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冷爷的宠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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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1)

正月一过,沧镇又下了一场大雪。

晴雪之后,天气虽然异常清冷,却也不乏带出一些雪覆在冬植上面而焕发出的清新气味。正当是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

清晨,南疆芸府之中如同平素里一样,沉静之中透着严谨规矩。人来人往,洒扫庭除,井然有序。

上院的芸霄海阁内,一如既往是皓白帷帐,袅袅炉香。

唯一不同的是,原先摆在内堂屋里的一幅桂花织锦屏已经被撤下,而换上了一扇素色屏风,上头画了一位美人。

美人面容清秀单薄,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裙褂,一手擎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挑着一盏垂条编就的小灯。如常的眼,淡泊的眉,薄唇微勾着,一对眸子灵动坦率,很会睇着人,叫人一刻也不能移开视线,神态里恍若带着几分天真的憨傻,却不失恬静可爱。

这扇屏风跟着芸桐从淮治回到沧镇,从那以后便一直摆在内室里。

一大早,伺候梳洗的丫鬟们捧着水盆、巾帕一应晨起应用鱼贯进入这间大房,然后便恭谨安静的立在一旁,竟无人上前。

芸桐早已起身收拾过了,依然是一身惯穿的白色锦袍,外头是同色滚丝绒外边的厚袍。净了手,看了一眼窗外湛清的天,冷厉的眉眼柔和了一瞬间。

雪终于停了。外头该是有一番雪景可看。

想着,便转身接过丫鬟用温水浸过的软帕子,复又回到自己的床边,长腿一跨,坐上床沿。垂眸看向床上熟睡中的人,伸手轻轻擦拭她沉睡中的脸颊,目光温柔,就如同人醒着一样。

另外伺候穿戴的丫鬟们手里托着各色服饰,一字排列走入内房,也同前边进来的人一样,垂着眼睛习以为常的静候在一旁。

再换过一条暖帕子,芸桐拉起阿睇温热的手,细细的擦过,又拉过另一只。

然后,他轻轻抱起一直睡着的女人,让她靠进自己怀里。丫鬟托来衣盘,他抱着她,眼睛逐次扫过,选了一件淡青色的织锦绣袍,替她穿好,又怕她冻着,在外头罩了一件里边儿滚着羔绒的白色短裘。

而后更衣退下,又换上一个托着裙带托盘的。芸桐看了一眼,便选了一条藕色的宽带束腰,上面绣着云团,红黄罗带双垂在腰侧,衬出她越来越玲珑有致的身躯。

阿睇睡了半年。自重生之术完成之日起,除去白天的正事外,芸桐便会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每隔半月会有大夫过来问脉。有芸桐守着,这副重塑的身体倒是一天比一天强,气息趋向平润,脉力稳健。

从淮治回到沧镇后,阿睇的一切用度、吃穿进补都由芸桐亲自照料,虽是睡着也将人养得圆润丰盈,不再似以前那样枯瘦干黄,可就是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芸桐倒也不急,只要她身体无碍,他愿意等,等到哪一天她睡够了,睡醒了,自然就会醒来。这样想着,便要在每天正事之前先陪着她天南地北的聊上会子,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将他听的,见的,远的,近的,事无巨细反复地对她说,好似怕她记不住似的。也只能一直这样陪她聊着,才能相信她没有离开……

淮治发生的事,沧镇的族胞们必然会知道。一直被芸氏一族视为眼中钉的君茉年走了,众人当然欢喜。又见到芸桐对阿睇这般疼爱,更加是人人乐见的。

只不过,自打回来以后,便没一个人敢来问他,阿睇为什么会一直沉睡,当然也不会有人傻到来问他,阿睇何时会醒。因为,当内堂屋里那幅曾被芸桐视作珍宝的桂花织锦屏被搬走之后,大家就都感觉到,关于当初阿睇为君茉年施咒驱毒这件事,是不该再提起的……

此时正是清晨,雪后晴日,万缕晨光在花廊外的枝头雪上跳跃,分外宁静。偶尔会有闲散鸟雀啾喳几声,在院子里蹦一下,又飞上枝丫落一下,闹下一小撮积雪。

芸桐为阿睇穿上一双暖靴,又用一件大红织金的斗篷把她暖暖的包裹住,才抱起人向外走。

外头的花廊下,早已有人准备好了一张软椅,垫着厚厚的翻毛垫,脚边烧着旺旺的炭盆。

芸桐抱着阿睇坐下,对着满园肃雪,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他让她的双腿放在可供两人同坐的软椅上,自怀间掏出一把梳子,细细为她顺着长长的乌发,然后辫成一股粗长的辫子。

