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奖者佳作A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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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寻回的孤独(2)

平凡的我有时也会卷入无端的风口浪尖。我和你的绯闻也是接连不断,那些话实在是难听、不堪入耳。有人骂我,说我勾引你;有人议论我,当着我的面啐我口水,叫我骚货。每一次,你在的时候,我总会难受地拼命忍住眼泪,你总会默默地拍拍我的头,安慰我说,小孩没事。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委屈地抱着你好好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我只是一个小孩,仅此而已。

那时候你多受欢迎,你的一张废稿纸都有人细心珍藏。很多朋友托我给你送奶茶、饮料、布丁之类。每一次你总是蹙着眉头,对着我嗫嚅地叹口气,便头也不回将那堆东西扔进垃圾桶里。你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支烟,又拾起那支黑色的铅笔在画纸上沙沙描摹。我静静地坐在落地窗的一旁,看着你笔下那一点点清晰的黑白轮廓。我想起了你多年不变的签名:愿意用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画一出沉默的舞台剧。

那时并不懂得你句子里的含义,只是觉得你画里隐约透着一种倨傲不羁,如茫茫草原上的灰狼般桀骜……2007年的最后一夏,你收养了一只很爱游泳的哈士奇。你给它取名为水娃。

水娃那时只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很像熊猫的狗狗。它粉嫩的小舌头舔得你一脸口水,你也没有半分嫌弃它。你教水娃打滚、玩飞碟,还自顾自地对着它说,水娃,我是爹地。偶尔它会附和着叫两声,你便笑得灿烂。

每一次,你拿东西引诱它,它便会抬起前腿,作揖地摇头摆尾,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下一秒,我扑过来,一口咬掉你手中的零食。你一脸黑线地看着我说,小孩,水娃的东西你都要抢啊。我愤愤地用极重的鼻音哼了一声,对你翻了个白眼。水娃则冲着我不满地汪汪大叫。你哑然失笑,笑起来的时候连阴霾都会顷刻云散烟消,你饶有兴趣地将水娃抱在怀里说:“你看我们家水娃也不是好欺负的吧。”我眯着眼睛盯着你贼笑的样子,叉着腰,高声咆哮着:“骆俊威,你们全家都欺负我!”

你无赖地挑眉一笑,强忍着笑意一副“欺负你又怎样”的痞里痞气的表情……有水娃在的时候,你才会真正卸下一切伪装,暴露出一个少年的模样,舒眉一笑,远离那些成人世界的冷漠纷扰。

我初三那年,你也要面临高考了,你的美术老师说你很有天赋,只要文化分上线便足够了。高考、中考就像一场分秒必争的淘金比赛,谁也不敢有半分马虎。

我和你同样应付着无数的试卷,连见面的时间也渐渐少了。那时候你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鼓励我加油。听到你久违的声音我并没有丝毫的轻松抑或是快乐,只觉得异常沉重、心酸和不舍。你的话犹如夜夜敲响的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决定命运的一天在迫近迫近……听说你那段时间抽烟抽得很凶,可是你很少在我面前抽烟。你要走的前一天,在校门口等我,你见我出来了,便掐掉了手中的烟头。你走过来说,小孩,陪我走走。

我默然地点点头。一路上,你第一次这么沉默。你努力想找些话题,我都只是勉强地笑一笑。霎时间你很认真地问我:“小孩,以后你打算去哪里上高中?”我紧咬着嘴唇试图不让喉头的哭意一涌而出。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望着你问:“你呢?”

你陡然不语,只是轻声笑了笑,成都大学美术系,然后你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明天就要走了。”我怔愣地伫在原地,寸步难移。即使我知道你很快会离开,但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竟是这么难以释怀。好多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还没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小孩。我的脑子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了死党曾说过的话:“时间和距离终究会冲淡一切。”我的不甘留恋让我的泪水找到了突破口一泻而下。你慌乱地低头将我抱在怀里。我将头抵在你的肩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我哭得越发厉害。你一本正经地轻声呢喃道:“小孩,我永远不会变的……”

第二天很早你就要走,我去车站的时候天下着雨,好冷。你走进检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认真地问我:“小孩,等我回来时给你画一幅素描好不好?”我出乎意料的没有哭,怔怔地应了声“好”,然后机械性地抬起如灌铅般沉重的右臂向你挥了挥手。你笑得灿烂。直到你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的灵魂像是被撕裂了的布娃娃。

我瘫跪在地上,任凭怎样呓语地叨念着骆俊威,你也不可能再回头……初秋的时候,辗转去了另一座城市求学。我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这么一个肝胆相照的少年。那些年所谓的朋友也随着时间渐渐断掉了联系。我开始像一个疯子那样疯狂地怀念着过去的旧时光。我生怕哪一天,你会冷冷地撇下一句话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可事实是,你并没有那么做。你仍旧每天一个电话打来督促我。

