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小孩子不懂事,其实小孩子的心灵最是敏感而脆弱,而且小孩子不会撒谎,言语、神色的表露,一切都发自内心。晴儿对邱婆子的恐惧叫人心寒,而敏惠对邱婆子和小梅的忍让又叫人心痛。
难道生男生女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差别么?小梅不过是个妾,明显已经远远越过了敏惠,这样的家敏惠却还一心挂念着,生怕自己那点儿做得不对,惹了婆婆不高兴。婆婆和儿媳妇之间,总是隔着一层。想到这里,童若瑶也不知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可若是她,可以尊重婆婆,却绝对不会允许小梅这样的人骑上头。
“听敏惠说起,您老人家身子不好?”童若瑶微微一笑,礼貌而客气地福福身。看上去知书达理,又懂得尊重长辈。邱婆子却不由得浑身一颤,陪笑道,“让您惦记,如今倒好了。”
童若瑶恍然大悟,“您老身子骨不错,我们年轻的都比不上。”
“是啊,我们这样的粗人如何跟奶奶您比较。”
当然不错,压根就看不出来病态,却唬得敏惠不敢在外留宿,连姨妈家里也不能住一晚。敏惠明明是正妻,如今瞧着倒像是佣人,那双粗糙的手,身上还沾了灰尘。而站在跟前手里捧着差别的小梅,精心打扮,干干净净,脸上还打了胭脂,竟然她才是女主人似地。
童若瑶也不去接茶杯,和邱婆子寒暄几句,笑道:“想和表妹单独说会儿。”
邱婆子这才屈膝福了福,抱着望哥儿出去。小梅略垂着头,可总觉得童若瑶一双眸子落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忙道:“我也不打搅奶奶和姐姐说话了。”
邱婆子回到正屋,心里还七上八下的,顾家搬来上京已经好些年,敏惠娘家人不管她,她才敢如此不把敏惠当做儿媳妇而当做佣人使唤,没想到一来上京,顾家的人就出现了。昨儿傍晚敏惠坐着大马车回来,车上装了好些东西,她还唬了一跳,后来听小梅说顾家不过是脸面子上给的罢了,若是真在乎敏惠,如何没有留着住几天?邱婆子深觉有理,再说这些年也使唤惯了,骂也骂惯了,今儿一早为着一个荷包,敏惠竟然向她要!说其他东西拿去就罢了,只是晴儿喜欢这个荷包,再说一个荷包也不值钱。
邱婆子气急,火气上来,只说敏惠人都是她家的,东西自然也是她家的。敏惠无法,洗了碗就回屋里哄晴儿,就惹来邱婆子那些闲话来。
范妈妈眼眶微红,跟在的人都在院子外面,屋里就这几个人,她纵然是吃过苦头的,也过的这样的日子。可情况到底不同,邱婆子虽说不是穿金戴银,那小梅什么样的人,平素穿得竟然比正妻更体面。
“表姑奶奶,您这是……”范妈妈哽咽说不出话。
敏惠擦了擦脸上的泪,急急忙忙朝童若瑶道:“好嫂子,不管你看着什么,回去千万别说给姨妈知道。姨妈身子骨不好,免得搁在心里又添了病气。”
她一直不肯说,怕的就是这一点吧,童若瑶心头一软,只觉心酸,红着眼眶问道:“已经多久了?”
敏惠垂着头,神情悲痛,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许是天生命薄,许是自己糊涂,我也认了,不认还能怎么样?今儿你来看我,已经给足了我体面,以后她们总会收敛一些的。”
婚姻是一场赌博,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这个时代难道就不能重新来一回?童若瑶深深一叹,“既然你知道这个理儿,为何不肯告诉母亲?如今瞧着你这样,难道母亲就不伤心难过。”
敏惠慌慌张张地道:“所以嫂子、范妈妈求你们千万别说给姨妈。看得出来,是因为有了嫂子姨妈的病才好了,我也放了心,可如果因为我姨妈有个什么不好,可叫我如何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就连范妈妈也听不下去,道:“表姑奶奶难道不知,人善被人欺的理儿?幸亏之前没有叫人来通知一声,否则我们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您过着这样的日子。”
晴儿不懂大人们说的什么,但见所有人脸色都不好,吓得也哭起来。敏惠忙抱着她哄,此刻外头又接连传来几声闷雷,天空黑压压的,屋里光线灰暗,好似到了傍晚。黑沉沉,让人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敏惠是认命了,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这样的婆家,只能认了。
不多时外头下了大雨,邱婆子将跟着来的那些婆子丫头全请到屋里去,纵然雨声噼里啪啦,邱婆子热情的嗓门依旧能依稀听到,传入童若瑶耳朵里,十足十的讽刺。
晴儿歪在敏惠怀里,只拿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童若瑶。狂风卷起窗户上那块蓝布,凉爽的风带进来一阵潮湿。不消片刻,就有雨水从房顶滴在童若瑶脚边。
幸而夏天的雨来得及去得快,约莫一刻钟,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屋子里也不像暴风雨来之前那样阴沉沉。
敏惠十分不好意思地道:“让嫂子见笑。”
童若瑶摇摇头,蹙眉道:“这样终究不成,这样的雨倒好,用不了多久就雨过天晴。可若是接连下几天,又是晚上,你们怎么能住在这间屋子里?”
“其他屋子还不如这里,等雨停了略略修一修就没事儿。”
敏惠说的轻松,童若瑶不禁问道:“莫非你上去修?”
刚说到这儿,只见门口人影子一晃,竟是邱婆子冒着雨从她屋里进来,笑道:“让奶奶受委屈,老奴心里实在过不去。”
童若瑶抬头看了看漏雨的地方,淡淡一笑道:“我倒是不委屈,可这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