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佛陀发现的一个根本的点。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无论你通过什么达到了何种目标,最初与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对于一切的一切都不执著。也可以说是解脱,不着相。也可以说是:
自由。
佛陀在《金刚经》里指出了一条彻底自由的道路:不执著。
这条道路随时随地,就在我们的面前,就在我们的身上。无论我们做什么,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你都必须不执著,不粘着于任何事物,你的心总是在观照,在觉知,总是在自由之中。
赚钱是一种手段,不是生活的目的
桥只不过是一种中介、一种手段,目的是让我们从此地到达彼岸。所以,我们只是走过桥梁,而不是停留在桥梁上,即使停留,也多半是为了看看风景,然后,还是要去到对岸。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桥上。
然而,德国哲学家西美尔发现,在人类的实际生活中,我们往往站在了手段的桥梁上而忘记了彼岸,在桥梁上安了家。他说的是金钱。金钱的产生是由于交换的需要,你有一把刀,但你并不需要它,而是更需要一把盐,于是,你必须去找到一个拥有盐而需要刀的人,和他交换。人类曾经处于这样物物交换的时期,但很快,发明了金钱(货币)。把货币作为一个中介,免去了很多麻烦,那个拥有刀而需要盐的人,不必再费劲去寻找拥有盐而需要刀的人,他只要直接拿着钱去购买。
因此,人们只要赚钱就可以了,因为钱可以买到他们需要的东西。但是,这个过程延续到资本主义时代,人类已经忘记了金钱只不过是一种手段,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那把刀或盐,是为了你需要的东西。钱成了目的,人们活着就是为了赚钱。金钱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上帝。人们从小开始,就被培养成如何成为成功者,而成功者的唯一标志就是金钱。人们完全忘记了:赚钱本来是为了你需要的东西,一旦你获得了你需要的,金钱就变得毫无意义。人们为金钱而金钱。手段成为了目的。
西美尔的观察揭示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类生活的许多烦恼,许多执著,其实在于:我们站在手段的桥梁上而忘了达到彼岸。金钱本来是人类为了方便而创造设置的,只是工具,是被人类所利用的,但后来,它却变成了主体,反过来主宰人类。人类在赚钱的过程中停了下来,粘着在金钱的上面,满足于每天或每个月数着自己赚到的钱,然后盘算着明天或下个月再赚多少钱。
赚多少钱,成了目的。而人的一生,真正的目的是要达成什么样的人。为了达成什么样的人,当然需要金钱,需要别的什么,然而,都是手段,都是为了要达成你那个终极的目的,而不是反过来:为了要赚钱,你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智度论》中说,在一切财宝里,人命第一,人是为了活命才求财,而不是为了财货而求命。许多人却颠倒了这种关系,就像我们常常从社会新闻里看到的悲剧:遭遇抢劫时,为了保护自己口袋里的几百块钱甚至几块钱,不惜以死相拼。金钱高于一切的观念渗透在人们的血液中,人们为了金钱而活着。
日常世界成为一个颠倒的世界,大部分人迷失在手段的歧路上,而忘了生命真正的方向和目的地。如果我们安静下来,回到自己的内心,倾听灵魂的呼唤,明白自己真正想要去什么地方,然后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那么,尘世里的烦恼也就微不足道了。但我们大部分人,要么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要么知道了而不够坚定,因而,整个的生命,成为一种浪费,重复着没有意义的事情。
过河之后要拆桥
把手段当成了目的,是一般人常常迷失生命方向的原因,也是之所以会烦恼的重要原因。佛陀的“四谛说”,其实是要提醒人们不要迷失在各种手段的杂草里,而要回到生命的根本上来。
在《金刚经》里,佛陀更进一步,认为修行者执著于各种修行手段,也是一种障碍,一种烦恼。把修行的方法看得很重,停留在那个形式的上面,而忘了修行的真正目的。也是一种执著,和执著金钱、美女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就如庄子提醒人们得到了鱼就要忘掉捕鱼的工具一样,佛陀再三告诫他的弟子,他自己所说的佛法对于修行者来说,就好像渡河的筏,过了河登上岸就要舍弃。
