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许久都不曾登芸族总堂的门,直到最近听说巫人兵马退势,又听说如今芸桐宠爱阿睇跟什么一样,才动了过来看看的念头。一来,就撞上这么个情形。
“少爷还在说吗?”大叔伯颤巍巍的站在门外,身旁有人扶着,一只手抓着丫鬟,神情十分紧张。
“回大老爷话,还说着呢。”丫鬟面色尴尬,却又挣不开,只得僵硬的回话。
“都说了什么?”
“这……什么都说,奴婢也不懂……”丫鬟悄悄地抽了抽手,老人家似乎松了劲,这才赶紧端着茶碗小跑着退下。
“这可不是魔症了么……”大叔伯茫然的看了一眼门上的帘子,又看向身后聚集的族众,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大冷天的,一家老小悄悄躲在上堂大屋门外,隐隐约约听着芸桐在屋里一个人海阔天空的聊,却没有一个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丫鬟又进来换茶,却瞧见芸桐正呆愣愣的望着坐在椅榻上仍然睡的香甜的阿睇出神。
小心翼翼的放下茶碗,丫鬟咬着嘴唇犹豫再三,才战战兢兢的上前,细着嗓子道:“回爷的话,定更了,上院管事求爷的示下,夫人是不是该歇着了……”
何止是管事的问,各院老少也都在不停的问,就连她这小小的丫鬟也害怕自家的当家就这么魔症了呀。
“都歇下吧,伺候夫人盥洗。”
许久之后,芸桐收回目光,疲惫爬上面容,语气中有掩饰不掉的失望。
他听了白天那二人的话,一门心思想找出那句关键的话。一整晚,他对着她兴冲冲的说,从她们相识说起,连同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的事都说了,却仍然没有改变什么。
夜里,他们躺在床榻上,他把她揣进怀里,如同平常夫妻一样共枕而眠。他抚弄她满头青丝,在黑暗中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又酸又苦。
半年多,他从不曾如今晚这样强烈的觉得她会醒来,只将那份殷切的期盼深深埋在心底。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将女人紧紧按在胸前,似乎想让她明白,他此时有多恼一般。
“你一定是故意的。”他在黑暗里忽然又开口,似乎还没有放弃,定要把她说醒一样,“你怨我以前待你不好,所以就这般罚我。”
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胸口间压抑着各种郁闷,一股热意猛然升起,令他赶忙闭上眼,又将女人搂了个紧。
好久之后,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有些微颤的说道:“你不稀罕听我说话吗?我还不爱说呢……爱上你,简直就是要逼疯我自己!”
他如何不知道聚集在屋外的老老少少是怎样看待他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明天我把天行抱过来给你瞧瞧。这小子最近又长猛了,怕是你再要睡下去,将来就抱不动他了……”
拉起她的手,深深长长的叹了口气,闭着眼不再去埋怨,预备就这么干等着天亮好了,反正也没有睡意。
“嗯。”
就在他预备开始独守寒夜时,低润的声音轻轻应了下,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芸桐只觉得浑身如同被火烫了似的险些弹坐起来,而他始终没有动,只有一颗心狂乱的跳着,扯得他胸腔都有些疼了。他的手有些僵,臂膀有些硬,神魂开始摇荡,理智开始不清楚。
他一动不动的僵硬躺着,怀里的女人也没动,过了很久,再没有声音出现,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
“我想开春便给天行请个先生。等他满三周岁时便为他开蒙识字。你说好吗?”他问,心都快要跳出来。
“好。”这一次更加清楚,连声音是从怀里传出的都能听清。
他小心翼翼的紧了紧手臂的力量,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又道:“虽说孩子才刚刚学会说话,可他毕竟是我芸氏一族的希望。况且如今并非是复国重建澜沧国号的时机,也要等他……”
“都听你的。”那声音似是带着笑意打断了他。
芸桐猛然睁大眼,在黑暗中急切地看向自己的怀里,早已炙热的胸膛一起一伏,再也不能佯装镇定。
女人依旧将脸埋在他心口上,脸颊微微烫着他的心。吐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唇扫过他薄薄的中衣,将热气喷洒在他怀里,放在他腰间的手似乎也在慢慢的收紧。
芸桐激动地想要伸手去捧她的脸,却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腰上轻轻的勾描着。他十分困难的分了些注意力给那搔痒般的力道,才勉强感觉出来她似乎是在用手指在他身上写字。
“你在做什么……”他低吟出来,只觉得全身的欲望都在她轻柔的拨弄下一发不可收拾。