我听到你的声音总会哭得稀里哗啦。我越发想念你的痞气和倨傲。但是,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我们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我像中了魔怔一般,每天都在想你此时在干嘛。和女朋友一起逛街?在电脑前打游戏?和一群朋友喝酒、打篮球?还是……我兀地想起了那几年的夏天,你总是热汗淋漓地在炙日底下打篮球,那件阿迪达斯的球衣紧紧贴在你的背脊上。你恣肆地在毒辣的日光里尽情地挥洒着汗水。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球稳稳当当地落进篮筐里。我忘记了夏日的灼热,竭力地为你呐喊、喝彩。在回忆的喧嚣里慢慢寂静下来,我才恍然发现,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我已经连你现在的模样都不清楚了。

我自嘲地笑出了眼泪。

放长假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座小城。爸妈出差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父母常年不在家,你也是一个人。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我正准备洗澡睡觉。你打了个电话给我,语气里容不下一丝的商量。你说,小孩,限你五分钟内过来。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应了声“好”,便匆匆地穿好外套往你家走。

进屋的时候,你正在专心致志地打DOTA,你头也不回地说:“小孩,坐那儿,看我打游戏。”我愣了愣,看着你的面容隐隐多了一丝男人的刚毅。我盯着你出了神。你将视线从电脑屏上转移了过来。你将脸阴恻恻地靠过来,戏谑地笑了笑:“好看吗?小孩。”我的脸瞬间羞赧得通红,慌张地推开你,跑到客厅里将电视开到最大音量,试图掩盖我的心跳。你笑了笑,又转过头继续打DOTA。

一点过的时候,睡意不断。你说,走,去吃夜宵。我听见你的声音霎时睡意全无,噌的一声站起身来,跟在你后面。我们在一家烧烤店里点了很多菜。你支着下巴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咧嘴笑出了声:“小孩,还是家乡的味道好吧?”我咀嚼着食物奋力点头。你自言自语地说:“在外面这么久,还是觉得这儿的味道最好。”

你抿了一口啤酒,递过来问我要不要喝。你说,小孩你越长越有模样了。然后你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心事。我竟接过那杯啤酒囫囵地吞了一大半下肚。你无奈地扬手给了我一个爆栗,我吃痛一叫,你将酒杯拿了回去。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醺然的时候,你说了好多话,只是我一句也没有听清……睡得迷迷糊糊时,你一把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我昏昏沉沉地又倒下去。我半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了你的影子。你说:“小孩,我饿了,快去买早饭。”我翻了个身,微弱地哼哼:“我要睡觉。”你并不理会我,一把将我从床上抱起来,我四肢挥舞踢蹬挣扎着,尖叫着要你放开。你抿嘴一笑,问我去不去。我没办法,只好妥协,下楼去给你买了一笼包子。你很满意地吃完早餐后,又继续打你的DOTA。我则像一个女佣一样帮你收拾乱糟糟的房间。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也不错……回到学校后,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着。高三之后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我想给你个惊喜,便拿着通知书一个人踏上了前往成都的火车。那天晚上成都下了很大的暴雨,我站在你的出租房外,屋里没人,也迟迟不见你回来。我蹲在门口,倾盆大雨打湿了我的衣服,好冷。我紧紧地捂着口袋里的通知单。我冷得瑟瑟发抖,眼皮也越来越沉,隐隐约约地感到温暖的力量正从我的身体里流失。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我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间,我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烟草味。一个影子飞快地跑过来,用强有力的手臂将我揽在怀里,梦一样的声音伏在我耳边局促地低喃着:“小孩,没事了没事了……”我会心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通知书掏出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我看见一米阳光投射进窗户,不远处是你们正在亲吻的剪影。我的瞳孔陡然惶恐地放大,我真真切切看见她在亲吻疲惫的你,我想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可却如中了魔怔般愣愣地望着你,心里一阵酸楚。

你看见了我,一把推开那个妖娆的女人,试探地叫了声:“语语?”我像是小孩丢失了心爱的玩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抱着我,用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小孩不哭。”你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好像所有的泪水都掩不掉心里的那道疤。

女人娇嗔地喊了一声“威”,你的背影僵了僵,侧过头满眼都是歉意。她嗤鼻一笑,戏谑地反问:“看来传言是真的了?威,你的品位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她轻蔑地盯着我,语气暴戾而乖张,就像一个不可一世的女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你出丑。

你愠怒的眉宇间有了一丝的厌恶,你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地说:“出去!”

