”
老妇人苦笑一声，“当时，回相府的想法胜过了一切，我忍痛抛下了大丫头，带着你回去了。”
苏瑾璃默默地听着，心中也是很苦涩。
如果当时知道苏暮容忍不了她的背叛，哪怕是无意识下的，她还会那么选择吗？
“在我毁容之后，我在京城盘桓了好几个月，只是想把你从相府救出来，可是，那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情。后来，被江萍的人发现了端倪，开始派人来查我，我只得在一个清早，跟着一辆送货的车去了苍梧。那时，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只能在京都乞讨为生。没有了大丫头，连你也失去了。”
“我不敢回修月，怕被江萍抓到，那时，如果我就那样死去了，这辈子，我还会跟我的两个女儿重逢吗？”
老妇人喃喃地说着，“到了苍梧，我想，苍梧帝早就不会认识我了，我现在这样子，就算他知道是我，也会嫌弃得很吧？我便想着办法能看到大丫头。我尝试进宫为奴，尝试给宫里的宫女们做绣话套关系，可都不成。我的相貌，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进宫的。”
“这样过去了几年，我想回到修月，我想江萍此时可能已经不记得有我这号人的存在了，但路途遥远，岂能是说回就能回的？这件事我一直在计划着，可是，那天天还没亮，我正躺在街头的拐角处，就听得有小孩子的哭声。”
老妇人说着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发闷道：“你能想象得到吗？我会在那一刻，看见我自己的女儿！我找了好久好久的女儿，原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一面了，可就在那一天早上，被我遇见了。”
“千柳？”
“不，她叫若璃，苏若璃，那时还叫苍若璃。她的脸也与我的一样，被毁了。”
老妇人说到这，终是又流下了泪水，“我自己受这苦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我女儿也步了我的后尘！她还那么小，还没长成型，却失去了一个女人这一生最该拥有的东西！她是多么可怜，而这一切，却是因为我。”
苏瑾璃想到“千柳”说过的话，慢慢开口道：“是因为，苍梧皇帝其他的妃子嫉妒吗？”
老妇人点头，“是吕贵妃，苍梧国现今的太子，他们两人做出来的！因为我的原因，当时吕贵妃母子倍受冷落，我走了，她们娘俩趁着苍梧帝消沉的那几年，控制了朝中大权，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若璃身上。尤其是若璃跟你，都生得像我，更是让他们气得毁去了她的容貌，将她赶出了宫。”
“本来我不知道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便是若璃，只因为她脸上的毒与我一样，我便收留了她。她告诉了我她的身世，我才知道她竟然就是我的女儿！然而，我把这告诉她的那一天起，她对我的态度就改变了，变得冷漠而又仇恨。我知道，是因为我，她才会遭受这许多苦楚，她恨我，我是能理解的。”
老妇人的嗓子已经沙哑的听不出原来的音质了，如个锅锣般，絮絮叨叨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