“解谜。”她似乎真的在笑,声音里都带着甜甜的笑意。感受到他异样的僵硬,脸上也渐渐升起与他一样的滚烫。
他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先一步识破躲了开。他的手落空,心头不由得一阵空虚,下一刻便急不可待的伸手抬起她的脸。
窗外月亮正如银盘一样挂在当空,流泻而出的光芒穿过窗棱,映出屋里一片淡青。
阿睇盈盈笑着望入他那双在暗夜中滚动着火热的黑眸。清清楚楚地看着他脸上闪过不信、疑惑、期待、犹豫。最后在他看清她双眸间的笑意时,终于将满眼的复杂狠狠挥开,只剩下惊喜若狂。
“我猜对了吗?”她低低柔柔的嗓音从未这般妩媚过,芸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如果不是此情此景他们同卧鸾帐,他抱了满怀的软玉温香,他想说不定他会喜极而泣,被她笑话一辈子。
阿睇被他看得有些禁不住,想要别开脸,却被他紧紧捧住了脸,只得垂下满目羞涩,低叹一般顺了他的意。
淡淡的轻润嗓音拨动室内的沉寂,一声一声的轻敲在两人的心上,惹起一阵绵绵:“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男人再也忍不住的低哼了一声,在颤抖的喘息声中,她未尽的话语只得被他急切凶猛的吻吞噬,如同两人心牵着心,再也不必说下去。
她知道,她猜对了。他写在她手心里的话,他藏在心头的话,他用不停的闲聊来代替的话,这大半年来他为她细细收起却从不轻易说出口的话,都被她猜着了……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碍于一股说强不强说邪不邪的力道困着,始终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直到白天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骂他活该时,才明白自己当是被一道言符制住了。
如今,他在恼火和自嘲中无意说破了那道符,她便彻底醒来了。
而这一晚,也如她在心中偷偷猜过的那样,没有逃掉一场狂乱翻滚,也没躲开他纵情忘我的缱绻缠绵。
只不过,即便是在他一整夜不依不饶的折腾下,她的脸上都挂着忍不住的甜蜜笑意。
此一生,终究是让她盼到了呀……
春分的时候,沧镇迎来喜庆。
芸府张灯结彩,高朋盈门,芸桐一身喜气,越发骏逸逼人。
“礼成,奏乐!”
随着司礼一声高喝,院中立刻喜乐喧天,庆贺祝福之声此起彼伏。
芸桐望着一身喜红的阿睇,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温柔。阿睇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另一端在芸桐手中。绣着双喜的红盖头遮住视线,每走一步,却能看见脚下一片明鲜喜艳的红。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她痴痴看着自己喜服上绣着那滚金的并蒂莲,一针一线,都是叫人钦羡的明艳,任由芸桐拉着红绸,觉得一切美的不真实。
她从未想过,芸桐竟会如此大费周章的为他俩重新操办婚宴。心里美滋滋的,却又有些惶恐。她想着,只要两人心意相通,办不办的且不是顶重要的。如今让他这样牵着,倒不像个早已给他生了孩子的人,却像个未经世事的大姑娘,叫她别扭死了。
她一步一步走向两人的喜房,然后在房门口停下,听到芸桐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声:“等我,去一下就来。”
他的声音里有着不曾收敛的急切,让她一下子飞红了双颊。
然后,一位福寿双全的嬷嬷接过芸桐手中的红绸,将她带进了喜房。
外面的热闹一直延续到夜幕划下,阿睇坐在房里便一直时喜时愁,忐忑不安。
芸桐入洞房之前又去了一趟书房,全身大红色的喜服将他白皙朗逸的脸映得越发风采飞扬。
凝望墙上的一双人像许久,他忽然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好似在给墙上的人看。站定之后,才道:“此生我与她作了平凡夫妻,定会比你们长长久久……”
言罢,兴致高昂的一转身,身后的两幅画像却忽然飘了下来,他微侧目时,竟在当空自燃起一把火,焚了。
他望着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红色火焰,春风得意的笑容越发深了起来。不再去看,连忙大步走向喜房。
阿睇十分紧张的坐在房里,头上的盖头红艳的要烧起来,上头绣着一幅金灿灿的双喜字。盖头四角坠着华美流苏,玲珑喜庆,示意四角俱全。
华贵的大房里,定是挂了百子帐,身后的床上定是摆着鸳鸯枕,铺了龙凤被,孺子底下定是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切陈放摆设定是一应俱全,喜气洋洋……