结发、结发,如果她醒来,这事一定要她亲手来做……

如是想着,芸桐便微微弯起星眸,勾住阿睇的下颌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梳头手艺,低低的笑道:“还是这样好,才不爱看你盘髻。这样好,就像我那一年初见你……”

将她的脸颊靠在自己胸前,他低头去看,粗长辫绕过颈项垂在女人的胸前,辫稍握在他手里。一甩、一甩,发丝刷过指缝,轻轻软软,带得他声音也低低柔柔:“那年我见你时,你就梳了一条辫子,一个人站在山雪中。我问你附近可有人家,你便带我去了你家。”

他一边淡淡地说,不由自主将头歪靠在她头顶,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心神留在怀里的温热上,记忆一点一点飘向那个遥远的冬天。

许久之后,也不知道他的思绪飞到了哪儿,竟有些茫然的说了一句:“记得后来,我带你回来时也是个晴雪天……”

他猛然顿住,似乎不愿再想下去。替她拉了拉有些敞开的斗篷,下颌轻轻碰着她的额头,忽而一笑,似乎想岔开话题,声音却很好听:“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儿子会走路了,非但不要人抱,还吵的很。前些日子,我带他溜了一趟马,那小东西竟然不肯下来了……”

是时,身旁有人端来一碗山药粥,芸桐接过来吹了吹,饮下一小口便覆上她的唇。

半年多来,对于阿睇的饮食,他只能这样。尽管他不愿刻意想起,但怀里的这副身体始终是用他与君茉年的血肉重塑而成。起初他喂水喂饭,总是喂不进去,无奈之下,只能一口口用嘴喂。

偶尔他烦躁的时候,甚至会想,阿睇的神灵是不是不喜欢这副身体,所以她跟他怄气,不愿意醒来。每每那样一想,他都忍不住对她又搓又揉,还一边告诉她这身体不错,比她原来的好多了。可是说完,自己却又黯淡下来,再也说不出话。

此时,他慢慢喂下一小碗粥后,掏出帕子为她蘸了蘸嘴角,那种想法又来侵袭。他蹙起眉有些恼的瞪着女人素淡的小脸,绕过肩头抱着她的手不由得捏搓了她的臂膀几下,口气僵硬:“喂,你要真不喜欢,咱们到东朝找那人,让他想辙给你换换,好不?”

阿睇睡在他怀里,安详的似一幅画。芸桐看了她半晌,见她不吭声,忽然又笑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喜欢。那以后也不许再因为这事闹脾气!”说着,他抱住女人的腰托了下,防止她越滑越低,都要碰不到她的脸了。

如果不是下雨下雪天气太糟糕,芸桐每天早晨都要抱着阿睇在院子里坐一会。有时午后阳光若好,也会抱着她到处走走,怕她总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于是家里人对他这种时恼时喜的自言自语也都惯了。

一阵风起时,不远处的枝丫上掉下一堆积雪,雪渣子裹在风里冰刀子似的吹过。芸桐赶忙伸手将阿睇的脸扭向自己,避开寒风。

仆人悄无声息的上来,拢了拢地上的火盆,又加了些碳进去。

芸桐瞧见那一瞬间跳起的火苗,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低声对阿睇说:“咱们猜谜如何?”

他忽然这样提议仿佛很新鲜,似乎以前没用过。那仆人加完碳起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了看他,似乎对他这个新玩法很好奇。

“当初你曾留过一封信给我叫我猜,写的什么结发为君妻……如今我也考考你。”

芸桐歪着头看阿睇,眼底有片刻滞然。而后淡淡一笑,便拉起她一只手,先是放在嘴边哈了几下,又搓了搓,直到觉得那手心里渐渐发热了,才以一指在她手心上划拉起来。

那个偷偷躲在他身后等着看的仆人见状,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竟显出佩服的神色,知道自己是怎么也看不明白了,便一转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芸桐抱着女人坐在花廊下,手里轻轻划着,一笔一画,一遍又一遍。靠着她的头,温着她的面,晨光洒在身上,傲雪晴空,有那么一瞬间,他当要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晌午的时候,芸桐得到一个既不意外又很惊人的消息。

东朝惊纥新王刚刚册立了一位新王后。这事本是天经地义,可偏偏这位王后竟然是位萝族少女,这便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

说它惊人,是对于悠悠众口来说。巫帝与萝神之间的对立自古有之,在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两种信奉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说它不意外,却是对于芸桐来说。当日东朝一晚之间突然退兵,御妃落英带回的是惊纥王族引为尊圣的九彩玄青官窑瓷瓶,后来君茉年又对着那瓶子叩拜,他便猜着了八九不离十。

那人娶了一名萝女……芸桐负手站在书房里,墙上挂着的是萝后与天武的画像。他看了一会儿,唇边渐渐弯起一条优雅的笑纹,无人能猜透他此时心中所想。

十载浩荡凝一晚,千载倾城成一殇。若说当年的灾祸是因他纳娶巫人女子为妃而起,如今换那人迎娶萝族女子为后,是否就算为这段宿世冤孽作个了结?

