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过很多地方?”
“他从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轮椅上的老人面对大海,瘦小的身躯在海风中蜷成一团。他像在沉思默想,像是马上要化成一道光华升腾而去。宽阔无边的海洋尽头垂挂着一轮灿烂的落日……
孤独的红伞
文/佚名
天下着雨,我和一位朋友撑着雨伞在路上走。我看看朋友,她今天的神情似乎有些异常。当到岔道口时,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女孩儿挽着妈妈的手从我们身旁走过。这时,朋友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我不知道她看到这情景为何会如此伤心。她平静地说要给我讲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唐山大地震的那天晚上,一个小姑娘将爸爸临终买给她的惟一的礼物——红红的蝴蝶结放在自己的枕旁。她对妈妈说,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她要戴着蝴蝶结去上学。妈妈看看蝴蝶结,又看看丈夫的遗像,会心地笑了。她知道女儿最崇拜爸爸。记得很小的时候,女儿就嚷着要到炮兵团去找爸爸,说爸爸最伟大。只可惜爸爸却在一次排除哑弹的过程中牺牲了,蝴蝶结自然就成了女儿追思爸爸的寄托。
在将女儿哄睡后,年轻的妈妈却无法平静。她在思念自己的丈夫。夜深人静时,妈妈忽然感觉到什么,房屋在晃动,桌上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她本能地抱起女儿,冲出屋门。这时,附近的楼房已经开始倒塌。女儿醒了过来,呆呆地望着周围。妈妈忽然又冲进屋去,似乎要去拿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那一瞬间,房子倒了下来,妈妈被压在了里面。女儿呆住了,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妈妈并没有回答她。成为了孤儿的她很快就被一对年迈夫妇收养,离开了这座城市。
15年后,那对年迈的夫妇相继去世。这时,小姑娘已有了自立的能力,边读大学边工作。一个雨天,撑着红伞回家的她突然被一位行乞的老人拦住了。她望着这位失去双腿的老人,突然觉得一阵心痛,便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放在老人的手里,并把雨伞也递给她。老人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泪流满面,哽咽着喊出两个字:“女儿……”她怔住了,雨声似乎也消失了。“女儿”,正是妈开始学习盲文,并大声念出那上面的段落。也许母亲的话感动了他吧?他认为自己必须活下去,并且要好好地活下去。最起码,他想,他不应该让自己的母亲,继续惦记着给他移植角膜。
他很喜欢朗诵。上大学时,他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母亲说你可以去市广播电台试试。他说可以吗?母亲说为什么不可以……只要心是明亮的,天空就是明亮的,你的世界,就是明亮的。再听到这句话时,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仍然消沉,可是偶尔,当母亲说到什么有趣的事,他也会开心地哈哈大笑。他听了母亲的建议,真的在某一天,去市电台应聘。本来他只想应付一下母亲,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被破格录取为电台的兼职主持人,主持晚间的一档节目。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母亲说,这很正常,其实你什么都可以做到,并且会做得很好。母亲的语气淡淡的,可是他能够觉察出母亲平淡的语气下面难以抑制的快乐。
是一档倾诉类节目。每天他坐在直播间,替电话那端的陌生人解除苦闷,出谋划策。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他想不到帮助别人原来这么快乐。虽然仍然看不见,可是每一天,他都过得很充实。他的节目越做越好,收听率直线上升。年底的时候,他正式成为电台的一名播音员。
更让他和母亲高兴的是,他有了自己的爱情。一位好女孩儿爱上了他,每天扶他上下楼,给他讲有趣的故事。那段时间他认为自己迎来了崭新的生命。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和职业,他有一位好母亲和一个明亮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满足。
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某一天,母亲突然病倒了。
是癌症,晚期。
那段日子母亲的胸口总是痛,一开始她认为自己可能由于太过劳累,休息几天就过去了。可是那天正做着菜,她竟痛得晕了过去。他和女孩儿将母亲送进医院。几天后,母亲平静地告诉他,半年后,她将离开人世。母亲说,告诉你,是想让你坦然面对,是想让你在这半年内,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妈帮不了你了……
他哭了整整一天。他不相信坚强乐观的母亲会永远离他而去。他不想再去电台上班,他要在医院里时时陪着母亲。可是母亲说,去吧,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多听听你的节目。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他看不见,可是他能感觉到母亲企盼的目光。那目光,让他不能拒绝。
他仍然去电台做节目,仍然为陌生人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他的节目仍然做得很好,语言舒缓和平静。他知道自己必须如此,因为有母亲在听。他想,母亲会为他自豪的。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有一位优秀的双目失明的儿子。
那天刚做完节目,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让他赶快去一趟。他慌慌张张地去了医院,医生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在中午,突然晕倒了……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过根据她的嘱托,我们会把她的角膜,移植给你。
他跪下,号啕大哭。为什么母亲走得这样突然?为什么母亲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不是还有半年时间吗?为什么母亲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角膜和他的眼睛?他哭了很久,晕倒在医院里。醒来后,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他知道,现在,母亲的角膜已经移植给了自己;他知道,几天后,当他真的能够再一次看见光明,那其实,是母亲的眼睛,是母亲给了他一个明亮的世界。
几个月后,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他翻出了一张病历。病历是半年前的。他看到上面写着:恶性肿瘤。下面,有母亲亲手写的一行字。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藏起这张病历,可是那行字,刺得他的心淌出了血。
母亲在上面写着:感谢天。我的儿子,将在半年后,重见光明。
他再一次号啕大哭。当母亲得知自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儿子!她当然也会为自己伤心,可是,当她想到自己的离去可以为儿子换来光明,那时的她,竟有了欣慰和快乐!