门被推开的时候,阿睇微微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停止去猜测喜房里的景象。芸桐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心中漾起一阵柔软。
然后他上前,伸手拿过绑着同心结的秤杆,在挑起盖头的同时说道:“我曾应承了他的。若你醒来,要替你戴上。”
随着盖头被缓缓掀起,阿睇抬起头,正对上芸桐望着秤杆上的红盖头有些微酸的目光。又听他这样说,眼圈蓦的就红了。
接着又听他说:“他记性真好,几生几世都还记得,这是我欠你的……可他却是叫我替你戴上,终是说不出叫我亲手掀开的话来……”
“他是个好人……”她低声说着,无法不在心中想起,也无法不去感激。
芸桐点了点头,不再提起。
拉着她的手带她喝过合卺酒,又帮她卸下一身冗负,然后轻轻搂进怀里。
“身体好些吗?有没有觉得不适应?”他搂着她的腰,忽而趴在她耳边低低的问。
阿睇红透了脸,压下羞涩,点点头。可他竟不依的拽了拽她,一定要她说出来。无奈的在心中叹口气,也知道他话中指的并不全是那档子事,才轻声道:“吃了人家送的灵丹妙药,怎会不好……”
芸桐听见她带些娇嗔的声音,心头颤了一下,旋即笑开了花。抓起她的手左看右看,有些故意的道:“那今晚可睡不了……”
阿睇只觉得他越发过分,脸不自觉地又向他怀里钻了钻,惹得芸桐低笑连连。
他一直拉着她的手,指头碰到腕上的镯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晃了晃她。阿睇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看见他不知为何又变得有些不悦的黑眸。
这人,一下子喜又一下子恼,似乎是在她沉睡时落下了病根……阿睇想着,便有些担忧的望住他,怕他不信自己已经完全好了,连忙替他宽心:“你放心吧,这身体早就糅合好了。那时醒不来是因为那人的符法约束着,你说了该说的话,我醒来了就不会再……”
“把天行手腕上的‘勿思’除去吧!”他突然开口打断她会错意的安慰。
阿睇微愕,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恼这个,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当时的权宜之计,我以为自己终是熬不过才……”
心底一涩,听不下去。芸桐猛然将人死死勒进怀里,有些怨愤的闷喊一声:“你给他戴上那铃铛让他忘了自己的娘亲,就想着用这法子不让他受那没娘的苦,也不想想我每回对着那破玩艺儿心里怎么好受……”
阿睇被他一吼,心中又酸又甜,原本想要解释的话也咽回肚子里,终究不想令他再难受,只好乖巧顺从了他的意思。
“以后不会了。”
“嗯。”
静默。
“芸桐……”在他就要挑开她衣襟的时候,阿睇捉住他的手,眼中又似闪过隐忧。
“又有什么?”芸桐望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
“或许我们,只剩这一世的情缘了……”她突然说着,想起当日对火舞保证过的,不由得鼻子涩了一下。
芸桐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在她惶恐不安的抬起眼时,重重的压下一吻。如同含住珍宝,慢慢磨蹭,直蹭到她喘气连连,才顺了顺气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个干嘛?”
阿睇想了想也是,便垂下眼点点头,不再多言。眼角却在瞥见那厢案桌上红烛摇泪时,开始不自在。
芸桐顺着她偷偷溜开的眼神看去,无奈的笑了笑,手里动作继续,嘴里却又道:“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阿睇正要回答,却见他猛一回身,迅速吹了喜蜡,又在那一瞬间抱起她扑倒在一片喜庆的被褥里。
惊魂未定时,便听见他在黑暗中压着自己低声道:“下辈子咱俩若还能有缘见着,就忘了这辈子的事,干干净净的相识……”
阿睇听着他的话,一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心底涌起说不出的酸软,轻声应着,最后还是红了眼圈。
芸桐仿佛知道她又偷偷的红了眼,一边轻吻她嘴唇,一边低声哄着:“我要遇见你的时候就只是遇见了你,要你依恋上我的时候也仅仅是我,好不好?”
阿睇笑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他们现在正摸着黑,连忙轻声回应:“我懂的……”
不等她再多说几句,芸桐的耐心终于告罄,迫不及待的落下一吻。刚啃了两下又抬起,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忙又道:“还有一则,这辈子要先做!”
“做什么?”
阿睇在黑暗中迷蒙的问,却只听见传来一阵低沉沉的笑:“南疆萝族就剩下你了,难道不该负起责任?天行若能有个妹妹许是最好……”
他顿住,然后即在汹涌澎湃来临之前又伏在她耳畔说了一句:“所以这辈子最要紧的,当是多儿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