她霍然愣住了,错愕地望着你,满脸不敢相信。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决绝地撇下一句:“好,算你狠!”便毅然转身,消失在了门外。我抽咽地望着你,你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疲倦地说,小孩,没事了。我给了你一个紧紧的拥抱,你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释然一笑……2011年,我在上海求学。那时你已经毕业近一年,在一家小型的设计公司当室内设计师。我也不再是你口中的小孩,我有了一头长长的栗色的卷发,穿着也渐渐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丑小鸭也有了公主的骄傲。学校里很多男生追我,我总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他们都以为我太高傲、太目中无人,只有林辰一个人说了一句话,直戳我的软肋。他说:“语语,你心里的那个人已经占据了你的全部,再也容不下他人。”我愕然,然后莞尔一笑。林辰后来成了我很好的朋友,因为有时他比你更懂我。只是我不说,他也不问,就那样一直停滞在那里……你来上海找我的时候,看见现在只比你矮了半个头的我,连拥抱都显得那么生疏。在星巴克里,我端着咖啡坐在你对面。你动了动嘴唇,淡淡地说:“小孩,我要结婚了。”你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眉梢也未见有多少喜悦。我正在夹方糖的手突然一抖,方糖掉在了桌面上。我尴尬地将咖啡杯端起来抿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浓烈地在味蕾间化开。我没有办法直视你,只能强噙着眼泪将视线转向窗外繁华的街头,手指在咖啡杯上来回地摩挲。良久,我才含糊地应了声,哦。你说:“小孩,我娶她好吗?”我心里莫名一紧,苦笑了起来:“好!”你拿出一幅包好的素描画,递给我。上面画的是我睡觉时的样子,傻乎乎地流着口水。你无奈地说:“小孩,以后怕是没机会再画了。”我怔愣地看着那幅画,想起了喝醉的那个晚上,我曾睁开眼看见你坐在画架前,原来那是在为我画画。我颤巍巍地将它推回到你面前。你沉默地看着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你离开的时候,我支起身,踉跄地往外走。你的一句话可以让我无处遁形,我的心空了,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再没有了任何支撑。你的背影成了多年之后我心里无法抹去的伤。那一夜,我拉了林辰去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我自嘲地苦笑着,泪水却在下一秒滚滚而下,一如泉涌般哭得撕心裂肺。林辰手足无措地安慰着我。

这么些年,我们终究因为时间和距离输掉了彼此的承诺。原来真的一语成谶,我们终究没能逃过命运的轮回。那些微末的过往的回忆和永远相伴的承诺留在了荏苒时光的隧道里,卑微得再也找不到来时之路。我们没能肩并肩陪对方看世事无常、沧桑变化,那些年少时的任性执着终究随着最后一句祝福无疾而终。

收到你发来的婚帖时,已经是五月的末尾了。我最终还是决定参加你的婚礼。

我精心打扮了一番。但是,在到达现场看见新娘的时候,我才知晓,面对着身披婚纱的她,纵使我再精心打扮,那些妆容也顷刻间黯然失色。这场较量还没开始我便输得一塌糊涂。我像是一个小丑配角,衬托着别人的幸福。我的指甲紧紧地嵌进肉里,这可以让我暂得一时冷静。我狼狈地伫在原地,不知是去是留。

你看见我又惊又喜。你走过来像多年前一样紧紧地抱住我。你唤了一声:“语语,你终究还是来了。”我点了点头,只是不再一如当年同样用力地回抱你。我就这么机械地被你抱在怀里。新娘狐疑地走过来,有些敌意地盯着我。我挣脱你的怀抱,像个兄弟一样用力拍了拍你的肩,勉强挤出一个像样的笑容,故作轻松俏皮地对新娘说:“嫂子,你别看我哥整天板着张脸,其实挺矫情的,他以后就交给你了。”

你愕然一惊,眉宇间多了一丝复杂的笑意。你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抬起手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一次我没有躲。新娘打消了顾虑,对着我友好地点头示意,然后默契地抬起头与你相视一笑。

我颤抖着说出“祝你们幸福”,像是完成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仪式。我强撑着生硬笑容,怅然转身的一刹那,心里轰然倒塌,成了狼藉一片的废墟,有什么东西在如沙子一般霍然流逝。我撩开脚步往外跑,心里轻飘飘的,脚步越来越轻……骆俊威,你记不记得,这么多年,你一直对外宣称我是你妹妹,但是我一次也没有承认过,因为我不想做你妹妹。从认识你时,这个小女孩就笃定地说要做你的朋友,而不是妹妹。

然而这一次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因为我知道我只能如此。追逐你的步伐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熟悉了你的一切,并且极力融入和模仿。只是过往的时光在某个地方堆积了厚厚一层,并没有找到出口。我未曾后悔过在最纯白的年华里遇见了你。

我去了你的画室,将那幅属于我的画拿走了。我轻轻掸掉了上面的灰尘,看着画上熟睡的女孩子,我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耳旁又响起你喜爱多年不变的陈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

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泪

不止为你而流

也为别人而流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寻回的孤独

文/潘嘉敏。

天空里往日那颗常亮的星星也不见了,哪怕是夜晚也能感到天上层层叠积的云。冰冷的灯光经雾气的散射变得模糊不清,和无形的云一样压抑着人们的心,伸手一抓只感到冷,冷得彻骨。

不知不觉踱到曾经的学校,滑动门拦在校门前面,只留勉强容一人通过的空隙。

旁边大理石上镂出的校名依旧鲜红,鲜红得像是往日的记忆在滴血。轻轻一抚,指尖沾满了某种液体,不知是水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