那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母爱啊!那是用任何行动都无法报答的母爱啊!
那天晚上,在节目中,他给听众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那天,收音机旁,很多人泣不成声。
据说第二天,很多人来到了医院,向医生咨询捐赠角膜的相关手续。他们说,当自己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为什么不给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线光明呢?
至今他还在电台工作,还在主持晚间那一档节目。下班时天已很晚,可是每当他抬起头,都能够发现一片明亮的天空。
母亲是我们的骄傲,所有拥有母爱的人都足以让人为之自豪。只有那撑起了一片天空的母亲,才是我们最热忱的导师,才是我们的生活最坚实的支柱,才是我们身边最真诚的伙伴。这一切,都源于母亲那无私的2爱。
爱也悄然
文/佚名
我们村北口那棵古槐下,原是一座龙王庙的废墟,几十平方米大小的地方,横陈着雕有祥云的断石和两尊被敲打得面目全非的石狮。因为这地方靠近路边,且有繁枝蔽空的大树供人们乘凉,那些不能去生产队干活的妇女们,常常带着孩子或拿着针线活来这里度过漫长的夏日。
她们中间有位四十几岁的人,个子中等,长得瘦弱,一年四季差不多总是穿着灰色或蓝色的衣服。那衣服大概是在头几年,她还没有这般消瘦时做的,穿起来自然不那么合身合体。尤其在夏天,宽大的衣服套在枯瘦干瘪的身上,就像穿了松松宽宽的道袍,人也就有几分尼姑样。她的脸萎缩了,颧骨高高耸起,布满细纹,再加上颜色的蜡黄,越发显得难看。
我家住在村子最南头,离这里有半里来路,我却经常同邻居的一帮孩子到这里玩。累了,索性趴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每当这时候,我发现这女人总是趁人不注意,用纤弱若纸的巴掌或是破旧的蒲扇遮着眼睛偷偷看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敢大胆直视、不敢长久盯着我的目光,竟流露着深沉的爱怜之情。有一两次,她似是觉出别的女人注意到她在看着我,窃窃私语着什么,便猝然转过脸去,低垂下眼睛,干瘦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很容易使人想起那些做了明知故犯的错事而受到大人数落的孩子。
有一次,我被比我年龄大的孩子打了,倚在树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别的女人骂着那孩子且来哄我,我看得出,她也是极可怜我的,很想过来哄我,好使我从心理上得到安慰。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对身旁的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长吁一声,依然埋下头做她的针线活,不过手微微颤抖着,好半天穿不上线。
日子久了,我常想,她为什么总喜欢看着我,却又不像对别的孩子那般亲热呢?说来毕竟是刚上二年级的孩子,想不深,也不多想,自然探不出其中的缘故。意外的是,有一次她竟然对我亲热起来。那是一天下午,我和几个孩子去村北边的滹沱河里逮鱼。去的时候,我看到她和几个妇女坐在老槐树下乘凉。我们到了河边,玩了不长时间,就听到轰轰隆隆的雷声,接着有稀疏的雨点落下来。我心中害怕,独自跑回来了。当我跑得浑身是汗,快要进村时,看见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她脸上的神情,使我猜出她早看到我从道上跑来,有意在那里等我。我刚跑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忽然听到她唤我的乳名。那拖长的声音是很微弱的,险些被风湮没,但我还是听出那声音里蕴涵着竭力掩饰的母爱。我走近她,她似乎担心着什么,四下里看了看,见远近没有旁人,这才弯下身,用她的衣袖给我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她又捧住我的脸,用我所熟悉的那种慈爱的目光端详着。许是我的眉毛上沾了腐烂的水草或别的什么脏东西,她在端详了我一会儿之后,撩起衣襟,用唾沫湿润了,在我眉毛上轻轻擦着。我分明觉出她纤弱的手指抖个不停。
“你爹亲你不?”“亲。”“你娘哩?”“也亲。”“姐姐们呢?”“都亲。”她给我擦着脸,问过这些之后,脸上如释重负般显出淡淡的笑容。看她那样子,还想问些什么,恰在这时候远处有人走来,她便急忙打开衣襟,从内衣口袋里摸出几块糖。从那糖纸上来看,我知道那是普通的水果糖,颜色说黄不黄,说黑不黑,吃起来有股白薯干的味道。
“拿着吃吧。”她微笑着把糖递给我。那糖不知道在口袋里装了多久,软软的,带着她身体的温热和汗味,揉皱了的纸上沾着层棉花毛似的东西。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还常到村口玩,她有时也像以往那样偷偷地看我,只不过目光同过去比有些异样,呆滞的,流露出内心里深深的忧伤,仿佛有一件本来属于她,为她所喜爱的东西被人拿去了,她想要又不敢要,不要心里又割舍不下,而且苦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要。