缘起缘灭,全在人心怎么想。

正想着,乌贺站在书房外低声回了一句:“主子,有远客来。”

芸桐转进待客大厅时,便瞧见屋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蔚蓝暖袍,背对门口站着,似乎在欣赏屋里的摆设。背在身后交叠的手上握着一只描金的小匣子。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披着一件湖色的斗篷,胸前垂着两条粗辫子,脸上的模样叫芸桐眼睛一亮。

“是你?”他认出那女孩是那个叫火舞的西国女子。

女人向芸桐微微颔首,淡淡的笑了笑,未曾回答芸桐的话。

芸桐眸光一暗,立刻察觉这女人并不是那个性子跳脱的女孩,不由得刚刚溢满胸口的期待也凉了下来。他以为,如果是西国圣女,兴许有法子叫阿睇早点醒来。

听到他开口,背身站立的男人也缓缓转过身。芸桐凝眸看去,只见男人的脸上也没有戴着自己猜想的那张金色鬼面。

男人的面容清雅俊朗,肌肤如冰玉一般滑腻细润,如果不是眸中的神情透着十足的威严,倒有几分妖娆妩媚的样子。

“带我去见她。”那人开口,似在命令。

芸桐揽起袍袖,示意下人奉茶,不理会,也不着恼。

那人见状眼角跳了一下,视线扫向身边含笑而立女人,脸色沉了又沉,却又发作不得。女人见他一开口便碰了软钉子,连忙开口道:“芸公子,我家相公是来帮尊夫人的。”

不知道是她说话的嗓音甜软可人,还是她说的话中听,两个男人脸上的神色居然同时变了变,如同喝了蜜一样。

“乌贺,带路。”芸桐沉声吩咐一句,对着两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却率先走了出去。

夜无辰看了一眼床上合眸沉睡的女人,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走。碧歌跟在他身后看不见床上的情景,只觉得他仿佛有些不耐烦了,便赶忙走上前探身去看阿睇。

芸桐守在一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脸上却四平八稳。

“不用看了,不是咱们的问题。”已经走开的男人,伸手端起桌上伺候下的茶碗,抿了一口,冷声道。

碧歌瞧见阿睇的睡颜面色红润,体态健康,迟疑的想了一下,忽然“噗嗤”一笑,终于懂了自家男人话中的意思,也难怪他别扭。

盈盈起身,对着芸桐有些迷惑的眼神,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旁边喝茶的男人快要摔了茶碗,才轻轻的说道:“你从不曾对她说那句话吧?”

芸桐微愣,心中千头万绪的翻涌了一遍,仍然没参透女人指的是哪一句话。

“对牛弹琴!”夜无辰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描金小盒放在桌上,又道:“这盒子里是七窍丸。如果她一下子醒来,必会不适应这副身体。若不是你叫她白白躺了这么久,也不必浪费我这灵丸帮她通转七窍。”

说完,似是更加鄙夷的哼了一声,又端起茶碗,不再言语。

碧歌望着芸桐一脸愕然,不由得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咱们故意同你打这个哑谜,只是这话是关键的一步。乃是奴家的相公自创纵横重生术里的规矩,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还得你自己明白才行……”

说完便转身要走。芸桐听得云里雾里的,心里一急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事,连忙说道:“可这半年多来,我同她说的话怕是要将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碧歌又是笑,脚下步子却未停,走到喝茶的男人身旁,忽就拽住他的手,道:“真的不能咱们告诉他?你又何必在这里横添枝节。”

夜无辰抬眼便瞧见女人正笑得舒畅,不禁耳根微微有些发热,嘴上却依旧硬道:“创术之日就定下的,你当我是什么,这符法是说改就能改的吗?他不明白,与咱们何干!”

然后放了茶碗,搂着女人就向外走。临出门时,又回首看了一眼仍然杵在床前兀自发呆的男人,俊朗的脸上竟闪过一瞬间的幸灾乐祸,低低的道了一句:“活该。”

碧歌被拥在男人的怀里,听见他说了那么一句,唇边勾起的笑意甜蜜而欢畅。心里却想着,如果真是两情相悦,又怎会参不出来?

晚间,芸府里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弄得全府上下面面相觑。

用过晚膳后,芸桐便将阿睇抱到椅子上,为她垫了软厚的靠垫,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她腿上盖了一条羊皮小被,才站在屋里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话。

两个时辰之后,丫鬟又进去换茶,挑着棉布门帘出来后,就被门外的芸家大叔伯一把抓住腕子,险些摔碎了茶碗。