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了?你的头与别人不一样,衣服也与别人不一样。”
“太子啊,因为我是出家人。”
“为什么你是出家人?”
“因为我善于行正法,善于行正行,善于行善业,善于行福业,善于不杀生,善于怜悯众生。”
“好极了,正法好极了,正行好极了,善业好极了,福业好极了,不杀生好极了,怜悯众生好极了。”
然后,太子对车夫说:“你自己回家吧。我要在这里剃去头发,穿上袈裟,成为出家人。”
上面戏剧性的四天,构成一个故事,叫作“太子四门出游”,最早见之于《大本经》(讲述佛陀在法堂向众比丘讲述佛前生事迹的记录),释迦牟尼向弟子传授佛法时,讲了这个故事,里面的主角是“毗婆尸太子”。但在后来的典籍里,这个故事成了佛陀自己的生平,成了佛陀如何出家的故事。
当然,故事里的“太子”是谁并不重要。事实上,释迦牟尼确实是在荣华富贵里感触到生老病死的无常之后,才走上成佛道路的。
很清楚,佛陀所要寻求的,并非如何使我们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是根本上,他对于我们所处的世界完全绝望,他要做的是如何出离世间,用故事里的话说:名之为生的东西非常可鄙。因此,他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出离生死的轮回?
所以,达摩才会认为梁武帝修庙之类,并无功德;五祖弘忍才会教训弟子:你们整天供养,只求福田,却不求出离生死苦海。
一个真正的佛教徒要追求的,是生死轮回的解脱。《中尼迦耶》(南传巴利语系统的五部经藏之一)第26《圣求记》中,佛陀谈到自己出家的经历:“我觉醒之前,只是一个尚未开悟的菩萨,自身受缚于生、老、病、死、忧愁和污秽,也追求受缚于这些的事物。于是,我想,自身受缚于生、老、病、死、忧愁和污秽,为何还要追求受缚于这些的事物?我想,自身受缚于这些,看到其中的祸患,能否追求无生森林、无老、无病、无死、无忧愁、无污秽,达到无上解脱,达到涅?”
佛陀的问题把佛陀带到了解脱的道路。找到自己的问题,找到真正的问题,就是找到了此生的路向。
如何降伏内心的妄念
所以,当尊者摩罗迦子向佛陀问法时,问道:世界是永恒还是不永恒?世界是有限还是无限?身和命是同一还是不同一?如来死后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或者既是存在,也是不存在?或者既不是存在,也不是不存在?
佛陀没有回答他,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人中了毒箭,要带他去看医生,他不去,坚持要弄清楚以下问题:这箭是谁射的?他是什么人?他的弓是什么样的?等等。结果,这些问题还没有弄明白,那个人就死掉了。
佛陀的意思是,我们应当追问的,是有用的问题,至于那些无用的问题,只会浪费时间。
那么,怎样才是有用的问题呢?每个人对于生命的设问,决定了生命的路向。
每年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些学生考虑的是:找一个好的工作?而另一些考虑的是:找一件适合我的事情?这两个问题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前者是随波逐流的人生,后者是追寻梦想的人生,你要哪一种呢?乔布斯每天问自己:“如果明天我就要死了,我会做什么?”结果他只做自己内心想做的事情,几十年如一日,把芜杂的人生修剪得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负累。
另一些人每天可能问的是:“今天如果见到老板,我应该说什么呢?”“今天中午约谁去吃饭呢?”诸如此类的问题,一定是诸如此类的生活。有些姑娘总是纠缠在“怎样嫁一个好丈夫”、“怎样做一个完美的女孩”之类的问题,越想越糊涂。
在佛陀看来,凡是有助于厌弃,有助于离欲,有助于灭寂,有助于平静,有助于通慧,有助于正觉,有助于涅的,就是有用的问题,反之,就是无用的。
一言以蔽之,在佛陀看来,凡是有助于解脱的问题,就是有用的问题。佛陀把人生基本定位于“苦海”,世间的任何目标是否实现,最终的结果都是“烦恼”,只有出离这个世间,出离生死的轮回,才能真正返回到本原的安乐。