这样大约过了一两年,又发生了两件让我忘不掉的事。
一个秋天的假期,我去村北的地里拾柴火回来遇上了她。那时候,村北口是生产队的菜园,种了大片的茄子、白菜、辣椒之类的蔬菜。大概是家里生活困难,为了多挣几个工分的缘故,她才拖着病弱的身子来这里看菜,乡下人叫瞅地,也就是负责赶一赶鸡呀、鹅呀、鸭呀,不让它们来糟蹋庄稼。
我那天见到她时,她正坐在枣树林的阴凉里纳鞋底,因为听到我吼喊着唱歌的声音才抬起头来。那一刻,我发现她的目光格外亮,像是突然间觅见她久寻不得的稀奇之物。“拾柴火去啦?”她问过之后,招呼我说,“你来我这里坐会儿吧,这凉快,落落汗。”我累了,脸上淌着汗,也该歇会儿,且看到她针线筐里盛着一些红枣,极想吃,便把柴筐放到她跟前,自己坐在上边。
“你吃枣吧,刚摘的,不蔫,挺甜的。”她把已经捧在手里的枣倒在我怀里。我一只手捧着枣儿,一只手便拣了枣在短裤上擦擦,吃着。也许是我吃枣的样子很有意思,她那和蔼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我脸上转悠着,还伸出手来捏一捏我的胳膊,摸一摸我的脊背,好像是看我身上的肉厚不厚,使我很难为情。之后,她又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在学校里很调皮,是短不了被老师罚站的,可我没敢说实话,怕她说我是个坏孩子。她听我说在学校里的表现不错,显出很满意的样子。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我赤裸的脚上,不禁变了脸色,也不嫌我的脚脏,一下子用双手捧起来:“这是怎么啦?”我告诉她,我的脚趾在拾柴火时被高粱茬儿扎了,化了脓,不能穿鞋。
她并不松开我的脚,从针线筐里拿出一块破布,轻轻擦着脚趾上的泥,见脚肿得很厉害,又问:“你娘不管你?”我笑着说:“管,可我不听,嫌在家里闷得慌。”她的眼圈湿润了,眼皮连着眨巴了好几下,才没让泪水涌出来。接着,她一边嘱咐我往后做事小心点儿,别磕了鼻子跌了脸,一边从针线筐里拣出块干净的,大概是掩鞋底的白布条,把我的脚趾裹好,用线捆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脸上出现了一种猜不透的表情,犹豫着又把布条解下来:“回去吧,让你娘给你包好,别再沾了脏东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裹好的布条又解下来,回到家里问娘。娘一听,脸色陡然间变得怕人,指着我的鼻子说:“她是疯子,以后别理她!”
那么和善的人,怎么会是个疯子呢?我大惑不解。
就在这件事发生不久,记不清因为什么事惹怒了爹娘,爹打了我一顿,我便使性子不回家。天将黑的时候,爹娘喊着我的名字,从前街跑到后街,从村东绕到村西。我听到他们喊,却躲着不露面,怕爹更生我的气,再打我。
天完全黑了,已经亮了星星。我躲在一家墙角的黑影里,四下里看,很害怕,就走到亮处来,心想万一爹或娘再找过来,就跟了他们回去,挨顿打,总比在大街上过夜好。
我刚在亮处站了一会儿,就见一个人沿着街慢慢走过来。就是在古槐树下常见的女人。只见她一边走一边四下里看,有几次还站到墙跟前的柴草垛那儿寻找着什么。等她走得离我近了,在一辆破废的大车跟前停下来时,我忽然听到她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起初,我以为听错了,再听,果真是唤我,而且声音那般亲切,差点儿使我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
她看见了我,立刻情不自禁地把我搂进她的怀里,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并说早已听到我爹娘在喊我了。我听出她说话的声音跟平时很不一样,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还看到她脸上有亮闪闪的东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催我回家。我听了她的话,沿着一条窄而长的胡同往家里走。这胡同一半被月光照着,一半沉在黑暗中,平时常有狗啊猫的突然从谁家的门洞里冷不丁蹿出来,怪叫人害怕的,所以,天一黑,孩子们大都不敢从这里走了。这天晚上,我光想着挨打的事,忘了害怕,只是匆匆忙忙往前走。当我快走出胡同口时,无意中回头一望,发现有人远远地跟着我。我走进家门,再好奇地往回看时,那个人停下来,片刻后便转身走了。我从那走路的样子,猜出是催我回家的女人。
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因为没多久她就病逝了。然而,那送葬的人群里本该有我,却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