那么,如何做到登上岸就舍弃呢?佛陀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修行原则:手段即目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桥梁,每走一步就已经在彼岸。以布施为例,复次,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这是佛陀对于须菩提“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的进一步回答,特别强调了菩萨不应该以执著的心态去布施。佛陀并没有说不需要布施,他说的是: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布施是必需的,一切的修行,都必须借助行为而达成。或者说,一切的修行都需要一定的工具,比如像车那样的工具。佛教有所谓“三乘”的说法,“乘”就是车的意思,三乘就是三种通行的车。第一是声闻乘,也叫小乘,通过领悟“四谛说”而证得阿罗汉果;第二是缘觉乘,也叫中乘,通过领悟“十二因缘说”而证得辟支佛果;第三是菩萨乘,也叫大乘,通过空性的领悟而证得无上菩提。三乘各有自己的修行方法,大乘的修行方法主要有六度(又叫“六波罗蜜”,意思是六种到彼岸的方法):布施、忍辱、持戒、禅定、精进、般若。
布施是一个起点,最终的目的是解脱。佛陀在“行于布施”
之前,有一句:菩萨于法应无所住。他的意思是,菩萨应该以不执著的心态去布施。布施的目的是为了不执著,为了解脱,而佛陀又说你必须用不执著的、解脱的心态去布施。在这句话里,佛陀显现了他独特而伟大的思想方法:手段就是目的。布施是起点,同时,在这个起点上,你已经达到终点。因此,佛陀所提出的六度,并非意味着,你必须先修习完布施,然后去修习忍辱,然后去修习持戒、禅定、精进、般若,然后到达解脱。佛陀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在每个阶段上你都可以,而且必须进入最终的目的,佛法的修行和英语的学习,从一级到六级完全不一样,知识的积累可以分成一个一个的阶段,但智慧的开悟则是另一种更深刻的学习,是整体性的,是同时性的。
回到布施。佛陀说,不执著于色而布施,不执著于声音、香气、味道、触觉而布施,总之,不执著于相而布施。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一般修行的人在布施时容易产生怜悯心,以为布施的对象比自己贫穷,也容易以为自己在积德而希望获得回报,等等。
布施是一个实际的行为,简单地说,只不过把自己的东西施舍给别人的行为。比如最经常地把自己的钱给一个乞丐,最彻底的,出家人在出家前把一切的财物施舍给有需要的人。为别人讲解佛法,也是一种布施,叫“法布施”,给别人无所畏惧的勇气,也是一种布施,叫“无畏布施”。无论怎样的布施,都是一种实在的行为,但佛陀说必须做到无相,才是真正的布施。无相布施当然不是不布施,而是布施的时候,不执著于布施这种行为,不执著于我是布施者他是接受者这样的分别,没有任何的要求得到回报的意识。只是很自然的行为,很自然的舍弃,当你把钱布施给一个乞丐的时候,你并不觉得他是乞丐,他只不过是和你一样的人类,也不觉得你的钱有多么重要,你给予他,就像太阳发出光芒一样,照耀任何可以照到的地方。你就在那一个布施的时刻里得到解脱。
忍辱、持戒等等,也是一样,在你忍辱的时刻,在你持戒的时刻,你并不是在积累、在等待,而是在当下,你就不执著于忍辱或持戒本身,当下就达到那个最终的目的:解脱。因为解脱而自由地活着。这是《金刚经》发出的伟大信息,修行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需要等待,而是当下就可以达成,当下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在无论哪个修行阶段,你都可以直接抵达终点。
目标可能成为你扫除焦虑的障碍
现代社会的学历有个次第,比如学士、硕士、博士等等,佛教的修行也有个次第,小乘佛教里有四种果位,第一是须陀洹,第二是斯陀含,第三是阿那含,第四是阿罗汉,一个比一个趋向彻底的觉悟。第一个果位须陀洹意为初入圣者之流,所以又叫“入流”;斯陀含意为“一往来”,已经领悟了四谛的道理而断灭了与生俱来的烦恼,但仍需在天上和人间各生一次,才能最后解脱;阿那含意为“不来”,已经完全断除了欲界的诱惑,不会再在这世上转生;阿罗汉意为“不生”,已经彻底觉悟,进入涅,不再处于生死轮回之中。这是渐进式的,须陀洹之后是斯陀含,斯陀含之后是阿那含,阿那含之后是阿罗汉。
因此,一般的修行者常常想着一个目标,一年或多年后我要修到什么果位,然后,到一定时候会评估:我已经达到了什么果位?是须陀洹还是阿那含?如果是阿那含,就会想:我已经证得了阿那含,接下来我要去修阿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