所以,须菩提站起来,问佛陀:“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意思是,当那些皈依佛法的男女产生了追求无上正等正觉、成就最高佛道的心愿,怎样才能保持这种心愿(即保持菩提心)呢?如果他们产生了妄念,怎样才能降伏他们的心呢?(他问的,是佛学或佛教最基本也是最终极的问题:如何发菩提心?如何降伏妄心?)佛陀马上回答:你问得很好。因为这是一个寻求最终解脱的问题。那么,如何发菩提心?如何降伏我们的妄心呢?佛陀的回答简洁有力:“一切有生命的存在,卵生的,胎生的,湿生的,化生的,有形质的,没有形质的,有心识活动的,没有心识活动的,以及既非有心识活动又非没有心识活动的,所有的生命,我都要让他们达到脱离生死轮回的涅境界,使他们得到彻底的度脱。像这样度脱了无量数的众生,但是实质上,并没有什么众生得到度脱。为什么呢?须菩提,如果菩萨的心中有了自我的相状、他人的相状、众生的相状以及生命存在的时间相状,那么,就不成为菩萨了。”
一本《金刚经》,所要解答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深奥的问题;所反复阐述的,就是佛陀的这一段话。这段话可以说是大乘佛教最基本的宗旨,也是《金刚经》的总纲。所以,佛陀才会说,《金刚经》是为那些“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
须菩提的终极问题
《金刚经》开头,显现了一种日常的生活场景,佛陀和他的弟子就像普通人一样,饿了吃,困了睡。然而,当须菩提突然站起来,引出一个终极性的问题,一下子,平常的场景有了不平常的氛围。然后,当佛陀开口回答须菩提的问题,就完全进入了一个戏剧化的高潮,平常相里爆发出令人震撼的力量。
是的,佛陀的平常相里有着令人震撼的力量。为什么呢?因为佛陀的安于此时此地,是以终极性的思考为基础的。也就是说,他已经把生命、把存在想明白了,然后,放下一切,就在此时此地,就在当下,很平常的样子。外表上看起来,好像和我们这些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而实际上,完全是不同的境界。
终极性的问题,也许是关键。终极性的问题,好像是光,会照亮我们的日常,或者说,会使我们暗淡的日常变得澄澈。怎样的问题才算终极性的问题呢?怎么样嫁一个好的丈夫?怎么样炒股票?怎么样学好英语?怎样拥有健康的身体?等等。都是生活中切实的问题,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很重要,然而,都不是终极性的。为什么呢?这些问题的解决并不意味着一种终结,而恰恰是新问题的开始。比如,你得到了一个丈夫,但婚姻的问题就开始了;你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但你仍无法避免死亡,等等。
须菩提的问题是终极性的,因为它终结了所有其他的问题。
当你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的问题就变得不是问题了。因此,我用光来比喻终极性的问题。是一种穿透,也是一种停顿。当我们在日常的轨道上,突然因着某个因缘,停了下来,把自己从现实的关系中抽离出来,远远地反观自己以及处身的世界。也许不会去思考须菩提那样的问题,但可能会思考对于个体来说是终极性的问题:我到底在这一生中想做什么?以及能够做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能够做什么?这两位一体的问题,在我看来,是个体从日常生活里通向终极性的开始。我自己第一次阅读《金刚经》的时候,读到须菩提提问这一段,老实说,并不是很理解。更不太明白佛陀的回答是什么意思。然而,他那种终极性的思路,给予了我一个触动,我觉得我应当停下来,很安静地问我自己:我这一生到底要的是什么?当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些困难的现实难题好像都变得容易了。
既然终极性的问题是光,那么,我们是否不需要实际的问题呢?不是的。在我看来,生存本身是一个实际的过程,同时,这个实际的过程本身蕴涵着终极性的光芒,只是我们没有发现,只专注于实际的一面而已。比如,即使在赚钱这样一些很世俗的行为里,如果我们时时以终极性的问题去提升,那么,你在赚钱,但永远不会被钱所束缚,所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